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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认为怎样?”他环顾公事房内其他的人,计有乌云蔽日楼大娘、铁公鸡孙旺、假员外柳亦寒三人,“那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反应,一半我料中了,但另一半却很出乎我的意外。”
“只不知出乎方大人意外的是什么?”楼大娘问,“她匆匆前来求见,属下都认为很合理。”
“当然啦,她一定会来找我,可是她来得太快了。照我猜想,她听到富平侯徐安邦被囚和董冲抓了焦三这两个消息,如果不是心怀鬼胎,自应直接去找董冲理论才对。”
方胜公停歇一下,又道:“她没有立刻去找董冲,显然她心中有鬼了。既然如此,她大可比作未知,看看我有没有派人大召她。但她却不如此,丹枫一进去,她马上就出来了,竟比董冲来报告结果的行动还要快些。”
铁公鸡孙旺道:“董冲不来报告,大概是从那焦三那儿还未间出口供。”
“晤!要证实冷于秋的不忠,本来就不容易。”方胜公说.“她快要到达啦,你们从这边的门出去,回避一下,待我瞧瞧冷于秋有什么话说。”
所有的人立刻起身行礼出去。不一会工夫,房门传来叩敲声。
“请进来!”方股公凝神望着那道虚掩的木门,只见一条俏丽人影显现于打开的门口中间,冷艳的神态风姿,使人隐隐感到她不是世俗中的人类。
他推开桌上厚厚的案卷,透一口大气,伸手指指旁边的椅子:“‘于秋,你来得正好。”
无情仙子冷于秋的目光锐利地巡视全房一圈,才徐徐坐下:“方大入正要找我吗?”
“没有。你的光临,使我可以暂时摆脱一些事情,你~直都能使我如此。”
他感到声调中好像有点言不由衷,不禁大为惊讶,因为他向来说谎打诳用不着起腹稿的,而且态度能够非常自然,绝无虚伪意味。如今居然有点巨常,这是为什么呢?莫非是面对冷于秋时,良心觉得有愧,
自然这是不可能的,他闯荡江湖数十载,近年来更是东厂“的灵魂,握生杀人权已久,良心早就不留一点痕迹了,何愧之有!
他想不通的正是这一点,明明已是没有良心虚伪惯了的人,为何会有言不由衷的情况发生?
冷于秋难得地微笑一下,道:“老实说,方大人这句话,我每一次听到,都禁不住高兴上一阵。”
她话声停歇之后,笑容迅速消失,目光如电盯视着方胜公:“你一向对我很好,故此我冷于秋也一向绝对尽忠于你。”
“哦!现在呢?”
“现在也没有改变,我绝不做对你不利之事!”
“那很好,我听了觉得很安慰。”
“不过”冷干秋沉吟一下,等到方股公已经集中注意力等候她说下去,才继续造:
“不过我发现方大人你好像变了。若是如此,我就趁这机会告辞,一来省得你担一份心事;二来我年纪也不小了,应该离开这个地方啦!”
方股公半晌不作声,显然他正慎重地考虑这件事。
他知道这种局面应该怎样应付,可是那些手段和假话却施展不出来。为什么会这样?他不禁大为迷惑。
“方大人,你让我走好不好?”
“于秋,你是我的左右手,从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唉!世间有些事情往往是不便谈论的。”“什么事不便谈论?”冷于秋的确感到惊奇,她只知方股公素来能人之所不能,在他手中,可说是没有不能解决之事,何况只是谈论。
“等到有一天,你到了我这种年纪,也有我这种阅历的话,你自然会明白。”
她摇摇头,心中不敢相信:“方大人,我的要求很简单,也没有谈论的必要。”
方股公抓抓秃头,道:“我没想到你有离开的打算,这真叫我感到措手不及”
“近些年来,我已少管很多事对了,方大人,你可记得我今年几岁了?”
“你么?开始帮我的时候是十八岁,到现在已经有十三四年,我怎会忘记?但你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出头一点,你不要把年龄之事放在心上。”
“唉!我能够不想么?”
“好吧!你只为了这个原因而打算离开,对不对?”
冷于秋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记起多少年来对他的钦佩服帖,一时涌起了依依不舍之感。
她是一个女人,虽然性格坚强,一身本领,可是仍然喜欢跟随一个比她更强的男人,这一点却与男女之情全无关连,但像三宝天王方股公这种强人,天下间还能找到第二个么了她不得不稍稍透露真心:“我还有别的理由,但都不及年华老大这一点重要,所以其余的话就不用说了。”
“不说也好。”方胜公下了决心:“你可以随时离开,我一天在这位子上,你一天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这正是方胜公使她最钦佩的一点,处事明快决断,应不含糊。此外,他待人接物有恩有威。这都是他的长处,别人难以学步,可是冷于秋却想到从前从未想到过的问题,那就是他的才能是不是用在错误的地方。他绝对效忠于掌权的太监梁芳,残杀了许多忠良,值得这样做么?换回来是什么呢了
她袅袅起身,盈盈下拜:“方大人,我告辞啦!”她起来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回头轻轻道:“方大人,请你多珍重/’
方胜公站起来,抱拳道:“于秋!我要送你一点小礼物,以壮行色。”
“不用啦,我什么都不缺。” “你还会回来探望老朋友么?”
“啊我我大概不会再回来啦!”
大牢内阴森而沉闷,在南道上巡查的校尉们,个个样子凶悍,鹰隼般注视到每一个角落。
在右边第二间牢房,铁门上挂着巨大的锁头。一名校尉迅快穿过甫道,把令牌给巡年的人看过,接着走到这间牢房门口,拔开门上的铁盖望入去。
房内除了一张矮床之外,别无他物。对面墙壁靠墙顶处,一个尺半见方的窗子透入光线和空气。
床上坐着一个身量魁伟的中年人,他虽是衣冠不整,却仍然有一股轩昂的气概。
他听到铁门上的响声,却连头也不抬,直到铁门打开了,才淡淡地向门口望去。
门口的锦衣校尉挥挥手,大声道:“徐安邦,随我来!”
“什么事?”徐安邦站起来,“这回轮到哪一个作威作福的家伙要询问本爵?”
门口那个校尉居然没有疾厉之色,摇头道:“不是别人,是方大人请你走一趟。”
“哦!是这头老狐狸?”他一面说,~面行去。他知道违抗方股公的命令是办不到的,这些校尉们豁出性命也要把他架去不可。
奇怪的是这回不加铐镇,就这样带他走出了大牢。牢门外仍然是东厂的禁地,徐安邦却深深呼吸几口空气,嗅到这外面多多少少总有点自由的气息。
校尉带他走入高大的围墙内,穿过数重屋宇,来到方股公的公事房重地。
方股公见他进来,站起来客气地点点头,伸手让坐:“随便坐,先饮一杯参汤如何?”
“不必啦!”富平侯徐安邦怀疑这是一个陷阶,他的态度、他的款待都不能当真,下一步就可能下令杀死地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禀报方大人,董冲大人求见。”
“叫他等一等!”
“是!”房外声息自此寂然。
“徐侯爷,坐下来,咱们好谈话。”
“坐就坐,但咱们好像没有什么话好谈啦!”
“徐安邦!”方股公严肃而不客气地叫他的名字,“你记住一点,在外面你是侯爵身份,尊贵之极,在这里面,你只是徐安邦,身上背着不少罪名!”
徐安邦冷笑一下:“嘿!本爵知道。方大人叫我来,为的就是告诉我这一点么?”
“当然不是。”方股公敲敲桌子,好像要加强语气。但徐安邦却从他这个动作中,发现这个一代系雄人物,已在无意中泄露他内心的迟疑不决。
“徐安邦,我方某打算释放你。”
徐安邦一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方股公点点头,又道:“你可以回去啦!”
“现在?可以走了吗?”
“可以,请!”
徐安邦皱皱眉头:“好,谢谢你了。只不知本爵可不可以请教你,关于释放之事,有什么理由呢?”
“不为什么!”他答得很干脆,脑海中却不禁泛起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影子。
“以后有没有人跟着我?”
“没有,但你当然要停止那种活动。嗯!你当然明白是怎样的一种活动。”
“你想收买我么?”
方胜公摇头冷笑,道:“~个人能不能被人收买,方某一眼就看得出来。”
徐安邦站起身,笑了笑:“老实说,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地方。”
方胜公也站起来:“这是因为徐侯爷你深知方某刚才的话并无虚假。你在外面是侯爷,但一来到这里面,就是徐安邦!”
“我会记住这一点。”徐安邦离座行去,一面问道:“以后咱们若再碰头,我想我还是会跟你打招呼的。方大人,再见啦!”
徐安邦出去了一会,鬼见愁董冲便进来了,他显然满腹狐疑,瞅住方胜公。
“你看见徐安邦回去了,对不对?”
“是的,方大人何故释放了他?”
方胜公眼前又晃现出冷于秋冷艳的影子:“是一件礼物 ”他哺哺地说。
“什么?礼物?”董冲更为迷惑不解。
方胜公摇摇头,恢复常态,淡淡道:“以后再跟你说。你有什么事?”
“焦三那小子骨头很硬,故此卑职装了一个圈套,才套出一点内情,总算查出一些线索”
三宝天王方胜公眼睛立刻变得冷酷残忍,锐利地注视着鬼见愁董冲:“焦三供出什么线索?”
董冲迅即呈递上一份报告,道:“并不很具体,不过从他全部供词中,大致上可以看得出冷于秋没有不忠之处。”
“哦!”方股公重重地哼了一声,既然冷于秋的对头也认为她没有不忠,这话当然可以相信。
鬼见愁董冲又道:“只不过她在处理公孙元波这件案子时,显现出从未有过的易变以及优柔寡断。从这些痕迹中推求,卑职大胆地下一结论,那就是公孙元波已经使她心情发生变化了。”
他的评语很含蓄,并没有直接指出冷于秋爱上公孙元波,可是方胜公反而听得进。他不喜欢太武断的结论,尤其是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董冲公事饭吃了多少年,哪能不懂这些诀窍?
“公孙元波年纪虽轻,出道虽迟,武功也不算十分高明,可是”方股公沉吟地评论道,“可是他实在有很多常人不可及之处,例如他过人的才智和机警,刚毅壮烈的性格。”
他瞅住董冲,含有深意地点点头:“黑神巫之事,足以证明他的性格,同时再进一步考察他潜入你那高梁皇庄的经过,他居然能不留一点痕迹,又可见得出他的才智机警了。”
鬼见愁董冲心头一震,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方胜公敢情已晓得高梁皇庄这一处秘密地方,甚至连发生过什么事情亦了如指掌,在这个人手下办事,实在别想瞒过他的耳目。
“我只是随便举一个例子而已,事实上公孙元波还有不少特点,咱们别忘记把他的运气计算在内,这家伙运气很好”
鬼见愁董冲还是头一回听到方股公如此重视“运气”,这话出请一个实事求是、才智绝世之人口中,的确令人惊讶。“关于焦三,”董冲皱起眉头请示:“咱们是放了他呢,抑是杀了他?”
方股公摇摇光秃的头颅:“用不着杀他,我已经替你解决了这个问题。”
“方大人的意思是释放他么?”
“是的。冷于秋向我辞职,我已经批准了。”
董冲起先一愣,旋即欣然,因为从今而后,在东厂中他就是第二号人物了。
宪宗成化二十一年三月,壬午朔,泰安震声如雷,泰山动摇,至丙戌日,又震。迄月底癸巴、乙末、皮子数日再震。
四月初,宫禁内仍然寒风凛冽。在月华门西路的“诩坤宫”中,宪宗优卧在宽大柔软的床上,他的头理在万贵妃怀中,牛像是小地恋母情景。
所有的宫女都依照万贵妃的指示,悄悄退出门外。宽大的房间内,只有这个统治着天卜的宪宗皇帝和能够左右地的贵妃。
她的毕纪比宪宗大十九岁之多,远自宪宗做东宫太子时就已经得宠,现在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但宠幸不衰。
她知道宪宗心中有事,情绪不好。每逢他这样,便会埋首在她怀中。她想来想去,除了东宫太子之事,并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不要烦恼、”她温柔地说,声音甚是悦耳,谁也听不出这是一个快到六十岁的老妇人的口音,并实上她的容貌仍然相当艳丽,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她是只有三十来岁的美妇,“万岁爷,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