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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虽然戒备森严,军士往来巡逻不断,但扶苏有腰牌在身,倒也并不慌张,大摇大摆地在城中转悠起来。
方转了不到两个街道,扶苏就有了一种感觉:萧条,强烈的萧条!整个街道上根本看不到多少人,偶尔有几个行人也多是妇女、老弱,而且行色匆匆,不作停留。看来,废城中的青壮年已经多被征发协助守城了。
随着扶苏深入废城中心,心也渐渐揪动起来:街道上、墙角旁,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魏人,有老人、有妇女、有孩子,人人面色菜黄、形容枯瘦,捧着一个个破碗眼睁睁地看着过往的行人,用哀求的声音乞讨:“大爷,行行好吧,给点吃的吧,俺一家已经有两三天没吃饭了!”
扶苏心中长叹一声:“战争害人啊,这废城之中看来也开始闹起了饥荒。这些乞丐看来是别处逃来的流民。只是现在我观废城本地人都面有饥色,又如何会顾得上这些流民啊!
扶苏心中感叹,边走边行,忽然间,便见一个跪在路边乞讨的中年妇女身子一晃,便一头栽倒在地,身边几个幼儿立即围住大哭:“娘亲,娘亲!”声音凄惨无比!
扶苏心中一惊,赶了上去,对几个孩子道:“别慌,我来看看!”扶苏得‘中隐老人’之授,也略懂些古代医术,当下一看这妇女分明是饿得晕倒了。看来不知是多少天没吃饭了,有点吃的肯定也先给几个孩子了。
扶苏摸了摸怀中,有不少火凤等人为其准备的刀币,虽然是齐国之物,却也可在天下各国流通。于是,掏出数枚,放到一个最大的男孩子手中道:“拿去店中给你母亲买点吃的!”男孩大喜,这几枚钱币足可让这一家维持半月生计,不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周围其它乞丐一看扶苏心肠好又出生阔绰,不由得大喜过望,一窝蜂似的围了上来,向扶苏伸出了一只只乌黑的大手:“好心的公子,也赏点给我们吧,我们也好几天没吃什么东西了!”
扶苏见被包围得严严实实,一只只黑手扯住他的衣服不放,心中着慌,连忙将怀中的钱币全掏了出来,挨着散发。“不要抢,不要抢,都有,都有!”一会儿功夫,几十枚刀币散发得干干净净,扶苏倒得将钱袋倒扣,以示身无分文,众乞丐一看没有什么油水了,只好一轰而散。
扶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暗道:“谁说苛政猛于虎,我看这乞丐也猛如虎。人民要是没有饭吃,可不比老虎还凶猛!不造反还怎的!”
当下转身便走,向城中心而去,方没走两步,刚拐过一个街角,便听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叫道:“不要抢,不要抢,大家都有份!”扶苏抬头一看,不远处,一个古树下,一个身披面纱的年青女子正带着两个侍女提着三个篮子在散发着一些窝头、玉米棒等食物。饿得眼睛发蓝的乞丐们蜂拥而上,连争带抢,顿时将三个女子淹没。
扶苏吃了一惊,这三个弱女子如何经得起这般轰抢,别伤了她们,连忙抢上前去,怒道:“不要抢,不要抢,排队来!”众乞丐哪会听他的,照抢不误。扶苏急了,将剑别在腰后,双手捉住两个乞丐的腰襟一用力,就把两个乞丐扔出去了,随即一阵拳打脚踢,将哄抢的众乞丐全都打倒在地。此时,这三名年青女子都已经衣衫破碎,面色惊白不已了。
扶苏厉声道:“排队来,妇女和小孩优先,否则小心挨打!”众乞丐见扶苏凶狠,不敢不遵,只好依次排起队来。
当下,那个戴面纱的年青女子将篮子交由两个侍女发放,自挪莲步袅袅来到扶苏身后,屈身道:“妾身多谢公子相助!”
扶苏闻言忙回身道:“不敢,不敢。举手之劳而已!”
忽地,便见这面纱女子身体一震,惊呼道:“是你!”扶苏莫名其妙道:“小姐认识我?我好像在魏国没什么熟人啊!”
面纱女子没有说话,忽地掀开了面纱,扶苏一看,玉面如花,娇俏带雨,竟然是燕国时伤心而别的魏国才女笑春风!
扶苏陡然吃了一惊,心中叫苦,硬着头皮道:“小姐你是?”
笑春风放下了面纱,语带哀怨道:“怎么,赵苏公子不认识贱妾了?又或者贱妾应该称呼您一声扶苏公子,武安君!”
扶苏当下心脏狂跳,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瞒过笑春风,忙强笑道:“笑大家不是早离开燕国了吗?为何却被困在此处?”
笑春风一双凤目在面纱后闪动着注视着扶苏,淡淡地道:“我离开燕国后,南下齐国,在齐国住了一段时间,然后起程返魏。刚到废城不久,秦军突如其来,一时被困其中,不得脱身!”
扶苏闻言默然,不想这般阴差阳错,竟使得二人又在此战地相见。笑春风好像一时也无话可说,怔怔地只是注视着扶苏,眼神里有欣喜,有哀怨!
良久,笑春风突然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孤身潜入废城,难道你不知道,万一你的身份暴露,我魏军必得你而后快!”扶苏心中一怔道:“废城之中,无人知晓我真识身份,原本无险。但若笑大家恨我昔日无礼,大可呼叫一声,魏军必至,可除我而后快!”扶苏虽然嘴硬,但看着身边不时路过的一队队魏军巡兵,心中也自在打鼓。
笑春风闻言,语带哀怨道:“你来废城干什么?难道你们秦国杀得我魏民还不够吗?难道你一定要攻破废城方能甘心?”笑春风何等聪明之人,立即便想到扶苏潜入废城的真实意图。
扶苏默然,涩声道:“笑大家,戮民非我本意,但战争岂能不死人!如果六国早平,天下一统,世间便再无战争,百姓们也可早日得安!所以为此,必破废城!”
笑春风愣了愣道:“我不明白你们男人讲的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我的兄弟姐妹们正在秦军的屠刀下呻吟!你跟我来!”
说着,转身便走。扶苏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现在若然翻脸,后果不堪设想。
笑春风转过了几个街道,来到一所大院面前,门院门还有数十步,便听到一阵阵痛苦的呻吟声,扶苏心中一怔:“这是哪里?”
入了院门,扶苏放眼一看,满地都是魏国的伤兵以及在乱战中受伤的民夫,院中魏军们有的痛得死去活来的呻吟着,有的因疼痛实在无法忍受,疼得撕心裂肺般的痛哭着。院中,一片血腥的气息和悲惨的场景。
二人来到一隐密处,笑春风扭头对扶苏道:“这些都是在大战中受伤的军民,他们原本很多人都可以活下来,但是废城被围两月所余,水泄不通,城中药物耗尽,凤凰山上挖的一些草药根本不足使用,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会因缺医少药而死,你看看他们,你于心何忍!”
扶苏是聪明人,长吸了一声气,稳定了心中的波澜,低声道:“笑大家想让我如何做?”笑春风一脸期冀地道:“我知道你是秦军的最高首领,请你下令退兵,这样废城民众都可得活,也必会感念公子的大恩!”
这个聪明的女子并没有选择告发扶苏,并不只是因为她心中旧情仍在,而是她知道:扶苏性格刚毅,绝不会束手被俘,而万一扶苏死在废城,必然会导致秦军极为血腥的抱负。依秦王政的性格,说不定会将魏国屠尽。所以不如趁扶苏身在废城之机,尽量为废城民众多争取一些活命的机会。
扶苏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这女人为什么都把事情想得这般美好!我要是下令退兵了,不仅军中将领无法通过,回国后不被老爹K死才怪!”不由得苦笑道:“笑大家真是不明白军事啊,我虽然身份尊贵,但是攻魏可是我父王下的旨意,我怎敢篡改。就是我强令下去,恐怕那些将军们也会不服!”
笑春风面露失望之色道:“难道真的无可挽回?”扶苏想了想,低声道:“我可以下令撤开包围一日,让废城中的伤兵和流民安全离开废城,这样也算尽了一点仁义之心,笑大家以为如何?”
笑春风知道两军交战,万无网开一面的道理,扶苏这样说,已经可以算是难能可贵了。心中哀伤之余,幽怨地道:“那你呢,什么时候回军中?”扶苏想了想道:“废城的情况我已初步有素,打算明晚便回军中!”
笑春风心情似有些失落,淡淡地道:“希望公子能够遵守诺言,春风代废城民众谢你了!”
扶苏咬了咬牙道:“废城不久必破,乱军之中,十分危险。笑大家若不嫌弃,来日我下令撤围时,笑大家便和扶苏同归秦营如何?”
笑春风闻言身体一震,声音有些羞涩地低下螓首道:“公子此言何意?”扶苏直下一条心,忽地握住了笑春风的双手。笑春风身体一颤,却没有挣扎,只是羞声道:“公子!”
扶苏柔声道:“前番在燕国,只因身份不便,不敢接受笑大家好意。如今我们又在废城重逢,显是我们此生有缘。何不顺应天意,此生共白首!”扶苏显然是下定了决心;决定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感情;不想再在心中留下遗憾。
笑春风闻言身体一震,却一时沉默不语。
扶苏心中一愣:难道不愿意?略一思索,便即明白:想必是两国交战,笑春风心有芥蒂,难以决断。于是,笑了笑,柔声道:“春风,我知道心中所想,我可答应你,即便日后破了废城,我也会约束军队,绝不戮民!你为魏国做得已经够多了,心中不必再有愧疚!”
笑春风心头高兴,点了点头,却只低声“嗯”了一声便再无言语了。显然是面嫩害羞了。
扶苏心中好笑,伸手从怀中取出自己‘武安君’的令牌交于笑春风之手,柔声道:“来日,我下令撤围时,你可持我令牌至军中寻我,有此令牌在手,可保畅通无阻!”笑春风点了点头。
扶苏低声道:“我不可在此久留,就此告辞了!来日我在军中侯你!”笑春风目光闪动,面纱后的凤目中透出万般柔情,低声道:“小心些!”扶苏应了声,又看了看笑春风,转身离去。
后面两日,扶苏又察看了一下城中军造、粮库等所在,发现这些地方戒备都极为森严,显然赵铁已有防犯,加强了兵力。心中感叹之下,即于深夜仍从凤凰山潜回军中。
第五章 心战
扶苏潜回军中;稍歇半夜;即与清晨召集秦军将领集会。
诸将见扶苏安全返回;心中放下一块大石;不由争先相贺。扶苏略略应付两句;即道:“我观废城之中,流民乞丐无数,日日困于饥寒之中,一日常有数十人饥寒而死。还有,城中医药早绝,魏军伤兵无药可医,每日伤重溃烂而死者也不计其数。我心中十分不忍,所以想撤围一日,让废城之中的民众和伤兵自愿离城,诸将以为如何?”
诸将闻听面面相觑,一时惊诧不已。王贲、李信尚未回话,一名左更即道:“君上,万万不可。我秦国自征战以来,未闻两军激战之时,有网开一面、纵放敌国之军民之事,请君上三思!”
一名都尉道:“是啊,君上。这样做且不说大王知道了会不会怪罪君上,而且纵放废城民众也就罢了,而废城魏军杀我秦军将士无数,怎能纵放其伤兵!?”
扶苏皱了皱眉头,磕了磕身前的条案,扭头问王贲和李信道:“王将军、李将军,你们的看法呢?”
王贲想了想,眼睛里露出一股厉气道:“公子,行军打仗讲不得仁慈可言。我军攻城一向是降者不究,抵抗者城破后必戮其民,从没有战时纵放敌国军民之说。如今我军在废城之下折缺军兵万余,为近年来少见之伤亡,若纵放其流民、伤兵,恐怕军心难平啊!”
扶苏不动声色,又看了看李信,李信犹豫了一下道:“王将军等所言虽然有理,但君上其中也许隐含更好的主意也不一定。不如君上细说一番,以释诸将之疑!”
扶功心中点了点头:王贲过刚,杀气过重,李信与其相比,则稳重一些,可能还是前日论政时受了教训之故。
扶苏磕了磕条案,组织了一下言辞,正色道:“世人皆说我秦军残暴,对我军之畏远大于敬,这点十分不好。古人言:‘王者无敌’、‘得人心者得天下’,以武力可以征服一国民众之身躯,但难以征服其人心。昔年商汤征夏桀、周武征商纣,百姓无不箪壶浆食前来劳军不说,便是夏桀、商纣之军望风而降、临阵倒戈者也不计其数。而我军呢,征战至今,可曾见敌国军民有如此盛况?”诸将闻听默然:各国军民见秦军来,要么望风而窜,要么拼死抵抗,谈何军民尽悦,欢欣而降!?
扶苏继续道:“由此可见,单纯以武力攻取敌国并非是最好的方法,有时候还是得恩威并重,这样的效果或许会更好些。而关东六国虽然与我秦国争战数百年,但终究同是炎黄子孙、华夏之民,同胞相残,肆意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