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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笔下的大竹七段不敬重长者,甚至在名人不能走动、难以易地
再弈的时候,他仍然死守规则,不肯迁就,而坚持易地对局。他的信条是:
“只要胜了就行”。因而他并不重视棋道的传统美德,乃至名人病倒了,提
出延期续弈,他也非要对局不可。他对名人的病痛漠不关心,也毫不同情,
主办单位希望他同意名人提出的缩短休息时间,他也扬言要放弃这盘棋,以
示坚决反对。记者不禁愤然地说:“让这样的病人下棋,是不合人道主义的!”
大竹七段在同名人对局中还喋喋不休他说些无聊的近乎无礼的话。在他身上
就剩下几条规则,一切对长辈的敬重、体贴、一切的艺道修养、高尚精神全
抛诸脑后,表现出不尊师、不重礼节的卑劣的一面,但作家并没有把大竹七
段写成单纯的反面人物,勿宁说他所写的大竹七段是在胜负面前毫不妥协,
果敢而清高的人。他的棋,反应虽不敏捷,却表现出一种强劲的风格。他一
对弈,眼睛就放射出无敌无畏的光芒,充满强烈的自信,表现上坚韧自重,
实际上却蕴含着力量。尤其在收官阶段,大竹七段也进入心旷神怡的艺术境
界,显出无法形容的美。他选择的对局地点嘈杂声太大,影响名人睡眠而向
名人道歉,有时也感到如果继续弈战,会加重名人的病痛,深怕自己会在围
棋史上留下污点而良心自责等等,表现了矛盾的思想性格。
《名人》是通过对秀哉名人和大竹七段这两个人物的刻画,表达了这样
一个中心思想:围棋是竞技,要重视胜负,但更要重视棋道的传统美德。川
端从这点出发来编织故事,把人物放在新旧时代转折点上加以塑造。“本因
坊”是自1590 年日本统治者丰臣秀吉授予棋艺最高超的海和尚的称号,开始
了“本因坊”世袭制。
“名人”是棋手的最高称号,是终身制,但不能世袭。这些传统的规定,
被年轻棋手认为是封建时代的遗物,从而促使棋界制定了许多新的规则,企
图对“名人”加以限制。作家笔端的秀哉名人正受到这种新规则严重的挑战,
一方面得到传统的对“名人”的敬重,一方面又受到新时代合理主义的折磨,
他的告别赛就是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进行的。作家通过本因坊秀哉名人和大
竹七段两人对局过程所表现出来的心灵的美与丑,来阐明自己对棋道精神、
人生真谛,以及社会风尚的看法。他竭力宣扬秀哉名人在对手大竹七段的败
坏传统棋风、不尊重长者、不顾人格的挑战下,在重病威胁、胜负判然的严
峻形势下,坚持下完最后一盘棋,始终保持了自己的威严和崇高的品格,反
映了名人在那个胜负俨然的社会里所追求的艺术精神。作家无疑是颂扬名人
品格的高尚、道德的完善和精神的圣洁,以及“修身为本”的道德教义,而
鞭挞大竹七段利己主义的丑恶。在这里作者当然没有考虑到新规则对于扶植
新进棋手的积极意义的一面。
《名人》在艺术上的最大成功,就是创造了一种新的小说形态: 报告小
说(或称实录小说),为日本小说世界增添了异彩。川端康成突破原有的小
说形态,捕捉住秀哉名人告别赛这一重要新闻事件,运用小说的种种艺术手
段,将新闻报告、事件评述、哲理分析和客观评论多种方式揉合为一,直接
而真实地再现了对局的全过程。它不仅对棋局作了真实的记录,连时间、自
然气候、对局室布置、室外景物等都是完全如实描写的。小说的主要人物,
除木谷实七段和《东京日日新闻》记者以外,其余均用真名实姓。而在人物
塑造上,它以人物的思想情绪为主线,多层次地展开。作家依据观战全过程
中对弈战双方的风采、表情、动作、语言的仔细观察,进行揣摩思考,穿透
生活表层,直入人物心灵隐秘。
川端康成在这部作品里,将事实置于远景,而主要描写人物的心理,特
别着力刻画秀哉名人对局全过程的内心活动。就是写故事、写棋局的时候,
也是将事件的结果、对弈的战局的变化和胜败,紧系在对局者的心理描写上。
作家还有意识地把自己的情感、情绪贯注其中,以抒发自己对人生、棋道和
人性人情的观点,以及对社会道德的评价。正如日本文学评论家藤井了谛所
说的:“《名人》所描述的秀哉名人,不单纯是秀哉名人的人生纪录,而且
也是作家川端康成本人所憧憬的人生”①。
《名人》体现了日本传统的“物哀”的美学精神,将“物”与“哀”,
即怜悯、同情、壮美与悲哀、悲伤、悲惨和谐地统一起来,集于名人一身。
名人一方面面临各种新规则限制的折磨,身体日渐衰弱,加上对弈的失败,
堕入极度的悲伤与痛苦之中,他为要保住常胜不败的地位而苦恼,为失败而
感伤;一方面名人又专心致志于探讨棋道的艺术,达到忘我的美的境界,表
现出高尚的道德情操和宽容的品格气质。作家通过对名人遗容的生动描摹,
充分展现了名人的这两种性格,他充满了仁爱的色彩、安详的气氛,又流露
出深深的哀愁。人们从这张遗容可以看到名人所象征的力量、名人的不平凡
的生涯,甚至仿佛在上面荡漾着名人灵魂的气息。
小说从倒叙秀哉名人在告别赛上的失败、在这一年后离开了人世开篇,
插叙了拍摄名人的遗容,然后再现名人对弈数月的内心生活、感觉、思想的
发展和变化过程,其间常常出现时间的虚幻、空间的转换,过去和现在、此
地和彼地交错描写,但并不那么缺乏逻辑,故事结构仍然保持着日本文学传
统中的平面并列特色。它把秀哉名人在对局中所发生的限制时间、中途易地、
修改封盘条件,以及重病、失败和死亡等等事件并列在一个平面上,使故事
随着棋局的进行而有秩序地开展,结构多层次而又自然,节奏跳跃而又平稳,
人物的感情变化也是与故事的发展紧密结合,力求在松散的纪实体结构中再
现生活的自然进程。
自然,《名人》作为一部报告小说,运用了告别赛的记录,对生活容体
作出真实直接再现,不能不束缚作家的想象的翅膀,但它又不是一般报告文
学,而是运用小说的艺术手法,在事实的框架之内,也容许作家发挥自己的
想象力,并不摒弃审美主体的意识渗透,而作出适当的虚构,将真实的纪录
部分和靠想象力虚构的部分浑然融合为一体,以更自由、更广阔、更活跃和
更多样的艺术手段,创造出独特的艺术世界。
最后,可以用川端本人的一句话,来作为这章的结尾:“也许可以说,
《名人》是忠实的报告小说。因此作为小说,报告的成分很多,作为报告,
小说的成分又很多。有关棋手心理描写,全是我猜测的。一次也没有问过当
事人”,“但是,它也还是我的小说”①。
① 《川端康成其人及艺术》,《〈名人〉——作者的目标与文体》,第130 页,教育出版中心1974 年版。
① 《吴清源谈棋?名人》后记,《川端康成全集》,第33 卷,第652 页。
第十二章
《古都》
——自然美与人情美
一 对传统衰落的冲动
日本投降后一个相当长的时间,由于美军的占领,美国文化生活方式对
日本无孔不入的渗透,日本民族传统文化备受摧残,加上现代文化浪潮的冲
击,面临着衰落的危境。这种情形,自然引起一直追求日本传统的川端康成
的莫大关注和哀愁。他一再表示,“比起政治上的愤慨来,更多的是内心的
悲哀,我的工作恐怕不能摆脱这种悲哀的吧”①。他这种“内心的悲哀”,就
是指战后日本传统文化失落的悲哀。他在随笔《古都》一文中进一步明确地
说:“古昔承久和应仁战乱中,《新古今和歌集》的文化和东山文化的兴衰
事实,在日本战败后的这些年月,深深地吸引了我。我读了若干参考书,读
了藤原定家的日记《明月记》和实隆的日记《实隆公记》等,促使我想把这
些战乱之中的文化的悲哀写成小说”②。战后他历访京都,当他漫步京都市中
心,洋式高层公寓鳞次栉比,但传统的红格子门、小格子窗的二层楼格局的
店铺不容易找到了。昔日的茶馆少了、艺妓都得事先预约,可是酒吧多了,
女招待总是守候在店堂里,甚至连祗园也失去当年的风采,也出现了酒吧,
还修盖了奇异的洋式饭店。他目睹这一切,忧虑他年轻时代的京都风采会不
会日渐消失。但他又认为尽管如此,这千年都城那些古老的神社寺院、名胜
古迹、例行仪式且不说,古都的氛围和人的传统精神和传统生活还是能够保
留下来的吧。所以他历次京都之行,都对古都的风物表示了极大的关注,都
激起了他在创作上新的追求。所以有人指责他在战后的情形下对一切事物竟
如此漠不关心,却闲逸地游览京都的时候,川端毫不迟疑地解释说:“这不
是出于我的兴趣和消遣,而是出于切实的追求”①。
历访京都之后,川端康成要落实他的“切实的追求”,便开始构思一部
反映日本传统美的小说。在写《古都》之前,他就谈到了自己的创作意图:
“我所说的古都,当然是指京都。最近我想写一部探寻日本‘故乡’的小说。
可以将它写成历史小说,也可以写成现代小说。但是,《古都》是现代小说。
也许成为不能说是现代小说的古式小说。但我从来没把这点放在心上。总之,
是要写京都及其周围。比起写人物和故事来,也许写风物是主要的”②。《古
都》连载的时候,他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更明白地说:“我想写旧的都城中
渐渐失去的东西。所以我常常到京都,但我只是从外部去抚触它的名胜古迹,
对它的内部生活似乎知之不多”③。这可以概括地说明川端康成创作长篇小说
《古都》的目的和动机了吧。
经过这番酝酿,川端决计首先写京都的自然风物,从春天的花季开始,
一直写到冬天阵雨、雨雪交加时节结束。一般来说,写自然风物,必然要选
① 《我的思考》,《川端康成全集》,第27 卷,第434 页。
② 《川端康成全集》,第28 卷,第190 页。
① 《独影自命》,《川端康成全集》,第33 卷,第457 页。
② 《〈古都〉作者的话》,《川端康成全集》,第33 卷,第175 页。
③ 转引自冢田满江:《〈古都〉里外》,《川端康成作品研究》,第322 页,八木书店1969 年版。
择日本人最钟爱的花木——樱花,而且京都平安神宫的神苑那些红垂樱丛是
最美的,这里没有什么花比它更能代表京洛之春了。但川端认为这种景物,
谷崎润一郎早已在长篇小说《细雪》中作过出色的描写,他不想重复别人,
所以最后选择了很少人去观赏的北山的杉树,并且特地去过两三趟北山的杉
林,细心观察北山杉的坚挺性格。关于故事情节,川端从来是不预先构思情
节的,起先他本来打算写点令人喜欢的恋爱故事。可是写出来的故事,没有
发生什么恋爱、争执、纠缠、龃龉的事,最后写成孪生姐妹重逢的悲喜故事。
这一点,连作家本人也出乎意料。他说:“这是撰写之前始料未及的。连我
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它没有一个恋爱场面、淫荡的场面,或纠纷的场
面,这也是很奇怪的”。“我丝毫没有要与其他作家近来的小说标新立异,
或离经叛道,却自然而然地发展成这个样子”。
《古都》从1961 年10 月8 日开始,到1962 年1 月27 日止,在《朝日
新闻》上连载了一百零七回。这期间,川端康成体弱多病,加上生活节奏也
很紧张,力不从心,每天不能多写,勉强赶上每日的连载。有时上京回到仓
镰家中,或接受政府颁发文化勋章的当天或从宫中回到东京住处之后,或参
加名演员有马稻子婚礼宴会当晚留东京旅馆里,乃至元月初一,也都得伏案
疾书。就是这样,也常常迟交稿子,给报社增添了不少麻烦。以他的体力来
说,一般连载小说只能写百回左右,这次却写了一百零七回。但为了能完成
每天的定量,他“每天写《古都》之前,写作过程之中,都服用安眠药,是
在精神迷离恍惚的状态之下执笔的,似乎是让安眠药写成的东西”①。也就是
说,这部作品是在异常状态下写就的,以致成为“行文零乱,风格不一”的
“异常的产品”①。
川端在写《古都》之前,就连续服用安眠药,写《古都》时近于滥服,
写完《古都》之后一下子断然停服,马上产生药物成瘾症状,被送进了东京
大学附属医院,约莫十天处在昏迷不醒的状态,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