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又是一年春飞柳絮的时节了。小髻随手捡了一枝杨花。耳坠一样的花束垂在手腕上,小
髻从绿色的花粒绽口处,扯出银白色的花絮,用指一碾,扬絮扇面似地散开,闪出缕缕丝丝
的银光。她顺手撒了出去,杨花乘着温吞吞的和风,小伞样地飞舞起来。小髻用目光追踪着
它们,想知道它们究竟落往何处。无着无落的杨花,不慌不忙地飘荡着,混淆在飞絮之中,
看不出哪一朵,是小髻放出去的了。
嫁人的事,怎么也该定了。
费费上了幼儿园,小髻就该走了。阿宁姐不会撵她,可她也不能老住着啊!
妈妈又来信了,催问她说过的那个大学生的对象,究竟谈的怎么样了。
姐姐已经跟她算清了工钱。从下个月起,她愿意住着还行,只是不付给保姆费了。
在见过田国兴之后,阿宁姐郑重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认为小髻同国兴不适宜。小髻
不会幸福。
阿宁这一次完全是公正而客观的。她竭力不让费费的事干扰自己的判断:费费就要上幼
儿园,该为小髻想一想了。她确实为小堂妹感到深深的惋惜和不平:一条健全的腿和一张薄
薄的户籍纸片,究竟孰轻孰重?人难道不是最可宝贵的吗?
沈建树阴郁地沉默着,始终一言不发。工作不顺利,调动无头绪。对于自己无法操纵的
局面,说话又有什么意义?
谁的话都听过了,只是没听过费费的意见。小髻觉得这是个大疏忽,有谁比费费更了解
这其中的一切,又不带丝毫偏见呢!
“费费,有件事,姨姨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帮姨拿个主意吧?”
男女工程师的高贵结晶——沈费费,不情愿地看着秋千被他的姨姨拽停,瞪着黑玛瑙一
样透澈的眼睛,像是人世间的精灵。
“你认识跛叔叔吗?”
”认识,就是走路一拐一拐。他们家还有个老奶奶的跛叔叔吗?”
“是。就是他。你说姨姨是到他家去,还是回自己家去?”
“姨姨哪都不去。姨姨就住在费费家。”
“那不成。费费家不是姨姨的家。姨姨得走了。”
“不走不成吗?”
“真的。不成。”
于是沈费费像成年人一样,叹了一口气。
小髻心里一热,紧紧搂住费费,亲着他的眼睛,又亲着他的嘴。
“不,姨姨不能走。姨姨总跟费费在一起。”小家伙又变卦了。
“这不可能,费费……姨姨也愿意,可是,不行……姨姨得走了,姨姨会经常回来看你
的……可是费费,你还没告诉姨姨,姨姨到哪儿去呢?”
费费沉思着。谁说孩子不会沉思?只是没有人征询过他们的意见罢了。这是真正的男子
汉的沉思,他将决定他美丽的小髻姨姨一生的命运。
小髻紧张地等待着,等待命运之神的昭示,眼睛里不由自主地盈满了眼泪。她仰起脸,
不愿让费费看到自己的泪水。天上有一轮太阳。哭的时候不要看太阳。为什么不要看太阳?
太阳会刺伤了你的眼。这是妈妈的话。妈妈你错了。隔了泪水的太阳不那么耀眼。它毛茸茸
的,水凌凌的,像一朵纸剪的白花……小髻任泪水沿着面庞横流,像是一张盛满了水珠的荷
叶,蓦的,奇迹出现了,眼前现出一道五彩的虹……
泪水中的虹,格外鲜艳。
小髻长大了。周围这么多老师,教她读懂了城市这本书。城市是什么,不就是许多人聚
在一起吗!不管什么人,只要走进来,就休想把他赶走。小髻不再寄希望于那屈死的爷爷
了。让爷爷的灵魂安息,自己的路要自己走。要是没有五十年前的那根鸡肠带,阿宁姐不也
在乡下,也许名叫盆呀碗呀的,也说不定。叔叔当年付了血和命的代价,小髻也应该付出代
价。
只是这代价,对一个姑娘来说,太昂贵了。小髻便需格外慎重。
田大妈给小髻买了那么多衣物。小髻穿起来便一阵心酸,大妈,你不觉得小髻穿得越
好,越显出和你的儿子不般配吗?
田国兴越是人多的场合越愿意领着小髻去。小髻是他的光荣,他的骄傲。跤毒瞎狠,残
疾人被这世界欺负得怕了,当他享有一双健全的腿时,他愿意全世界都看到他俩。
小髻的心在痛苦的沸水和希望的渴求中,像涮羊肉片一样交替滚着。田国兴不是坏人,
但她忍受不了世人投来的目光。每次外出,她都要拉上田大妈,有可能的话,还要抱上费
费,在她内心深处,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希望田国兴不要活得太长久。当然,他病
了,她会端屎端尿侍候他。小髻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只求他故去后,给小髻留几年堂堂正正
做人的时间。
想得太远了。
“姨姨,我想出来了。”费费的眉头聚着极细小的纹络。
“你说吧,姨姨听着呢。”小髻漫声应着。
“到跛叔叔家。”费费想起来了,跛叔叔给他买过一辆小坦克。
“哦。是吗?”小髻摸了摸费费的头,“费费真乖。”
就这么定了吧!真想不到,在紫花布幔里想了无数个晚上的难题,解决起来这么容易!
早怎么没想到呢?
十七
小髻出嫁了。
好一个富丽堂皇的婚礼!小髻对一切都无动于衷,是田大妈要大事操办的,她要把多年
的积蓄,在这一天像淌海水一样地花出去。让衔坊四邻看看,让早死的老头子在阴间也跟着
热闹风光一下,田大妈一手拉扯大了儿子,又给他娶了一个多么标致的俊媳妇!两家原本相
隔不远,却一定要租来的车从绕行大半个北京城。
田国兴自然是喜气洋洋,不管从哪方面说,今天都是他一生中辉煌的日子。他那颗敏感
的心,极力去揣摩小髻的心事,却得不出个所以然。
迎新娘的轿车到了。这座知识分子聚居的楼房,还从没这样热闹过。田家找来帮忙的
人,将汽水瓶样的爆仗,燃得震耳欲聋。破碎的纸屑像肮脏的雪片,裹着呛人的火药气,自
空中层层落下。人们纷纷从窗户探身张望。
新嫁娘走出来了。阳光顿时为之逊色。小髻穿着一领金红色的丝绒旗袍,满身的银饰片
像鱼鳞一样闪闪发光。外披一袭洁白的婿纱在微风中摇曳荡漾。她的脸色安详而沉静,鬓角
别着一朵极小的红绒花,很熨贴,很牢靠,像始从头发里长出来的。
“你妈妈怎么还没到?”阿宁着急地问。说好了请小髻的母亲来参加婚礼的。这么大的
事,阿宁要办得牢靠些。
“妈妈要过几天对能来呢。我告诉她结婚的正日子,还没到。”小髻谦恭地垂下眼帘,
希望阿宁姐能原谅她这最后一次说谎,待妈妈来时,一切都已做成熟饭了。
阿宁什么也没说,不是雇主与保姆的关系了,都是同宗姐妹,婚姻是自觉自愿的事情,
她又能说什么呢!抛开一切恩恩怨怨,阿宁又一次打量盛装的小堂妹,心里一阵凄凉。
就在昨天,她还同田大妈进行过一场颇不愉快的谈话。
“您什么时候能给小髻办上户口呢?”阿宁不放心地问。
“上上下下、都打点齐了。一年以后,我就给她办。”田大妈胸有成竹地说。
“怎么要等那么长时间?”阿宁一惊,该不是这颇有心术的女人,在哄骗小髻吧?
“急什么呢?您是个明白人,我也就把丑话说在前头了。等小髻跟国兴有了孩子,我抱
上了孙子,这户口,我就是非办不可了。我不心疼媳妇,还心疼孙子呢!在这之前,我宁可
从自由市场给她买高价粮,户口也是不能办的。要不然鸡飞蛋打,我找谁去?”田大妈有板
有眼地说。
阿宁无以对答。
汽车鸣着喇叭。娘家人应该上车了。
“建树,你一个人陪陪小髻吧。我有点不舒服。”想到一会婚礼上将要出现的情形,那
个较小髻要矮半头的瘦弱的残疾人……
“这合适吗?”沈建树迟疑着。说实话,他也不想去。
“我真不知道在这样的婚宴上,该说点什么。”阿宁忧郁地说。
沈建树上了车。这是他能给予小髻的最后的帮助。
阿宁疲惫地推开自家的门。
屋内显得空荡而陌生。小髻是个勤快人,临走前,将屋内该洗的洗,该唰的涮,一切陈
设恢复到她未住进时的样子。
一切的一切,都同原来一样,只是墙角多了那幅紫花布幔帐。
天不早了,该去幼儿园接费费了。
费费回来,不见了他的小髻姨姨,也许会哭的。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