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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偏头,胖胖的身影再次来到桌边,兰诺太太适时出现,为他们换上香草料十足的浓汤,而浓汤里除了红萝卜、番茄、肉末,还有可恨的豆子。
费斯不由得拧起浓眉,向来沉静的峻容扭出一个嫌恶的表情。
分明是存心的!
他视线往柜台方向扫去,偏没瞧见大胡子老板人影,瞬间,一股紧闷的情绪堵在心头,沉甸甸的,不太妙的预感顿生,希望是自己多疑。
随即,他招手唤著胖兰诺,要她请厨房将主菜快快上桌,又问了马隆去向,兰诺太太四下张望,耸了耸肩又摊了摊手,跟著急急跑去招呼别的熟客。
费斯试著稳下心情,拿起银汤匙在汤盘中拨弄,竟不由自主地把一匙匙的豆子全舀进骆莉雅的汤里。
“喂?你、你怎么又不吃?这不是青豆。”她颊上的热度未退,又来一波。
“只要是豆子都有草腥味。”
真挑嘴。“那豆浆、豆腐、豆干呢?”她故意问。
他动作微顿,思索这问题,认真回答道:“我喜欢臭豆腐,最好是麻辣的那一种。”
厚──这个义大利男人为什么硬要跟别人不同?
骆莉雅是好气又好笑,轻轻摇了下头又继续喝汤,野猪餐厅的厨师手艺真好,她喜欢橄榄油和奶酪融在口中的香味,热呼呼、软绵绵的,让人一口接一口。
费斯却没有她纯然享受美食的心境,只机械化地将食物送进嘴中,大部分的注意力全落在她身上,觑著她的一举一动──喝汤的满足模样、将发丝塞在耳后的秀气动作,跟著两道秀眉舒弛,她伸出小舌舔掉沾在唇瓣上的酱汁……
胸口忽遭一股力量袭击,他忍不住闷哼,双手陡然紧握。
“怎么?噎住了吗?”见他轮廓紧绷,几乎要把手中的汤匙握断,骆莉雅吓了一跳,连忙替他端上水杯,“来,喝点水。”
他顺从地接过,仰头咕噜咕噜地灌到底。
“喝慢一点啦。厚──”水都溅出来了。她轻嚷,自然地拿起餐巾伸去压住他浸湿的前襟。当了二十四年长姐的她,忍不住开始碎碎念:“衣服湿了一大片,待会儿出去吹到风会很冷的;吃东西爱偏食,养分摄取量会不够;又不好好进食,吃个东西也会噎著:喝水还弄得乱七八糟,你几岁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以这么咦……呃──”小手蓦地被男性温热的掌心包裹住。
她一怔,话语卡在喉咙,定定地望住前方男人。
他的五官在这时显得凌厉,眼底却刷上教人费解的温柔颜色,矛盾的组合带著致命吸引力,让她也跟著矛盾起来。
噢,沉著沉著,不能晕机呵。
感觉她的手在微微挣扎,但他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开。
应该有些话要告诉她,应该是这样才对,要不,他不会任由意识带领,在极短的时间内,动用特殊管道搜集有关她的一切,不会对著她的相片傻傻发愣,更不会去打那通电话,将两条平行线画出交点。
那么,他该要说些什么?
脑中思绪沉潜而下,彷佛进入冬眠状态。
他能不能看著她,静静的,一句话也不说?
她的眼眸灿如星辰,生动清亮,微启的红唇泛著玫瑰色泽,近近瞧著,宛如离心花瓣,隐约透著香气──
“噢,妈妈咪呀!”又是胖兰诺,她笑嘻嘻地送上主食,见到“小俩口”正以眼神传递海样深的爱意,不禁喜上眉梢,笑得胖颊高高隆起。
魔咒被解开了,骆莉雅用力抽回手,还矫枉过正地将双手缩进桌面下。她没沾半滴酒,却觉得醺然欲醉,严重的热浪侵袭脸颊,硬是烧出两朵火红。
完了,糟了,难道真要晕机?!
不不不,她和他处不来的,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热情活泼又大方,动不动就笑;他则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酷Man”,三拳才勉强揍出一个闷屁,怎么可能真有什么?
好吧,就算……就算真有什么,那也是擦枪走火,火花一闪就成过眼云烟啦。
她的奶油什么叉叉菇千层面已经摆在面前,吃饭皇帝大,先填饱肚子再说吧。可心里虽然这么想,她垂眸瞪著那盘佳肴,鼻间窜进浓醇的乳酪香,竟发现早失了胃口──
厚,都是他害的啦!讨厌讨厌,这样很浪费食物耶。
而此时,费斯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嘴角微微抽搐,眸中精光锐利地扫向一旁的兰诺太太,但后者似乎看惯他这等皮相,早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她还是俏皮地对他耸耸肩,接著忽然从身后取出一株长茎红玫瑰,放在骆莉雅餐盘的旁边。
“耸、尼、一都、美贵花。”
骆莉雅微讶地抬起脸容,见兰诺太太可亲的笑著,胖胖手指比了比玫瑰,才弄懂她刚用生硬又怪异的语调说了一句中文。
“谢谢你。”她收下玫瑰,绽出一朵如花笑靥,用中文和义语不断地道谢。
没有哪个女人收到红玫瑰会不高兴,即使它不代表爱情,也自有它珍贵的含义。
兰诺太太叽哩呱啦说了一大串义语,其中还夹杂了好几句“妈妈咪呀”。
她捧住骆莉雅的小脸狠狠地亲了两下,跟著硬是抓来她的手塞进费斯的大掌里,要他紧握住那只滑嫩的柔荑──
“这、我──”骆莉雅再次陷入窘境,可男人的掌握却更为有力,而那对意味深长的褐眸彷佛已看进她狂跳不已的心。
现下,一种怪异的紧迫弥漫而来……
费斯蹙起浓眉,收拢五指把住她的小手,在意识到“危险”的同时──
干净澄透的玻璃窗外,忽然贴上十来张脸。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黑压压地抵成一片,他们全张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盯住骆莉雅,就跟刚进餐厅时,那个大胡子马隆大叔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又惊又喜,如同见到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一般。
此时,马隆大叔的胖大身子终于从柜台下钻出来,手里还拿著电话筒,另一手则对著玻璃窗外的男女老少猛招,摆明是他通风报信,一直躲在暗处提供情报。
“快走。”费斯脸色铁青,倏地站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喂──”可叹呀,落入他的魔掌,害她千层面还没吃到,人已被他拖著走,只来得及抓住自己的外套、提包,还有那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还没结帐不能跑啦!”
费斯存心吃霸王餐,把她的话当作耳边风。
然而,他可以没礼貌,但她骆莉雅可是从幼稚园开始就拿一百分的乖宝宝、是迷人的亲善大使,怎么能学他呢?
“哥勒七呀!跷喔──Thank you!掰掰──谢谢!再见──阿里阿多!莎哟那拉──跷喔──”利用短短的几秒时间,她回眸笑开,带著歉意,以自由的那一手对著餐厅里的众人挥动,义、英、中、日语全数出笼,还不忘抛给马隆大叔和兰诺太太两个热烈真诚的飞吻。
她想对他们说,下次她一定会再来光临,却不懂这句义语该怎么说,只好“跷喔、跷喔”个没完,那是义大利人见面招呼或分离道别时常用的话。
费斯狂风乍临般推开餐厅大门,见他拉著女孩儿要走,玻璃窗外的男女老少纷纷紧张了起来。
其中一名装扮入时、斜戴著粉红色羽毛小帽,脚下还蹬著三寸高跟鞋的丰满女士领著众人就要过来。她套著粉色纱质手套的双臂伸得老长,打算拥住谁似的,笑得瞧不见眼瞳──
“噢,妈妈咪呀──”
老天!为什么大家都爱冲著她喊“妈妈咪呀”?!
骆莉雅愣在原地,尚不确定该如何反应,一旁的男人已决定了一切──
“快跑!”
“什么?哇──”她穿靴子耶,有跟耶,不跑行不行?呜……
两人身后的脚步声越逼越近,叫嚣声漫天而来,一时打翻了向来悠闲安宁的城市氛围,路上行人连连自动退避三舍,见一群人狂追著一对俊男美女,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在拍电影哩。
“哇──”不意绊了一跤,骆莉雅差些跌倒,费斯顺手抱住她,健臂忽然伸向她膝盖弯处,将她打横抱高。
“梅迪尼先生,你、你你干什么啦?!”她惊嚷,虽然没有惧高症,却被他这突来的举止吓了一大跳。
虽然他面无表情,但下颚相嘴角僵硬的线条,已说明他心里的不悦。“你跑太慢了。”接著,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著她往那栋最高的大厦大跨步跑去。
她鼓著脸颊,指责地瞪著他严肃的侧面,攀住他颈项保持平衡的双手,真想狠狠地捏下去,让他尝尝她指甲功的厉害。
她跑太慢?难不成说起来是她的错?!
之后,那群男女老少也跟著冲进大厦,但马上被四名警卫人员阻拦。
此时,费斯已抱著骆莉雅进入专用电梯,而那名丰满女士不知跟警卫说了什么,四名警卫便没再为难他们,等他们再度冲去时,电梯门已完全合上,迅速往上爬升。
骆莉雅只来得及听见一声尖锐而气愤的呼叫──
“费斯?梅迪尼!@&○%$
*%──“
就见被点了名的男人额角青筋浮现,隐隐抽搐,接下来一大串的义语精彩吐出,可惜骆莉雅听不懂也听不太清楚了。
“放我下来啦。”她踢著小腿。
环顾电梯,三面全是镜墙,把她的窘态反映得淋漓尽致。
噢,妈妈咪呀,为什么一顿饭吃到最后竟会上演一出“佛罗伦斯大逃亡”?
她暗自叹气,努力控制自己别脸红、别心律不整,尽量让声音持平清晰:“梅迪尼先生,我等一会儿要搭火车回罗马,明天还有班要飞,你放我下来啦。”
那对深褐眼瞳在镜中与她相遇,此刻已恢复沉稳神情,但仍没放开她,默然无语却意味深长地凝视,接著便将注意力放在逐渐攀升的楼层显示灯上。
“梅迪尼先生──”
“我说过,我叫费斯。”薄唇微掀。
骆莉雅一怔,不明白他在计较什么,放软语气说:“好,费斯,我不管那些人是谁,你快放我下来,我现在就走。”
“他们追上来,你走不了的。”眉峰成峦,他刻意松开,“尤其是安娜丝,她说不定会绑架你。”
骆莉雅瞪大水眸,无辜轻嚷:“绑架我干什么?我们家再普通不过,没什么钱的。”要绑也是绑他吧,厚──说这种谎话骗人,以为她才三岁啊?!“来到义大利,随随便便就碰上黑手党绑人,又不是演电影。”
他抿著唇竟不搭腔,小小空间,气氛陡然绷紧,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骆莉雅吞了吞唾液,鸡皮疙瘩一颗颗冒了出来,定定地看著他怪异的脸色,一时间忘记自己还教他抱在怀里。
“你……呃……不是说真的吧?”问得小心翼翼。
电梯持续爬升,眼见已快抵达最上层。他才忽然开口:“安娜丝昨天刚举行第十次婚礼,她的第十任丈夫就是黑手党老大。”
真的假的?!她眼睛又圆又大,小口微张。
“我……很少带异性朋友到野猪餐厅……”他没把话说完整,其实不是“很少”,而是“根本没有”,“……所以,马隆叔叔和兰诺太太以为我们在交往,所以联络了安娜丝和梅迪尼家族的人过来,以她的个性,很有可能绑架你,只为了要你──”他突然顿住了。
“要我怎么样?”被他盯得浑身轻颤。
“要你当我的新娘。”
“嗄?!”这次真要晕机啦。
“当”一响,电梯门正要打开的瞬间,费斯俯在她耳边轻轻又吐:“忘了告诉你,安娜丝是我母亲。”
跟著,迎接在电梯门外的是直升机不停旋动、轰隆隆的机械声,正刮起阵阵强风。
骆莉雅脑中一片空白,在半震惊、半恍惚的状态下被塞进后座,连安全带也是身旁男人帮她系妥的。
她无法思考,只觉得整个思绪就像直升机不住运转的螺旋桨,已被搅得一个头两个大……
第四章
台北的十一月还感觉不到冬天的萧瑟。
阳光已收敛温度,以蓝彩为基底,上头云朵东一块、西一抹,懒洋洋地画了过去。
这午后的天空有些神秘、有些忧郁,又有些佛罗伦斯。
骆莉雅发怔地看著,神思早往某处神游而去,身后传来的一波波声浪刷过她耳际,并没让她捕捉半分。
“……真的很好笑,那个高雄的阿伯真的好可爱喔,那天的餐点是鳕鱼排饭和咖哩牛肉,我问他想吃哪一种,他竟然跟我说:『小姐,阿有没有喔恋?偶要粗喔恋。』”最后一句还学人家口音。
笑声此起彼落,还是有人听不懂。“『喔恋』是什么?”唉,台语有待加强。
“就是黑轮的台语,甜不辣啦。”
“还不只这样,我愣了一下,接著跟他解释说,飞机上安排了两种餐让他选,有鱼也有牛肉,他虽然乖乖点了一种,却又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