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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芝今天选的玉笛细而长,音色丰厚圆润、悠柔婉转,旋律舒缓,如歌如诉。
楚逸浪听出了她曲中的幽怨不甘,整个心都闷闷的、揪揪的、苦苦的,怔怔地出了神……
“停。”
何凤栖忽地开口,笛音倏然而止。
别芝放下手中的玉笛,静静地望向何凤栖。
“琴乐重意,笛乐重气,你杂念太多,导致气乱意虚,一首曲子敦你吹得七零八落,我看今天还是别吹了吧。”何凤栖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直接评点她的缺失。
楚逸浪听出了她反常的笛音,何凤栖当然也听出来了。
“抱歉,让阁主失望了。”别芝站了起来,握着玉笛,低垂着头。
“瞧你吹成这样,害我也听得心头发闷,你有什么心事,说来听听吧,看看让我无法好好听曲的罪魁祸首是谁,我帮你出气教训一下。”何凤栖一手敲着桌沿,懒懒地问道,视线却有意无意地往楚逸浪身上瞧去。
他们两人之间的怪异情绪,他看得心头雪亮。
今天的休闲乐趣,活生生被波及破坏,没办法好好地听个曲子,他何凤栖若不扰乱个一池春水,还真有些不甘心啊!
别芝忽然又向何凤栖跪了下去,楚逸浪的心头忽地一跳。
“芝儿想请阁主作主。”她的嗓音有些压抑。
“什么事?”何凤栖淡淡地问。
别芝缓缓抬起头,终于看了楚逸浪一眼。
这一眼,没让他感到开心,反倒让他感到大大不妙。
果然,她一开口,就应验了他的预感,并且将他打成一尊僵硬的石像。
“请阁主……作主撤了芝儿和楚爷的婚事吧。”她一咬唇,一鼓作气地将心里的话说出口。
“喔?你不嫁他?”
何凤栖的嗓音听起来好像在看戏。
“不嫁。”她决绝地回答。
楚逸浪忽地将头转向一边,不说话。
何凤栖瞄了瞄心情明显变恶劣的楚逸浪,唇边的微笑漾得更开了一些。
“奸啊,你不嫁,我也就不勉强你了。”
“多谢阁主。”别芝没什么表情地答道。
何凤栖垂下眸子,继续说道。
“但我的原则是,指送出去的婢女,是不会再要回来了。当初厉痕天拒绝接受紊儿的时候,我便驱逐紊儿离开‘烟波阁’。现在你若拒绝婚事的话,也会面临和紊儿一样的下场,如此你还愿意要求撤除婚事吗?”
别芝愣住,没想到这一层状况。
楚逸浪着急地立即开口道:“等一等!你不会是要芝儿离开‘烟波阁’吧?我并没有不要芝儿,是她主动求去的,这和厉痕天不要紊儿的状况不同啊!”
“今日虽然是芝儿主动要求撤婚,不是因为你拒绝接受芝儿,但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何凤栖冷冷地说道,一副完全没得商量的表情。
“可是……”楚逸浪急得站了起来。
“或者,还有一个选择。咱们京城的‘花雨楼’不是尚缺一名值得信任的暗桩人选吗?凭芝儿一身琴艺作掩护,应该是最佳的人选。逸浪,你说是不是?”何凤栖高兴地笑弯眼。
“阁主……”别芝大吃一惊,不信地瞪圆了双眼,呆呆地望着何凤栖。
“凤栖,你……”楚逸浪也被何凤栖弄傻了。
何凤栖明明答应别芝撤销他们的婚事,但是京城“花雨楼”归他所管,是“烟波阁”收集天下情报的大本营,这样一来,何凤栖不就是明摆着把芝儿送到他身边来,还让他当上芝儿的顶头上司吗?
“芝儿……芝儿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别芝咬着唇,强忍着几乎要破碎的语调问道。
她的打击好大,没有想过就连阁主都要遗弃她,眼底不自禁地泛出受伤的泪水。
“当然是你嫁给逸浪的时候啊!到时候,你已是他的妻,不回来‘烟波阁’,要到哪里去?”何凤栖微微一笑。
“凤栖,难道没有别的通融法子吗?”楚逸浪不舍地瞧着她发红的眼眸,试图向何凤栖求情。
“没有。”何凤栖回绝得很干脆。
考虑了一会儿后,别芝深吸了一口气,咬着唇缓缓答应。“芝儿愿意‘花雨楼’接下暗桩任务。”
楚逸浪皱起眉头,在别芝和何凤栖之间看过来又看过去。
何凤栖一脸坚决,什么都没得商量的表情。
而看芝儿的表情,似乎也是铁了心,就算要被逐出“烟波阁”,也不肯回头嫁他。
他和芝儿之间虽撤除了婚约,但是,两人在何凤栖的指使下绕了一圈,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这究竟是什么情形?
楚逸浪挫败地抱着头,强烈怀疑他和芝儿正被何凤栖放在手掌中要着玩,这一想,他忽然觉得脑袋好胀啊……
第三章
别缇走进别芝的房里,怀里还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琴盒。
“这是什么?”正在房里整理行囊、即将远赴京城的别芝抬起头来,带着浅笑问道。
“礼物。”别缇将琴盒放在桌上,慢慢打开,捧出盒中的琴。
“‘九宵飞泉’?”别芝掩不住惊讶地看着琴。
瞧见桌上那具朴拙中见精巧的古琴,别芝一眼就认出了这具在琴谱里记载有名的传世名琴。
“芝儿,这琴比不上阁主送你的‘春雷’还要好吗?”前些日子受了重伤,调养了好久才能下床的别紊,坐在桌旁,张着圆圆的眸子,好奇地问道。
“‘春雷’已经算是极好的名琴了,但‘九宵飞泉’却是名琴中更加珍稀的极品。”别芝一边解释,一边伸手拨弦。
优亮的音色,从嫩白的指尖,如轻瀑涓流般琮琮铮铮地弹挑滑过。
“哇,好美的音色!”别紊惊艳地叫出来。
别紊是个大音痴,但连她一听到琴声,都忍不住为之赞美,可见这具古琴的确超绝出众。
“这算是阁主送你的临别赠礼吗?”别紊羡慕地说道。
“这不是阁主送的,送琴者另有其人。”别缇撇撇唇。
“不是阁主送的?”别芝有些讶异地转头看向别缇。
那就是某位神通广大的爱慕者了?
瞧过了一山清也清不完的礼物山,金银珠宝全入不了她的眼,唯独这—具朴实无华的古琴,彻底打动了她的芳心。
“如果这具古琴早些送来,说不定我就点头嫁了这个赠琴的有心人了。”别芝笑着说道。
一芝儿,话别说得太快,要是对方根本是个烂人,难道你也会为了一具木头做的琴而嫁给那个人吗?“别缇脸色古怪地看着她。
“缇儿,你知道送琴的人是谁吗?”别紊帮别芝问道。
“怎么会不知道?这琴是我从赠琴者的手中接过,亲自拿过来的。”
“这是谁送的琴?”芝儿追问道。
这是她第一次追问赠礼者的身分、名字。
“是楚爷。”别缇故意一字一字说得清楚。
“是他?”芝儿愣愣地看着她。
她与他不是解除婚约承诺了吗?他为何会送这么名贵的礼物给她?
难道会是……她要求撤婚的谢礼?
她想要一笑置之,却连自嘲的笑容都挤不出来,只觉得心里直发苦,涩得想要掉眼泪。
看到芝儿怔住,脸色僵硬,别缇马上露出一副“你看吧、你看吧!就是楚爷那畜生!你还要嫁他吗?”的表情。
“是楚爷送的?哇,他好有心喔,找来这么名贵的古琴送你!”紊儿没那么多心眼,反而很单纯地在一旁喳喳呼呼地羡慕道。
“……那是因为他害我的‘春雷’摔碎了,所以才找了另一具琴来赔我。”芝儿嘴里这样回道,神色却很复杂。
“芝儿,其实……我觉得,你不该要求阁主撤除你和楚爷的婚约。”别紊瞧着她,忽然说道。
“为什么?”芝儿问道。
“因为楚爷对你很好啊!”别紊理所当然地回答。
“是吗?”芝儿心不在焉地抚着琴。
“虽然楚爷看起来花心、浪荡、不负责任,但他应该是个很可靠的人,才能获得阁主的倚重,就连孤僻冷漠的二爷都能信任他,一定有他的可取之处。”
“可这也不能保证楚爷会对芝儿好啊!”别缇还是不以为然。
“还有啊,从以前我就觉得他的眼神特别会绕着你打转,跟你说话的时候特别专心、轻柔,所以他应该是很喜欢你的。”别紊对别芝笑着说道。
“他对所有人不都是这样?”别芝茫然地说。
“才没呢!缇儿,你说,对不对?”紊儿拉着缇儿来作证。
原先很讨厌楚逸浪、一直不看好芝儿婚事的缇儿,听紊儿这么一说,不由自主地开始认真回想,态度也犹疑了起来。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耶……”别缇抓抓头,开始不确定了起来。
“芝儿,你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看看他是否能做一个好夫君呢?”别紊偏着头问道。
别芝脸上的笑意消失,收回在琴弦上依依不舍、来回抚拨的指尖。
她还以为这次的赠礼是跟以前一样,又是爱慕者送来的东西,谁知道,送的人竟然是楚逸浪。
原本想要对他死了心的,此刻却又被他给搅乱了心房……
别紊忽然拉一拉她的袖子。
“什么事?”芝儿回过神来。
“芝儿,你有访客喔!”别紊指了指外面一道徘徊不定的修长身影。
“哼,他还敢来?”别缇的语气摆明了一点儿也不欢迎来人。
芝儿默默地起身,与楚逸浪遥遥相望。
“得了,别当牛郎织女了,我跟紊儿先离开了,你自己就看着办吧!”别缇白了白眼,扶着紊儿慢慢走出房门。
经过楚逸浪的时候,别缇还特地送了一枚警告的眼神给他。
楚逸浪苦笑着接收警告,站在别院的小院中望着别芝,不敢贸然靠近。
他不确定她是不是能忍受他的接近。
她是那么的坚决要撤婚,应该是很讨厌他了……
芝儿转身将桌上的古琴收入琴盒之中,抱起来走到房门外。
“楚爷,谢谢您的厚爱,但我不能收这个琴。”她将琴盒递了出去。
“这琴……你不喜欢?”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深深地望着她的眼。
“太贵重了,芝儿承担不起。”
“那凤栖当初送你‘春雷’,你就能承担得起?”他的心口涌出满满的醋意。
芝儿没有话说,两人之间的气氛僵到最高点。
“算了,你不要就不要,我把它扔去灶房,要厨娘劈了当柴火烧掉!”楚逸浪忽然一股气打上来,满脸不悦地伸手,就要把琴盒拿过来。
“你……这是稀世难得的‘九宵飞泉’,怎么能当柴烧掉?”芝儿抱住琴盒后退一步,眼底冒出不以为然的火光,怒瞪着他。
“没有知音人,这琴终究是个死物。我不弹琴,留在我身边又没用。”他僵硬地开口。
别芝听了,叹了一口气,与他相望了一会儿,便退让了。
“楚爷,请进来坐一坐吧。”她抱着琴,转身走进房里。
楚逸浪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她进了房门。
他飞快地瞥了屋内四周。
那一夜的事,他根本没什么记忆,只有模模糊糊的零碎片段。
唯一最深刻的—幕,是他初次沉宕狂乱地侵占了她时,她那张梨花带雨,哭泣难忍的美丽脸庞。
这幕记忆,像把尖锐的锥子,总不时地将他愧疚至极的心,一遍又一遍地捣得鲜血淋漓……
她将琴盒放到桌上,神色木然地站在花窗旁,侧着脸,望向窗外白茫茫的江面春雾。
他坐下来,清了一下喉咙,试着找话题跟她聊。
“一切都收拾好了?”
“……嗯。”她简单地应道。
接着,又陷入了沉默。
楚逸浪锁着眉,站了起来。“那就这样了。明日,会有我的手下来护送你到京城去,到时我们再碰面。”
“楚爷您呢?”她幽幽地抬头。
“京城有些急事,我不想耽搁,马上就要动身出发了。”楚逸浪低声说道,浓浓的焦躁困住了他。
他找不到突破两人之间困境的方法,除非他能让时间倒转,一切重来……
“芝儿……”他突然唤道,嗓音有些哑。
“什么事?”
“如果……如果……”如果那夜他不曾出错,她是否会愿意点头嫁给他?
所有的话全堵在舌尖,吐不出来,
假设性的问题,不管怎么问,全都是白费功夫,又何必再问?
“楚爷?”
“没事,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了。”他摇摇头。
“……好的。”她垂下眼眸,掩去所有思绪。
楚逸浪几次张口欲言,仍然试图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又吞了回去,化成—声压抑的叹息。
“我先走了。”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等他走远了,芝儿慢慢走回桌旁坐下,看着琴盒发呆。
过了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起身找来一块绸布,仔细地将琴盒包妥,决定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