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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与昼-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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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恨我自己。”    
    “那你当时干什么去了?你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是什么日子吗?”    
    “?……”    
    “一年前的今天,你作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干了些什么?你想起来了吗?你不为你自己做的事负责吗?”范丹妮的声音越来越尖细。    
    “我恨我软弱。”胡正强用力一捶车把,低下头。    
    “是我勾引了你是吗?”    
    “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你怕了?”    
    “是,我怕你还不行吗?”    
    “好,我明天就去你家,把一切都告诉你妻子、孩子,帮助你实现你的责任感。”    
    胡正强胸膛内突突地震动着,他盯视着范丹妮。“我恨你。你知道吗?”他发狠地说:“我讨厌你,不想再见到你。”胡正强说完转身推着车急步上了马路,一骗腿骑车而去,很快消失在前面的丁字路口。    
    范丹妮在黑夜中像失去了知觉一样呆呆地僵立不动。眼前是凄清冷落的马路,似乎还有三三两两的车辆驰过;脚下是松软的土地,一棵小草被她的脚掌踏着。    
    一辆自行车在她面前停下,胡正强不知何时又返回来了:“你该回去了,再晚就没车了。”胡正强看了看表,又转头看了看远处的无轨电车站牌。    
    “不用你操心。”范丹妮目光呆滞地凝视着灯光恍惚的马路。    
    胡正强站了一会儿,叹口气推上车慢慢走了。走了几十步又停住,回过头远远看着,犹豫半晌,还是骑车走了。范丹妮恍恍惚惚地踏上了回家的电车。    
    


上卷:第四部分知不知道结婚是一种契约

    看见范丹妮耷拉着手提着皮包精疲力尽地回到家里,孟立才站了起来。    
    “是你?”范丹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有什么事?”    
    “咱们盖了新房,我是想请你回家看看。”    
    “我和你的家没关系了。”范丹妮慢慢抬起手,把皮包挂到衣架上,拿起凉水瓶倒了一杯凉白开,仰头慢慢饮尽,又心不在焉地哐当一声放下玻璃杯。她不看孟立才。    
    “希望你这两天能回去看看。我们现在总还算一个家庭。”孟立才对着范丹妮脊背说,又转头对范书鸿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到明天就不算。”范丹妮懒洋洋地说,“懂吗?”    
    “我懂。”孟立才绷住嘴唇,露出凶悍冷峻的线条,“分居三年就成为事实上的离婚。是吧?可现在不是还没到明天吗?”    
    “离十二点没多少时间了。”    
    “那在十二点以前,我还总可以以丈夫的名义和你谈几句话吧?”孟立才克制而礼貌。    
    “谈吧。”    
    孟立才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范书鸿,老历史学家茫然失措地看着他们。他的鬓角比半年前看去白了许多,脸上的老人斑也明显增多了,他与周围拥挤不堪的房间溶为寒伧卑微的一体。孟立才微微动了恻隐之心。他不想把报复的刀刃插到岳父的心窝里了。他只需面对范丹妮说话。“我们到下边走走好吗?”他看着范丹妮说。    
    “要个别谈谈?”范丹妮嘲讽地一笑。刚才自己要和胡正强个别谈谈。现在是孟立才要和自己个别谈谈。看来,不光是自己在扮演可悲的角色。    
    “爸爸,我们下去了。不影响你们休息了。”孟立才说。    
    “好好,你们心平气和点儿。”范书鸿不知说什么好。    
    一盏高压水银灯像月亮一样苍白地照射着几幢楼之间的一块空地,一棵棵柳树、杨树罩下一团团模糊的黑影。在一垛混凝土预制板的旁边停着一辆漂亮的红色摩托。周围楼房大多数窗户都黑了,只有不多的房间还亮着灯。    
    “要说什么就说吧。”范丹妮在树影中站住冷淡地说,好像快要睡着一样。    
    “你真的把多年的夫妻都忘了?”孟立才在黑暗中问。    
    “忘了。”范丹妮极不屑地答道。她双手伸在衣服口袋里,眼睛矇眬地望着远处楼与楼间隔中显现的马路。    
    “你知道不知道结婚是一种契约?”    
    “契约是可以撕毁的。”    
    “在你倒楣的时候,你找了我;你得意了,地位变了,就撕毁契约?”    
    “怎么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    
    “你过去那些都是假的?”孟立才的声音开始发狠。    
    “过去想和你结婚是真的,现在想和你离婚也是真的。”    
    “我要不同意离呢?”    
    “三年过去了,你现在不同意离还有什么用?”    
    “我到法院告你,告你有第三者。”    
    “愿意告就告吧。”范丹妮转过头看了孟立才一眼,“还有事儿吗?”    
    孟立才紧紧咬住嘴唇。“你后悔和我结婚是吧?”过了好一会儿他问。    
    “也说不上后悔,那是我的命运。”    
    “我到底哪儿对不起你了?”孟立才从牙齿缝里阴狠地往外挤出问话。    
    “没有。我不想和你在一块了,受不了你啦。”    
    “你说你不想要孩子,我答应了你。你说你不想和我睡觉,我忍着也答应了你。你说你要调回市里来,我也没拦你。我等着你回心转意,我哪儿不仁至义尽了?”    
    “关键是我不爱你了。”范丹妮干脆地说。    
    孟立才沉默了。“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了。一个山区的穷教师当然比不上那些作家导演了。”他讽刺地说。    
    “随你怎么说。”    
    “好吧,”孟立才把暗红的烟蒂狠狠扔到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很大的照片,“这张照片送给你吧。”    
    “我不要。”    
    “这不是我的照片。这是一个你应该认识的女人的照片。”    
    范丹妮审视地瞥了孟立才一眼,接了过去。借着柳树筛下来的斑斑灯光,可以看出照片上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漂亮吗?”孟立才在一旁问。    
    “漂亮。”    
    “比你呢?”孟立才的声音中含着恶意。


上卷:第四部分男人眼里最不值钱的廉价货

    “我没必要和一个不相干的人比。”范丹妮把照片随手还给了孟立才。    
    “不相干?哼,相干。她比你年轻,比你漂亮。可是你不敢承认。告诉你吧,这就是我找下的对象。一个有文化的北京姑娘。我没有你,一样能找下。能找下比你强一百倍的。我不稀罕你。你当我今天是求你来了?我是来看看你还有没有人性。”    
    “祝你幸福。”范丹妮双手插兜一动不动地看着别处,冷淡而平静地说。    
    “别以为你们这些搞文艺的有什么了不起,现在是实业家的时代。我现在准备联系外资创办一个大托拉斯。我的知名度以后要比你们那些臭导演高得多。”    
    “祝你功成名就。”范丹妮更冷淡地说。    
    她的态度越发激恼了孟立才:“你以为你值多少钱?我早就想甩掉你了。你当你有多好呢,性冷淡,性发育不全,你的肋巴骨还硌得我胸口疼呢。”    
    “流氓。”范丹妮一下被激怒了,她咬牙骂道。    
    看见范丹妮气恼了,孟立才阴狠地笑了:“我知道你和几个导演混,知道你到处风流。可他们哪个会真要你?他们不过是拿你当玩物耍耍,解解闷儿。你这一辈子再不会有人要了,送给我都不要了。你在男人眼里现在是最不值钱的廉价货,谁都可以尝一口就吐掉的贱货。”    
    范丹妮气得血涌满头部,几乎站不住。孟立才望着她用力哼了一声,转身走到摩托车旁,一脚踏响马达跨上去,打开耀眼的车灯突突突地开走了。    
    “谈完了?”看到回到家的女儿脸色不好,范书鸿小心地问。    
    范丹妮什么也没回答,精疲力尽地坐在床上。    
    “孟立才走了?”    
    范丹妮依然没有回答。    
    范书鸿又看了看她。“到底怎么样?”    
    “不怎么样。”范丹妮收回呆滞恍惚的目光,靠在被子上,用手撑住头。    
    “怎么个不怎么样?”    
    范丹妮抬起头,往后掠了一下头发:“别问我了行不行?我不要你们问。”    
    范书鸿立在那儿沉默无言了。    
    已经稍稍清醒一些的吴凤珠在里屋喃喃道:“你爸爸问问你不应该?”    
    “你们问、问、问吧。我不在这个家呆了,我走。”范丹妮一下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嚷道。    
    “你不要拿走吓唬人。”吴凤珠还在唠叨。    
    范书鸿冒火了,大声冲里屋叫道:“我说凤珠,你别多嘴了行不行?”    
    范丹妮稀里哗啦、东一下西一下地收拾着东西,准备走。    
    林虹出来,轻轻拉住她劝道:“这么晚了,你还去哪儿啊?”    
    “我去死——。”范丹妮说着一下跌坐在床上哭了。    
    范书鸿近于无声地叹了口气,苦闷之极地摇摇头,对林虹道,“看见了吧,我这个家真不像个家啊。”    
    “范伯伯,谁家也难免有些事情。”    
    “你不要安慰我了。”    
    范丹林一直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耸着肩,垂眼蹙眉若有所思地立在那里。对家里的这种混乱他大概早习以为常了:“咱们该收拾收拾地方准备睡觉了。”


上卷:第四部分最后被判刑,家破人亡

    客厅门口出现两个人。一个,黄公愚自然认得,东方艺术协会通联部主任雷彤林,三十多岁,菩萨脸上一双乖觉的大眼睛总含着笑。还一个,他不认得,矮胖老头儿,秃顶,通红的脸粗糙多皱,神情很谦卑。    
    “这是黄老。”雷彤林甜腻腻地笑着介绍。    
    “我认出来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矮胖老头儿连连点头说道,双手拘谨地在身前轻轻搓着,不知到没到伸上去的时候。    
    “黄老,您还能认出他来吗?”雷彤林问。    
    黄公愚辨认着矮胖老头儿,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是樊仁祥同志啊。”    
    “樊仁祥?……”黄公愚竭力想装出回忆起什么的样子,但目光还是一派茫然。    
    “您怎么不认得他了?他是五十年代《东方艺术》的老编辑了,那时我还没来呢。”雷彤林说。    
    “噢,噢……”黄公愚依稀浮出一丝模糊的记忆,来者似乎是1957年打成右派后发落到外地去的。“你从江苏来?”他抓住一点朦胧印象问。    
    “不,不是。”樊仁祥因为黄公愚认不出自己而更加窘促不安。    
    “黄老,这次您的记忆可打不了满分啦。他从1957年到青海,一直没离开过那儿。他这次是从青海来。”    
    “噢,……这次来北京出差?”黄公愚懵懵懂懂地露出一丝犹豫的笑容来。    
    “不不……”樊仁祥的窘促又加了一倍。    
    “不是。黄老您怎么没印象了呢?他在青海一直劳改,后来在劳改农场就业。这次问题改正了,刚调回北京,调到咱们协会来了。我上次不是和您提过这事儿吗?”    
    “噢,噢。”黄公愚连连点着头伸出手,“我事儿太多,有的就记不过来了。来来来,坐下。”他对协会里来看望他的人是格外热情的——现在来的人很少,对这么晚还跑来看他的人更是亲热。    
    雷彤林反客为主,为他们倒水拿烟,满嘴说着场面上的圆滑话:“老樊昨天刚到北京。今晚在我家坐,知道我要过来看您,一定要跟过来看看老领导。”    
    樊仁祥刚刚拘谨地入座,听着这话又点头哈腰地欠起了身。    
    黄公愚对来人一到北京就“看看老领导”的举动显然十分满意:“东方艺术协会的老同志了,跟我一块工作过,都还是有感情的。”    
    “是是是。”樊仁祥连连点头,又不由自主地微微欠起身。雷彤林一边张罗一边看着这场面。樊仁祥是1957年黄公愚亲自定的右派,而且下手相当狠,最后被判刑,家破人亡。现在,整人的和被整的似乎都忘记了过去,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    
    “这些年你在青海怎么样?”黄公愚以老领导的身份关心地问道。    
    “判了十年刑,后来减了两年,刑满就在劳改农场就了业。”    
    “就业干什么?”    
    “在卫生所。”    
    “你学过医?”    
    “我是在劳改中自学的中医。”    
    “你这也叫自学成才嘛,哈哈哈。这也好,这也好,啊?一个人还是经历点儿曲折好。要不,你能自学成医?古人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孟子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些话都有道理。你看,文化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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