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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这种只会出现在其他人身上的赞美词,她从来无缘得过。凌艾荷直觉地飘进她的病房;在上方俯视着床中央被各种仪器包围的肉体。
那就是……她吗?凌艾荷微微地拧眉,像是不认识床上躺的女人到底是谁。略微浮肿的素净脸蛋泛着毫无血色的苍白,即使平静也仍然上扬的柳眉像是对世人宣告她的固执,嘴唇全然没有女性的柔美,紧推成刚硬的线条……这样躺进医院仍表情顽固的女人,这样的她……叫“可爱”?
“你决定回到你的身体里了?”阎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身边,半是讶异她突然回到自己身躯的身边。
凌艾荷侧过头,不自觉地将眉头皱得更紧,“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那么能告诉我,你为何回来?”
凌艾荷缓缓地一笑,“我只是突然忘了我长什么样子。”她看着床上陌生的身影,声音有点苦涩,“当一个人忘记自己长什么模样的时候,那种感觉很悲哀,大概没有人像我这样吧!连自己的模样都记不清楚。”
阎月没有回答,但是他同样地也望着她的病床,然后拧起眉头瞪着病房里蹲在角落的另一个女子,“她在干么?”曦曦嗦嗦的,到底在做什么?
“那是老五,大概在翻医院里的垃圾。”凌艾荷难捺地笑了笑,“大概现在轮到她来看守我,而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她只好翻垃圾解闷。”
他确信他没听错,但凌艾荷却说得很轻松,似乎这样再正常也不过了,“翻垃圾?”阎月的声音有些古怪。怎么会有人闲来没事就把翻垃圾当兴趣?又不是流浪狗,就算是流浪的动物,翻垃圾也是为了找食物,可她……
“别怀疑,我们家的小孩或多或少行事作风都有点古怪。”凌艾荷丝毫不以为杵,“换句话说,我们家每个小孩都是别人眼里的‘怪胎’。”
“但你并不怪。”阎月怀疑这是她另一种贬损自己的说法,“你有你自己独特的想法,这是你的优点。”
“那么你觉得老五的行为就很特殊?”凌艾荷弯嘴笑了笑,“别小看老五,她是家里的头号间谍,连正牌的特务都会栽在她手上,垃圾里头隐藏了许多你想藏也藏不了的秘密,不信你看。”她指了指进门的耿震华。
后者正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将凌艾羽手中的垃圾放回原处,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小侦探,在照顾你姐姐的时候就不能暂时停下你的研究吗?也许垃圾堆里头会有细菌,反倒会害了她。”
凌艾羽闻言脸色大变,不安地望向躺在床上的凌艾荷,“我……我不是故意的……”糟糕,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耿震华笑了笑,“现在才想到?找出什么东西了?”
“老爸今天早上八成带了报纸进来看,纸篓里还有几张面纸,从使用面积来看应该给大姐用的,还有一只丢弃的原子笔,看来大哥进来过了,还有,大概十点前有护士进来,因为里头有装针的塑胶袋,小弟八成也来过,垃圾桶里有擦拭桌面用的面纸,他可能在这里算牌……目前只我得到这些,除了二哥和三哥在这里圉下的东西还没找出来,其他大概都齐了,而且也可以知道进来的顺序。”她观察的果然非常仔细。
“真可怕。”听完凌艾羽一堆的报告,阎月不禁为她的检查佩服万分。他看着露出笑脸的凌艾荷,困惑究竟凌家给予孩子们什么样的教育,为什么每个孩子的个性都如此的不同?“我连问都不需问了,她真的是小间谍。”
凌艾荷不置可否地微笑,心里隐约地因老五所说的话而有丝动摇。她的家人似乎在今天为了她都放弃了正常的生活,没有人去上班、上课,只守在医院里头看着她及处理她留给他们的麻烦,她如此无情地丢下他们,却没有人为此发出怨言。她不问为什么,因为她明白所有凌家人都像是个完整的圆,只要缺了解一角,就不再是个圆了,他们这么做,只会更加突显出自己的任性。
凌艾荷瞅着老五,她坐在自己的床边瞅着自己,神情有些说不上的落寞。凌艾荷突然猛然地转过身,不忍再去面对家人的询问和关心,“走吧!”
“你想离开?”阎月看着她脸上闪过的哀伤不禁询问道,“你可以有机会让他们不再难过,为什么你不愿去做?”
凌艾荷抿了抿嘴,像是个不想回答。她明白自己自杀在家人的眼中绝对是个错误,但她的悔意却无助于事实,她是可以回去,但是回去之后呢?再度面对同样的生活?再度让自己变成一个无心的人?这就是她为了挽救家人不再伤悲最好的方式吗?回到躯体里有可能仍是个错误,因为她失去了生存的目的,谁能担保她回到同样的生活后,她这辈子不会再有情绪低落到想自尽的时候?
阎月深深地叹了口气,握住她的肩,“你真的很与众不同,而我实在无法了解你在想些什么。”
“是吗?”凌艾荷飞快地抓过他的手往嘴边一送,牢牢地咬住了他,唇边淡淡地牵出一抹冷淡的笑容,“我想咬人。”
冬日的阳光逐渐隐没在山头后,留下满天略暗的酒红,地面上缓缓从四处不规则地亮起夜灯,企图将白日的活力延长至无限的时间,日复一日,直到所有的声音淡化至时空不知名的角落,黑夜,仍不停地漫来。
昨天的同一个时刻,她是否注意到了相同的景色?凌艾荷站在另一个过去她不可能站过的角度浮在半空中望着天色。昨天的这个时候,她对自杀这个问题想都没想过,更没可能去想她的人生到底出了什么错,她只是将窗外的景色当成例行的交替,结束一天的行事,计划着她的明天要做什么。
做什么?她自嘲地摇头轻笑,“知道明天要做什么”曾是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仿佛放纵了自己一天的生命就是浪费了她的光阴,她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忙碌地活着,无暇多顾虑周遭的事物,好似若她放过了一天,世界会因她而停止运转。然而事实上,她并非太阳,她消失了,世界也没有因她而停止周而复始的转动,是什么样狂妄愚昧的自负,造就了一个其实不明白自己生命真正存在意义的人?
“你笑得很诡异。”在她身边依旧没有缺少她的“忠实监护人”,阎月静静地瞅着她颊侧翻飞的秀发,瞬间突然有个错觉,恍若她的身影在下一刻就会魂飞魄散,幻化为无数的羽绂向天际散去。他蓦然在伸出手抓住她,心里泛起莫名的一丝恐慌,怕她真的如他所想象的,飞到不知名的地方。
“怎么了?”她回眸轻笑。另一只柔荑抚上他抓着她的手,眼里泛起疑问,“想被咬?”他的手握得她好紧,可她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抓着她。
冰绿色的眸子眨了眨,确信手中握有的仍是她纤若无骨的柔荑,阎月的心中多了一份她仍存在的稳定;淡淡地扯开一个微笑,“只是怕你再跳一次楼。”他故意勉强自己忘掉方才突然产生的幻觉,还是……因为害怕她突然消失的那种怪异的惶恐。自己是怎么搞的?怎么会做出一点也不像是他会做出的事?
凌艾荷因他的话而笑了出声,“我现在没有实体,再跳一次楼会有什么损失?”在她仍活在她的身体里时,他都眼睁睁地望着她跳了,怎么现在反而像个正常人,害怕她从医院的顶楼跳下去?他似乎忘了自己是个灵体,是不会摔成碎片的那种。
“也对。”阎月缓缓地松开他的掌握,“我忘了你是生灵。灵体和实体的确不同,但是跳楼的动机永远可以相似。”差点忘了她只是个仍有人形的灵体,和生命终结后的那种灵光是不同的。
“你不也是灵体?”凌艾荷直觉他的话里有漏洞。
阎月摇头,“不,我是实体。”
“实体?”凌艾荷可惊讶了,“但你和我一样,能浮在空中、穿透物体、别人同样也看不见你……”他所有的特点都和她相同,他怎么可能是实体?
“因为我一直在另一个次元里。”阎月缓缓地说道,“空间其实是个重复的组合,但人类肉眼所见的只有一个三度的空间,于是他们看不到我,我在另一个空间说话、飘动,同样的我也存在于这个空间。”
凌艾荷纳闷地摇了摇头,“这很难理解。”既然是实体,又怎能在两个空间里自由的移动?这完全没有根据。
“我明白这很难理解,但事实的确存在,这个空间不仅止于人间、天界、冥界、魔界,甚至是历史上你曾看过的每一个朝代,都在相同的时间里同样的运行着,没有所谓的停止,也追寻不出它的开端,当时空意外的相互交错重叠时,你才看得到和你交叠的另一个时空。”阎月指了指自己,“而我,生于冥界,天生具有来往人间与冥府的能力,这是我的特殊,却也是我应尽的义务,我必须引导灵体从一个生命的结束到另一个生命的产生。”
“这么做……不悲哀吗?”凌艾荷轻轻地问道,她想起他取人灵体时的那抹令她骇然的惊惧,但他却可以无视于所有的感情取走那个小男孩的灵体,“因为你具有勾魂使者的使命,于是你得放弃你的感情,冷酷地带走一条生命?”
阎月沉默了下,凝视着她愈发困惑的脸庞,“这不是冷酷,也不是无情,当一个躯体运转的时间到了极限,灵体终究会离开躯壳的。我若不帮助灵体离开他的身体,身体仍然会死去;到时灵体找不出可以归属的地方,只能在人世间缥缈,直到有一天灵体的能量消失,一时冲动的同情反倒害了那名可以得到新生命的灵魂。”
“那么……你的感情呢?”她不相信他在看到人痛苦的时候可以视而不见。
“感情可以淡化为回忆,有了回忆,就证明生命曾经存在。”
凌艾荷无奈地苦笑,“这听起来……很讽刺。”原来每个人都有不得不作的事情啊!就连他也不例外。为了帮助那个小男孩,他将他的同情转化为取得灵魂的力量,这样真的是对的吗?生命的到来后,便等着生命的结束,最后留下的东西却只是在每个人心中的回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凌艾荷努力地咬着唇,将飞速泛起的泪水逼回原处,却教眼尖的阎月发觉她眼中隐约闪动的泪光,他迅速地扳回她的脸,强迫她正视着他,“为什么哭?我说了让你难过的话?”他不解地瞅着她,蹙起眉头压着她的眼角,低沉的嗓音不自觉的流露出焦急的心慌。
“没有。”凌艾荷拼命地想移开她的眼光,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但她在冰绿色的眸子里没有看到冷淡,反倒有浓得让她逃也逃不开的关心,“不要管我,我只是……很沮丧……”
阎月将她纳入怀中,没有多加追问她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她其实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不若她外表给人那样坚强的错觉。逞强让别人看不到自己的脆弱就不会痛苦吗?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心疼那样的她,害怕得不到别人的认同于关爱,于是她就拒绝去接受爱,刻意回避掉所有人对她付出的深厚感情。
她在他的怀里哽咽了几下,终究忍不住地痛哭失声,将她心中的沮丧尽数释放出来。她说不出自己为何沮丧,但那不是歇斯底里的情绪低落;她早就明白了,她的生命中一直缺乏着某样她不知名的东西,但她想尽办法地逃避,信任自己只要够坚强,没有找寻到那样东西也没关系,结果她……
凌爱荷无法解读自己的举动,她这么一个自诩成熟稳重、在商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武则天、将届三旬的冷静女子……此刻竟然如同个孩子般地偎在一个她认识不到一天的男人怀里大哭,然而她却不觉得这是件令她相当尴尬的事,反倒再自然不过了,就像她终于在心底深处找到了一件珍贵的宝物。她紧紧地在他怀中攀附着,吸取他身上所有传来的温暖。
原来……原来她渴求的是一个温暖地、不用再伪装坚强的地方,一个累了她可以依靠停歇的怀抱,一个她即使做错事了、也会支持她找回正确答案的人……
心里长久以来坚固厚实的城墙逐渐崩裂,她却明了那是这个拥着她的男人将它瓦解的。为什么一个死神的拥抱竟是如此温暖?相同的疑问不断涌上她的脑海,他的热度紧贴着冰凉的肌肤袭来,泛起末梢神经神奇又微麻的感应,心脏猛烈地在她的胸膛震撼着,她说不上来那是因为温暖而带来的刺痛,抑是她的心冰封太久,在试着重新开始跳动时,久未熟识的共鸣?
她的泪水全留在阎月黑色的外袍上,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他怀里哭了多久,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厌烦,不问原因,用着他一贯的包容放任她的哭泣,更显得过多的询问和安慰都是多余的。其实在很多时候,人常常为了不知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