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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日 雨
晨六时打坐。
坐中听雨声,在半睡眠状态,既清净,又舒适,不想下坐。
到厨房为小妞煮面,顺便自己也吃一碗。有时候人在做事,心却在坐中,尤其听到外面雨声,心里空空的,似乎被雨水洗净了。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之外,教她认中国字,写中国字。她很会画葫芦,模仿能力相当强,她妈妈要我多教些,我总觉得她太小怕伤了脑。美国学校对智力发达、特别智商的孩子,叫什么天才儿童,能学多少就学多少,不管伤不伤脑,所以有的很快就中学毕业了。总之能的一直上升,不行的就改行学其他自己喜欢的东西,很多人都学木匠。在他们看来,一个大学教授与一个木匠并无高下,只是兴趣不同而已。
晚间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十七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她告诉我,她喜欢游泳。我说:“妈妈会带你去的。”她喜欢游泳,喜欢玩,喜欢跳舞,活泼之处,承袭了她妈妈的优点。她爸对这些连看都看不惯。女儿希望他学学打拳,练练运动,我却希望他学学打坐。最后一样也学不成。因为人到中年,生活习惯一切都成定局,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一个最怕寂寞、最耐不得凄凉的人,无事不能静静地看点书,看书、写信都要以音乐为伴的人(又不是轻音乐),哪坐得住。我又带小妞捡了些梨。她真怪,看着梨好喜欢,可是一个也不吃。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十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日星期,上午大家捡梨。邻居美国老太太过来问,她可不可以再捡一点。她说她把上次那些都做成罐头,送给她的孙子们了。于是我们把自己捡好的半袋,送给和她同住的那个侄女。她有几个孩子,从不过来打扰,当然也都大了。可是孩子毕竟是孩子,如果没有教养,也就很难不被打扰了。我提议送一袋给楼上女教练,他们认为她自己不来捡,就算了。捡梨是很累的。但我认为人家是不好意思。在美国来说,楼下是属我们的。我虽然也可以捡点送她,但我毕竟不是这家的主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下午他们带小妞去游泳。我洗澡洗衣之后,看了一点笔记。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二十日 阴后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他们回来得早。暑期班已告结束,因为九月份即将开学,下学期又来临了。小妞的学校义卖各种家长的捐赠,有衣服、有食物等等,女儿说去看看,也买东西,捧捧场。于是我们带了小妞散步而去。其实没什么可买的,只为小妞买了一件大衣。在大太阳下确实很晒,但这样才有一点夏天的味道,否则就简直不知这儿还有夏天了。这种天气,在此是很难得,还有人坐在外头追到太阳晒呢!我晒得很想走开的时候,就会回忆到国内的夏天,又故意多晒一下,多感受一点夏天的滋味。因为义卖地点是一个公园,我们在里面转了一圈,然后顺路再走一截到超级市场,买了菜。可是回程路就远了。于是打电话叫小妞的爸开车来接。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二十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天阴室内凉凉的,不冷也不热很好。下午带小妞捡梨,捡了半袋。树上梨已不多,再下一两次雨,可能就打光了。天阴不好游泳,怕下雨麻烦。小妞吵着要去公园,她妈妈只好带她去转转。送信的来了,有一张台湾的挂号信的通知单。我一见到这种东西,我就会觉得美国人之笨。在他们认为本人亲自来取,还有什么问题。殊不知通知单又薄又小,夹在信里,稍一大意,就会弄掉,何以知道人家一定收得到呢!如果由本人签字收到,才算可靠。当然一般来说,都会收到,如果完全收不到,也就有人抗议了。但有缺点之处,不早设法补救改良,总会有人倒霉!
晚间我看《禅秘要法》。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二十七日 雨
晨六时打坐。
我现在最爱在坐中听雨声。我现在也才知道这条路是一条羊肠小路,还是一座独木桥,别看那些坐死古洞的老僧,不一定都是成功的。即使修成了,也不见得不退坠。所谓修道者如牛毛,成道者如麟角。就算摸到了那点门路,修炼期间更不简单,稍一疏忽,就会功亏一篑!话虽如此,但既然钻了进来,就要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必须探个究竟,走一步,算一步了。(怀师批示:正当如此!)
下午带小妞看电视。雨一直不停,也就不能出去捡梨了。
晚间看《习禅录影》。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二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
我正在坐中,忽然插进来一种音乐,那调子如同念经,我知道外面正放印度音乐,印度的宗教音乐。这使我忆及父亲逝世时,在庙上念经伴灵的情形,似乎将置身与那种情景中了。急忙一觉,默诵心经,那声音虽然仍在,而我却不受影响,似乎它是它,我是我,各不相干了。
下午仍带小妞捡梨,正好那位中国老太太也来了。我告诉她,梨将告结束,已是硕果仅存了。我本想在冰箱里拿几个给她,正好她来了可以捡几个新鲜的去。
晚间我看《定慧初修》。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二十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夏天就过去了。一下雨,室内凉凉的,倒也不冷。从台湾带来夏天的短袖衣服,都穿不着,穿单衣服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月,又要外面加件毛衣了。此地夏日之宝贵,就如台南冬日之可贵一样。我只有外出,经过几次大太阳,才感到一点夏日的滋味,否则几乎不知道这儿也有夏天。可是在这种地方,每年夏天这家男主人也要吹风扇睡觉。他说印度人都睡在屋顶上呢。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三十日 晴
晨六时打坐。
女儿他们今天去学校,给学生注册。男主人教一二年级,是必修科,学生多些。女儿教高年级是选科,因为这种东西真正要深入的人不太多,而且学校规定一班不得超过三十人。她班上的学生都很用功,因为不是真想学点东西的人,就不来了。有一次,一个学生不及格,女儿就在他卷子上批说他没写完,可以补考。他来封信质问说,他是不会,何以要说他没有写完。女儿回他一封信说,这样是给你一个补考的机会,否则你就不及格了。于是他又来封信道歉、道谢。因为班上只有他一个人不及格。当自己做老师的时候,才知道老师对学生也是一番苦心!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八月三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新闻上有一对新婚夫妇的照片。据说男方是父亲的儿子,女方是母亲的女儿,他两从小在一起长大,这种婚姻,是最自然不过的了。在家庭来说,也是最美满的。但在我们中国人看来,仍是属于兄妹,一方算继父,一方算继母。过去都同姓不婚,据说五百年前是一家。记得在长辈朋友中,有为同姓不婚的阻碍,双双投黄浦江的惨事。如这种一个是父亲的儿子,一个是母亲的女儿(带来的),事实上确实没有血统关系。看完电视,又带小妞捡了两个梨,树上已没有梨了。我给小妞说:“它给你说明年再见了。”她笑了。望望树上说:“好。”
晚间我看笔记。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在坐中整个头顶似乎有个盖子,不重、不痛也不痒,只是有此感觉而已。眉心倦,想睡觉。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忽然我想起在国内时有人说过,台北有一位功果上人(不知是不是这几个字),顾名思义,当然是密宗上师了,据说是位女的。她能知过去未来,她能领人家见着死去的亲人,但不许碰死者,而且见到的人,都是临死时的样子。这点我觉得就不对,人家要见死者,当然是希望要见他知道他现在的情形,谁要看他临死的样子呢?据说后来因为人家拍照就不灵了。我想老师一定知道这回事,是否真有其人其事呢?(怀师批示:我知道,不必多问。一句话,大抵“人情嫌实不嫌虚”。)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我每晨坐之后都转转眼睛。
今天是女儿的假生日。她生在重阳节,是个登高的日子。在她未婚之前,我都是为她过真生日。但农历不易记得,所以她婚后就改用阳历了,这样容易记些。其实家里也有中国日历,但他们要怎么过就怎么过吧,我已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们提议出去吃饭,我要吃晕车药,真不想去。但他们是一团高兴,一番好意,我不便破坏气氛,大家一起出去了。美国的馆子实在不好吃,个人要个人的,各人有一份。小妞什么都不吃,只吃冷饭。饭后又逛逛百货公司。乘车而返。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要请一个新从台湾来的朋友吃饭,因为这家男主人吃素,所以现在请客很不方便。过去在波士顿时,常有中国同学来访,甚至女儿去燕京图书馆查书,常常碰到熟人,临时约来家里吃饭。我们那时常去中国城买菜,临时也能凑上几盘。再说同胞在国外相见,就如他乡遇故知,是人生四大乐趣之一呢!不管什么菜饭,也都吃得开心得很,一谈几个钟头,不倦。现在此地一共不过六家中国人。每逢他们来请客,我们母女总是道谢,因为酬客不便。今天五点钟客人来了。他是师大的,过去女儿读过师大研究所,也算校友。我只做了三个荤菜,其余都是素菜。饭后,我想他也是觉得不是清一色的中国人,始终不太自然,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告辞了。而我们也不便留他。不能像过去,大家尽欢而散。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正带小妞玩,看电视。忽然她向窗外一望,她说有太阳了,她要出去。我就带她出去玩沙,一直到她玩累了,要求回屋,我才带她进来,如果不是她的要求,她不会听我的。她确实很聪明,也实在很皮,总是什么都要自己做,实在做不了,才肯找人。当然,从小养成自立的习惯是对的。但一个人太自命不凡,大来就会有很多不如意的事。在我的亲友中,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不知有多少!我记不清了。是不是苏东坡说的“世人生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但愿吾儿多懵懂,无灾无难到公卿。”,这样才对。(怀师批示:相传此诗如此,但未加查考,姑妄凭记忆而改正:“世人都说聪明好,我被聪明误一生,但愿生儿愚且蠢,无灾无难到公卿。”我今忽然兴至,反此诗一首:东坡悔被聪明误,我说聪明不误人,只怕聪明不透顶,聪明翻累最愚身。)
晚间看《禅秘要法》,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
现在颇有深秋的意味,不冷不热,以此地来说,是最好的天气了,一件毛衣足够。晨坐是最舒适的。有时晨坐,衣服穿得不适合,不是冷,就是热,有时起身换了衣服再坐。有时懒得起坐,就慢慢空掉此一感受。但热点没大关系,冷了却怕受病,万一受了风寒就不好治。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
在厨房做完了事,刚才回到客厅,坐下不到五分钟,听到外面似有响动。掀开窗帘,一个推车过去了,似乎是个伤残儿童,被一个中年人推着过去了。我忽然想起女儿给我说过,美国有一种人靠遗产为生,自己什么事都不做。但他们也不闲着,常为社会服务,譬如伤残儿童,没人照顾,他们就去照应,每天推他们上学,推他们回家。只要是劳力的事,他们能胜任的,都能不辞劳苦地去帮忙。我记得国内也有这种靠遗产为生的人,在我的亲友中就大有人在。但他们虽然有时候也捐助穷人,可是他们多半是公子身分,到了中年就更是老爷身分了,不见得肯付出劳力为社会的伤残服务!他们会认为劳工有失他们的身分。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正带小妞看电视。门铃响了,那位中国老太太又来了,一进门就说:“我又来了。”我说:“欢迎!”她还是那么喘。我最怕人家喘,似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