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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竹声桃花》、《隅田川》三个短篇小说和几篇随笔。获奖前在《新
潮》杂志上连载的长篇小说《蒲公英》也无法继续写下去,最终成为未完成
的“绝笔”。原计划将《源氏物语》全部译成现代日语也迟迟未能完稿。作
为作家来说,创作就是生命,创作能力衰竭,也就是生命的衰竭。难怪有位
川端康成研究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川端康成难道不感到自己面前是一片
不毛的黑暗世界吗?”①可见,川端的自杀,与这一点恐怕并不是毫无关系的
吧。正如山本健吉正确地指出的:“川端获得一般认为文学家最高荣誉的诺
贝尔文学奖以后,似乎也同时在他的内心里挖上了一个大空洞”,“可以认
为,近几年来川端几乎没有执笔创作,是由于他的生命力和生活意志衰退的
结果”。他的创作能力已经到了极限。
川端自杀除了社会的因素、创作的因素以外,还有生活上、生理上的因
素,他自身的生活经历,使他感到人生的孤独、生死的无常,以为生是徒劳,
死是绝对的,抱着一种无法离避的虚无感和死的宿命感。他的许多痛心的生
活遭遇,使他的情绪经常波动,很不安宁,平时完全依靠安眠药过日子,且
药量由小到大,得了精神障碍症。即使在创作的时候,也要依靠药物制造一
种幻像,借此虚构出他的冷艳的文学世界,他最后不吃药就难以维持生活,
难以维持创作,他的精神负担也就更加沉重,对生活感到厌倦了。他早就“深
深感到我们人类为‘生活而生活’的可能性。人若能自己心甘情愿地进入长
眠,即使可能是不幸,但肯定是平和的。我什么时候能毅然自杀呢?”②
换句话说,川端已经没有能力感受一切了,也没有能力生活下去了,他
只好以这种自杀的方式,孤独地将自己埋葬,以摆脱困难的境遇,保持自己
已有的荣誉,保持“川端康成之美”的形象。
前美国驻日大使、日本问题专家埃德温?赖肖尔说过:从日本人的观点
来看,传统的自杀形式,“很大程度上是崇尚修身律己的一种表现,即使在
今天,自杀仍然被看作是摆脱绝境的一种可以接受的、甚至是高尚的办法”①。
这句话,也许可以帮助我们去理解川端康成之死吧?
一代名家川端康成“自杀而无遗书”,死者是怎么想的,生者无从知晓,
① 《东京都知事选举记》,《川端康成全集》,第28 卷,第492—94 页。
① 渡边凯一:《川端康成的死及其文学道路》,《作家》1979 年12 月号。
② 《临终的眼》,《川端康成全集》第27 卷,第16 页。
① 埃德温?赖肖尔:《日本人》,(中译本)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 年版。
人们对他的自杀原因,毕竟只是猜测、分析、推理判断,也许他的自杀将成
为一个永远不解的谜,也许他的死不立文字而在言外,“无言的死”确实给
人们留下“无限的话”? 。
(1996 年春增订于北京团结湖自宅寒士斋)
附 章
川端文学游踪
一 初秋伊豆纪行
九月,东京已有几分秋意。
抵达日本不几天,川端康成研究家长谷川泉先生邀我去作一次“文学散
步”。他知道我爱川端文学,更偏爱《伊豆的舞女》,于是他放下繁忙的工
作,拖着术后初愈的老躯,拄着手杖引我踏足川端度过青春时代的“第二故
乡”、孕育《伊豆的舞女》的摇篮——伊豆半岛。
从东京坐了二小时十分的国铁东海道线电气列车,到了伊豆半岛的修善
寺。长谷川先生的学生驾着小汽车来迎我们。我们的车子穿过汤川桥,也就
是川端康成学生时代同舞女初次邂逅的地方,开始爬上了天城路,如今又称
414 号国有公路。伊豆之行就从这里开始了。
伊豆半岛位于日本中部东南、静冈县境内,东西分别濒临相模、骏河二
湾,南面与太平洋相接,北面则依傍富士、足柄、箱根诸山,在四百零六平
方公里的半岛上,伊豆山绵延起伏,狩野川纵贯其中,依山而流。打开日本
地图,可以清楚地发现,伊豆半岛状似一片巨大的绿叶,伊豆山峦的绿林像
是密密麻麻的叶网,狩野川则是主脉,四散的支流、无数的溪涧是叶的支脉。
山峦、树林、苍穹的色彩,都是一派南国的风光,实在幽美极了。有人说,
伊豆由山与水构成,确乎如此,一点也不夸张。难怪川端康成称伊豆为“南
国的雏型”,是“有山有水的风景画廊”。
我是第二次访问伊豆了。第一次是在1981 年夏末与月梅一起,由已故著
名剧作家久保荣的女儿久保真纱陪同前往的。但今次给我的印象,却依然像
上回一样新鲜。我们的车子沿着山路迂回盘旋,从车窗外飞过去的是山也是
水。山,碧绿碧绿。水湛蓝湛蓝。山水交相辉映,满眼是绿、又是蓝,加上
头顶碧空,仿佛漫天飞舞着悠悠的绿韵,简直像置身在一个绿色的世界里。
我的头脑里,也恍如变成一泓清水,顿觉清爽万分。怪不得当年抱着生活创
伤的川端康成,一来到这里就感到“身心洁净得就像洗涤过一样”。
车子翻过几座山岭,到达了旅行的第一站汤岛。汤岛是伊豆最出名的地
方。汤岛温泉与箱根、汤河原齐名,同属富士火山带。这里的温泉水,量丰
质佳,乃是温泉胜地。它由世古、落合、西平、汤端几个温泉组成,沿溪而
布,露天的温泉浴场,星星点点,多得不计其数,不问昼夜,水量都是满盈
盈的。在青山蓝天的自然色彩衬托下,是很有诗情的。这里历来成为文人墨
客的来往之地。现代培育了像川端康成、中河与一、井上靖、尾崎士郎、宇
野千代等众多名家,况且又是川端康成写下名篇《伊豆的舞女》的地方,孕
育川端文学的摇篮。我虽曾造访过这里,但依然是神往的。
来到汤岛,自然是下榻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问世的“汤本馆”。
安顿下来,刚过5 点,不知是山涧雾气太重、是露天温泉蒸汽太大,抑或是
初秋山间黄昏来得早,周围已渐次昏沉下来。眼前如烟似雾,迷离一片,恍
如从天降下一幕轻纱。山的绿色变成朦胧。水的绿色也变成朦胧,尽管还残
留着绿色的余韵,但柔和之色渐渐消退。一切景物都变得迷蒙,失去了它们
的轮廓,开始分不清了。
我们刚放下行囊,长谷川先生就楼上楼下忙乎起来,时而摔掉拐杖,双
手紧紧抓住楼梯扶手(我当然从旁用力搀扶),吃力地爬上二楼,走到川端
当年撰写《伊豆的舞女》所在的、仅有四铺席半宽的店间,兴致勃勃地讲起
川端文学如何从这里起步,创造出拥有独特魅力的美的世界。他时而又下楼,
神采飞扬地指点着我观看楼梯半道,谈论当年川端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观赏
舞女在门厅跳舞的情景。我们在门厅合照以后,他一边充满深情地娓娓谈起
川端与舞女之间建立起来的真挚情谊,一边指着挂在墙上他题写的一幅字让
我看,上面书写着:“伊豆旖旎的景色,同川端文学的抒情融合在一起,从
而在川端的文学作品中展开了拥有独特魅力的美的世界。”我告诉他,我写
《东方美的现代探索者——川端康成评传》的时候引用过这句话,他又情不
自禁地述说起川端与伊豆所结下的不解之缘来。若不是学生来请我们共进晚
餐,也许老先生的话头还止不住,在继续讲述川端与舞女这段动人的故事呢。
餐罢,汤本馆的女主人取出几张日本纸帖,恭请长谷川先生挥毫,他不
假思索地挥笔写了“邂逅”二字相赠。然后,又苍劲几笔,写下“一草一花”、
“柳绿花红”等川端句,让我从中选一,以兹纪念,很有情致。回到房间,
两人促膝坐在“榻榻米”上,又闲聊了一会儿,话题仍然离不开川端康成。
不过,这回主要是与长谷川先生商量为拙著《川端康成评传》撰写序文以及
挑选川端照片作插图之事。等长谷川先生入浴时,我拿起他刚赠予我的《伊
豆的舞女》初版刻印版,重读了一遍。此时此境,再次回味这篇美文,我不
禁回想起上次在汤本馆同伊豆人交谈时,她介绍说:这位舞女现今仍活着,
她觉得川端笔下的舞女形象太美了,如果让人看见自己如今的老态,有损于
舞女的形象。也就不愿公开自己的身分了。几十年的岁月过去了,她的心地
仍然像川端康成所描写的一样善良、一样富有人情、一样的美。1981 年至今,
又过去了五个春秋,她是否依然健在?我惦念着。此时,我完全溶进了《伊
豆的舞女》的委婉而含蓄的抒情世界里。
也许是自然美、人情美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这一晚我净是做着绿
色的梦、美好的梦。夜半醒来,迷迷蒙蒙,听见滴滴雨声,增加了一种说不
出的甜美的感受。清晨起来,打开格子门,走出阳台,凭窗凝视。昨晚以为
是秋雨,却原来是一片湍湍急流声,如今像滂沱大雨,又像瀑布倾泻,以山
壁为背景,回声之大,恍如千军万马在奔腾呼啸。加上秋虫啁啾鸣啭彼伏此
起,不绝于耳,构成一曲绝妙的大自然交响乐。我们住在二楼的房间,这道
湍溪从窗下淌流,有如一条白色游龙,忽而急速泻下,忽而缓缓淌去,粗细
有致。溪中多石,或大或小,或高或低,流水淌过,水石相搏,做成一股磅
礴的气势,发出更响的更微妙的流水声,多么迷人啊!
日本近代唯美派诗人北原白秋曾以《溪流唱》为题赋,专门赞颂过伊豆
的此番美景。我沉吟着北原的诗,抬眼望去,伊豆山峦与昨天乍到时所见迥
异,它以鲜明的轮廓展现在眼前,在晨光照耀下,山峦、绿林远近层次分明,
呈现出墨绿、深绿、浅绿、嫩绿、碧绿,并不时变换着颜色,泛出熠熠的闪
光,与翻腾而过的碧绿溪水相连,给人一种无法形容的绿色的生机。我陶醉
了。经老先生提醒,我才匆匆盥洗,吃早餐,赶忙踏上新的旅程。
下一站是汤野,也是川端康成与舞女有缘重逢的地方。小轿车在天城路
向南行驶,中途参观了“昭和森林”,这里有一座雅致的博物馆、文学馆。
文学馆里设有川端康成、井上靖这两位大文豪的陈列室,还摆有其他受过伊
豆孕育的作家的陈列品。我们还参观了伊豆半岛最大的瀑布“净莲瀑布”,
之后匆匆地爬上天城岭。道路虽经新修拓宽,但山路还是弯弯曲曲,贴近天
城岭,满山遍谷万木苍苍,林木中有桧、榛、栋、栌,松、毛竹,还有许多
叫不上名字的。其中尤以被誉为自古以来与日本人“共存”的杉树居多。杂
木林婷婷如盖,漫空茏翠。在秋风吹拂下,枝桠轻轻摇曳,树叶沙沙作响。
这些当年的“见证人”仿佛在向我低语着当年川端在天城山这二十多公里的
山路上追赶舞女,与舞女一行结伴旅行的故事。
到了天城隧道北口,我们下了车。小说主人公“我”小憩的茶馆已经无
影无踪。现今北口一侧修筑了一座很有意义的文学碑,成块碑石成半拱形,
中间留下一条明显的自然沟痕,象征着主人公“我”同舞女之依依惜别。碑
石左边雕有川端康成的头像,右边刻有《伊豆的舞女》开头一句话:“山路
变得弯弯曲曲,我心想快到天城岭了。这时骤雨白亮亮地罩在茂密的杉林上,
以迅猛之势从山脚下向我追赶过来。”立碑者独具匠心,因为只有这段文字
最能充分表达川端当时急于要见舞女的心境,仿佛连雨点也在催促着他去追
赶舞女似的。这碑、这话,确乎增添了这座文学碑的抒情性。
为了照顾长谷川先生的腿脚不灵便,我们乘车穿过了天城隧道。我还记
得,上回访问这里时,是撑着伞徒步“走进黑漆漆的隧道,冰凉的水滴滴达
达地落下来。前面就是通向南伊豆的出口,露出了小小的亮光”,我们那时
的心情,仿佛就踏着川端和舞女的足迹走过来似的。如今安然坐在车厢里,
也就没有这种感受了。
出了隧道南口,就是南伊豆了。顺崖边围着一道白色护栏的山路行驶不
远,通过河津七瀑布环形天桥,它高高悬在山谷之中,环行上下三圈,从一
座山飞越到另一座山,蔚为壮观。据说,修建这座三层环行天桥,耗资四十
五亿日元。驶过这天桥,转眼间就到了汤野。当年川端和舞女是翻山越岭,
沿河津川的山涧下行十余公里才能到达这里的。
在汤野,我们本想在川端投宿过的福田家歇息、用餐,碰巧老板娘上东
京去了,全天歇业。女招待看我们是远道而来,将我们让进店堂,用茶水招
待。我偶然抬头,发现壁上挂着一幅字轴,书写着“天上人间再相见”几个
字,落款是川端康成,没有记明年月。我问长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