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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细清丽的歌声,一再在他耳边索绕:“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场消黯,永田无言,却下层楼。”
美丽的景色固然教人神信难忘,可是在一个伤心人眼中,却又能惹起千万缕愁情恨绪。
此所以雨恨云愁的心情的确能妨阻游踪,因为每当登山临水、纵目揽胜之时,便不禁惹起了平生心事。
“听说酒能消愁解忧,我从来没试过,今夕却要试一试啦!”公孙元波一面想,一面自斟自饮,杯杯见底,转眼间一坛喝光,又来第二坛。
陆廷珍没劝阻他,也没有用言语慰解他,黯然吃他的饭菜。
“陆廷珍!”公孙元波“啪”的一声放下酒杯,直接叫他的名字,“你啊!真是世上最没有感情的人!”
陆廷珍苦笑一下,放下筷子,双手握拳,好像想把什么秘密用力捏紧似的。
公孙元波瞪着他,又道:“陆廷珍,你听见我的话?”
“我听见啦,”他慢慢回答,好像很痛苦,但话声却清晰有力,“我也知道你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公孙元波道:“那么你是不是呢?说呀!”
陆廷珍面色阴沉下来,眼光落在酒楼外的万顷波光上,缓缓道:“我从前不是,但后来,却变成全无感情之人了!”
公孙元波狂笑一声,道:“如何,我猜得不错吧?你无情,对我既没有怜悯,对俞翠莲也没有真情,你玩一玩,然后,哼!
像破鞋子一样丢掉她”
陆廷珍深深叹息,面色更难看了。
“天啊,谁知道我多么地爱着翠莲?只怕天下已没有比我爱得更深的人了!但是谁又知道,我不能爱她,谁又知道她不能爱我!谁知道”
那俞翠莲艳绝天下的娇靥,还有那具雪白滑腻的胴体,一齐在他脑海中出现,使他感到一阵椎心刺骨的疼痛。
“残酷的命运,谁也斗不过。公孙元波,你不妨试试看,任你有天大神通,但仍然得在命运织好了的网中蠕动,完全身不由己”这位当世镖行中最有势力的人想,同时又忍不住重重地叹一口气。
公孙元波鄙视地“哼”了一声,连喝了三满杯。
“公孙元波,你知不知道‘朝秀’是什么?”陆廷珍一面问,一面伸手阻止他举杯,要他回答。
公孙元波笑道:“我当然知道,是一种水上生长的虫。”
陆廷珍道:“这种虫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公孙元波道:“朝秀之虫,朝生而暮死,对不对?”
陆廷珍道:“对,很对,这种虫朝生而暮死,生命短促。我陆廷珍正是朝秀之虫啊!”
“这位当代名家的话决不是随便说的。”公孙元波想,“他把自己譬喻朝生暮死的‘朝秀虫’,必定含有深意。如果探测得出来,许多谜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由于陆廷珍的奇异表现,公孙元波不觉忘了自己的苦恼怨恨。
这家酒楼生意很不错,客人此去彼来,川流不息,四周猜拳斗酒之声喧嚣震耳,然而公孙元波和陆廷珍两个人,却好像是处身于渺无人迹的荒漠中。
公孙元波的重重心事以及许多情感上的折磨和打击,使他不愿多说话。
除了俞翠莲、冷于秋之外,还有一个他关心的女孩子,她便是三尸教的祝海棠。这个出身于旁门左道的娇弱美女,已像一阵轻烟般消失无踪。
他还记得那天在京师时,到慈云庵找祝海棠,应门的女尼告诉他说:“祝海棠已经离开了,不知所踪。”
公孙元波当然不肯轻信,直闹得庵主玉灵大师出来,亲口告诉他说:“祝海棠的确走了。”
这玉灵大师乃是有道比丘尼,公孙元波不能不信,但仍不死心,苦苦追问视海棠的下落。
玉灵大师蔼声道:“海棠大劫已消,飘然自去,如天上白云,山中清泉,欲求去向,追寻已沓。贫尼如何能够奉告呢?”
公孙元波躬身行礼,哀求道:“玉灵大师,务请大发慈悲,指示一二。”
玉灵大师被他纠缠不过,只好说道:“白云清泉,终有遇合。贫尼只知道你们日后必定还可以得见一面,至于这一面是在何时?是在何地?可就不知道了。”
公孙元波还待追问,玉灵大师已合十转身,飘然入内。
这节经过,对公孙元波也是打击之一,只不过远不及像冷于秋之死、俞翠莲之离那么深刻沉重就是了。
他的目光掠过陆廷珍,随即投向湖上。“唉!看来陆廷珍也有他的痛苦,而且深不可测,只不知他为什么?既不是女人,又不是金钱。”
命运的残酷,往往不能从表面上观察出来。
陆廷珍满腔尽是掉在深渊行将没顶的那种悲哀:“论才智、学问、武功、相貌等等,我有哪一样比人差呢?”他想,“可是命运却无情地把我揉碎,生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当然不仅只是我,遭遇着同样的命运的,还有数以万计的兄弟妹妹,其中才智杰出的也不知有多少”
这可恶的天气,太暖和啦!江南就硬是跟北方不一样,暖和得很不舒服。陆廷珍直到这时,才第一次感到后悔。后悔的是这一趟杭州之行,实在太冒失太孟浪了。
“我究竟逃避什么?”他迷惑地想,“如果说单单是为了要看沙天放与幻天君之斗,竟然犯此大忌到江南地面来那是自己骗自己的借口,决不是真的。是了,我竟是为了躲避她—
—俞翠莲。她的睑力强得教人受不了。”陆廷珍霍然而想,“假如我再不逃走,我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情网之中。”
“坠入情网是常人的权利,我们却不能失足陷溺啊!”他想到这里,无限悲哀涌上了心头。
一个酒保端菜上来,顺便低声在陆廷珍耳边说了好些话,随即退下。
陆廷珍的悲哀迅即消失,他一面进食,一面说道:“元波兄,我刚刚得到一些消息。”
公孙元波也暂时忘记那些哀伤之事,问道:“什么消息?”
陆廷珍道:“第一件事是三宝天王方胜公等一行,昨夜已抵达杭州,今天还游了~天的西湖。至于他们何时动手,还未得悉。如果方胜公有所决定,我马上就能知道。”
这末后的说法,公孙元波毫不怀疑,陆廷珍的确有这种神通本事。
陆廷珍又道:“第二件是京师方面,以东厂特置的传驿,送到十万火急的中旨,是太监梁芳他们奉万贵妃之命传达的旨意,但内容我不大明白。”
这也不奇,这等火急中旨,方胜公秘不告人,也是常情。
公孙元波道:“以后再打听也可以,方胜公为人深沉得很,秘密不易外泄!”
陆廷珍道:“不是探听不出来,而是不明白。那道中旨说是富平候徐安邦已死,玉钩斜案破!甚么是玉钩斜呢?我还没听说过”
他发现公孙元波面色变得十分惨白,吃了一惊,心中也就醒悟这些话对公孙元波有着极重要的意义。
过了好一阵,陆廷珍都不开口询问。
公孙元波深深呼吸几下,才道:“哼!他们等到冷于秋遇害,便向富平侯下手,把玉钩斜的秘密逼了出来!”
他话中带出了冷于秋,更使陆廷珍感到迷惑,一时想不透其间的复杂关系。
公孙元波恢复常态,提议回船休息。陆廷珍依言算了帐,和他回到船中歇息。
在杭州城内,曙色才浸透窗纱不久,前面宽敞华丽的大厅内,已经先后聚集七八个人。
最后才进厅的是个肥胖秃顶的人,他出现时,所有的人都站起身迎接。
这人气派很大,在当中太师椅上一坐,其他的人才分左右两排次第落座。
左首最上面的一个,锦饱留须,相貌威严,首先向当中的人说道:“卑职董冲,昨夜奉令查西北城,还没有眉目。”董冲的声音态度都很恭谨,他平生只服膺这个座次比他高一位的三宝天王方胜公,别的人他全不放在限内。
方胜公的眼光转到右排最上首的人,问道:“秋谷兄,你呢?”被他询问的人,正是权势赫赫的锦衣卫指挥薛秋谷,但他在方胜公踉前,却矮了两头,一是方胜公高过他,另一头就是先开过腔的鬼见愁董冲了。
薛秋谷挪一挪屁股,恭声道:“禀方大人,卑职也没有发现。”方胜公道:“既然如此,有烦星老走一趟,到北高峰后冷于秋遇害之处等等看,一有发现,马上通知!”
一个年约五六旬的老者应声离座去了。此人行动很快,一眨眼间就失去了影迹。“他正是以“快”见长的追风斐徐星舟,所以方胜公才利用他的长处,守伺沙天放的踪迹。换了别人,若是窥见了沙天放,以此老武功之高,自然也会察觉,这一来派去窥伺之人便很难有生还回报之机会了。
方胜公顾视众人一眼,突然仰天笑道:“诸位大人,我们快要结束这一趟奔波之苦啦!
哈哈”
为甚么此行快要结束?他不说,谁也不敢问。
方胜公笑完之后,仰首向天,寻思了一阵,才又道:“想那沙天放披头散发,形状凶恶,加上两腿已废,全仗双拐行动,这等样子之人,只要见过一面,无不记得清清楚楚。因此,杭州城既然查不出此人踪迹,则可想而知这个老家伙必是匿居深山野岭!”
大家听了他的分析,没有一个不服的。
方胜公故意要使气氛轻松下来,便向鬼见愁董冲和薛秋谷两人道:“你们谁敢跟我打赌?我说追风良徐星舟此去,必定见到沙天放。”
董冲道:“方大人深信他还在北高峰那边?”
方胜公点点头,道:“我是这样猜!”
薛秋谷道:“想一想可是教人难以置信,那儿既然已杀了不少人,这老魔头竟然一点也不避忌么?”
方胜公道:“这正是他高明之处,况且他认为已经谋杀了冷于秋所有的人,应该更不会有问题。谁知道我们已得到受雇的乡人传讯,连冷于秋是在第九十九招落败,我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哈哈!”
他的笑声中含有可怕的杀机,还有得意的意思。
董冲道:“方大人”,这个赌我是不打的。薛大人呢?”
薛秋谷笑道:“算啦!跟方大人打赌,不如痛快些掏腰包请客,还赚回~句‘多谢’。”
董冲道:“方大人,那沙天放非比等闲之辈,连冷于秋也不免于难,武功之强可想而知。只不知我们是一个怎样应付法?大家分散包围呢,抑是集中力量攻击?”
薛秋谷也道:“对!沙天放这老魔头实在是扎手的人物!”
方胜公微微而笑,没有回答。
他不说,董冲可就不敢再问了。大家的话题转到别的事情上,聊来聊去,不觉已是中午。
众人用过午饭,又回到大厅上煮茶闲谈等待。
突然~个人匆匆奔入来,单膝一跪,大声道:“启禀方大人,徐大人回来啦!”
方股公道:“很好,他的人呢?”
声音方歇,一道人影像一阵风似的卷了入来,身法之快,不愧外号称为“追风叟”。
这追风叟徐星舟居然有点喘气,可见得他除了奔驰甚急之外,还加上了心中的情绪很紧张。
他目光扫到方胜公面上,那个深沉莫测的领袖气派,使他心头一定,忽然也不叹气了。
“徐星老,见到沙天放了,是不是?”方胜公从容不迫地问。徐星舟连忙点头,道:
“见到啦!那老魔头双足已废,可是他以拐代足,速度快得叫人不敢相信。”
方胜公道:“这个自然,如果他行动迟滞,怎能加害冷于秋,又把所有的人杀死,无一能得逃生呢?”
徐星舟道:“方大人说得是。卑职当时可没有时间想了,用尽了平生功夫,少说已兜了二三百里路那么一个大圈,才逃出那老魔头的追杀。”
方胜公“哦”了~声,沉吟细想。
董冲插口道:“若然如此,那沙天放已经不知跑到哪儿去啦?”
徐星舟道:“我的确忽略了这一点,当初只求摆脱他如影随形的追杀,哪能考虑别的问题?”
座中只有一个方胜公听出他话中有话,问道:“结果怎样,了?”
徐星舟不禁脸泛喜色,道:“后来我终于想到这个问题,所以也不敢一下让他追丢了我,故意诱他继续追赶,兜个大圈子之后,又回到北高峰附近。”
薛秋谷大为赞许,道:“这一手漂亮极了,你在北高峰附近才甩掉他,是不是?”
徐星舟道:“是的,不过当时也真是险状百出,差点就被他赶上来了。”
众人的目光现在都集中在方胜公面上,等他发号施令便好动身。
方胜公意态从容,徐徐道:“诸位大人,眼前要紧之事,不是沙天放,而是公孙元波!”
他忽然提起了公孙元波,把话题说到别处,众人都觉得不解。
薛秋谷对公孙元波印象最深,道:“方大人说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