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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倒,才免了向敌人跪倒之辱。钱老本刚摔倒,风际中跟着扑至。那病汉又是一拳击出。风际中不跟他拳力相迎,右掌中途变向,突然往他颈中斩落。那病汉“咦”的一声,似觉对方武功了得,颇出意料之外,右手拇指扣住中指,向他掌心弹去。风际中立即收掌,右脚踏上骡背。高彦超和樊纲分向两名男仆进攻。二仆纵马退开,叫道:“让少爷料理你们。”高樊二人均想和对方仆从动手,胜之不武,见二仆退开,正合心意,当即转身,双双跃起,攻那病汉左侧。突然那骡子长声嘶叫,软瘫在地,带动大车跟着倾侧。原来风际中踏上骡背,足底暗运重力,一踹之下,骡子脊骨便断。那病汉足不弹、身不起,在咳嗽声中已然站在地下。车中老翁、老妇分别提着一名仆妇从车中跃出。这三人行动似乎并不甚快,但都抢着先行离车,大车这才翻倒。钱老本和徐天川向老翁、老妇抢去。那老妇左手摇摇,右手向病汉一指,笑道:“你们过去,陪我孩儿玩玩。”言中之意,竟是要二人去挨她儿子的拳头,好让他高兴高兴。徐天川右拳向那老翁头顶击落,只是见他年纪老迈,虽知他武功不弱,还是生怕一拳打死了他,喝道:“看拳!”手上也只使了三成力。他自从失手打死白寒松,和沐王府闹出不少纠纷后,已然深自戒惕。
那老翁伸手一把捏住了他拳头。这老翁身材瘦小,手掌竟然奇大,捏住他拳头后,说道:“到那边玩去!”徐天川年纪虽比这老翁小得多,却也已是个白发老头,这老翁这句话,却如是对顽童说话的语气。徐天川右手用力回夺,左拳跟着击出。这一招“青龙白虎”本是相辅相成的招式,左拳并非真的意在击中对方,只是要迫敌松手,但若对方不肯松手,这一拳便正中鼻梁。那老翁展臂一送,松开了手。徐天川只觉一股浑厚之极的大力推动过来,再加上自己左拳正用力打出,右力向后,左力向前,登时身如陀螺急转,一直向那病汉转了过去。那病汉正和风际中、高彦超、樊纲、李力世四人相斗,见徐天川转到,拍手笑道:“有趣,有趣!”四人的拳脚正如疾风骤雨般向他身上招呼,他竟有余裕拍手欢呼,跟着伸手一拨。徐天川忽然反了个方向,本是右转,却变成左转,急速向那老翁旋转将过去。那病汉笑道:“爹,好玩得很,你再把这陀螺旋过来!”玄贞奋力冲上。那病汉随手一拨一推、一拨一推,竟将玄贞、高彦超、樊纲、李力世四人也都转成了陀螺。只风际中没给带动,但也已胸口气血翻涌,急忙跃退三步,双掌护身。五位天地会的豪杰都转个不停,想运力凝住,却说什么也定不下来。哪一人转的势道稍缓,那病汉便抢过去一拨一推,旋转的势道登时又急了。这情景便如是孩童在桌上旋铜钱一般,五个铜钱在桌上急转,直立不倒,哪一个转得缓了,势将倾倒,那孩童又用手指去转上一转。
韦小宝只瞧得目瞪口呆,惊骇不已。双儿站在他身前,提心吊胆的护住了他。韦小宝低声道:“咱们三十六着。”双儿道:“快到庄家去。”韦小宝道:“对,一到庄家,大吉大利。做庄家的可以吃夹棍,大杀三方。”转身便走。双儿拉了吴之荣,跟在后面。那病汉转陀螺转得兴高采烈。一对老夫妇脸带微笑,瞧着儿子。四名仆人拍手喝采,在旁为小主人助兴。那病汉见风际中站稳马步,左掌高,右掌低,摆成个“古松矫立势”,当即欺身上前,伸手往他右肩拨去。风际中右足退了一步,侧肩让开,却不敢出掌还手。那病汉怒道:“你这坏人,你不转陀螺?”伸手又往他右肩拨去。风际中又再后退,不料左肩后突然一股大力推到,登时身不由主,在那病汉大笑声中急速旋转,待要使“千斤坠”定住身子,被那病汉在后腰用力一拨,又转了起来。
吴之荣见那病汉和对头为难,陡然间现出生机,当下一步一跌的行得几步,假装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双儿用力拉扯,他只不肯起身。韦小宝大急,生怕他向敌人说出真相,左手托住他下颚,使劲一捏,吴之荣便张开口来。韦小宝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往他口中一绞,将他舌头割去了大半截。吴之荣痛得晕了过去。双儿只道韦小宝已将这奸贼杀死,叫道:“相公,快走!”两人向前飞奔。两人奔不到一里,便听得身后马蹄声响,有人骑马追来。韦小宝向左首的乱石冈一指,两人离开小路,奔入乱石堆中。那病汉和一名仆人骑马追到,眼见得马匹不能驰入乱石冈中,那仆人跃下马来,叫道:“两个小孩别怕。我家少爷叫你们陪他玩,快回来。”韦小宝道:“转陀螺的事,老子可不干。”逃得更加快了。那仆人追入乱石堆,韦小宝和双儿脚下甚快,那仆人追赶不上。那病汉叫道:“捉迷藏么?有趣,有趣!”下了马背,咳嗽不停,从南抄将过来。
韦小宝和双儿转身向东北角奔逃,反向那仆人奔去。那仆人扑过来要捉韦小宝。韦小宝使出九难所授的“神行百变”功夫,身子一侧,那仆人便扑了个空。双儿反手一掌,打向他后腰。那仆人见她小小年纪,毫没放在心上,竟不招架,伸手去扭她右臂。双儿左掌疾落,擦的一声,已斩中他后腰。那仆人吃痛,“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便在这时,双儿已抓住他右手手腕,反过来一扭,喀喇一响,扭断了他手肘关节。那病汉“咦”的一声,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几个起落,纵到双儿身前,左手挥出,双儿头上帽子落地,满头青丝散了开来。那病汉笑道:“是个姑娘!”伸手抓住了她长发。双儿“啊”的一声大叫,一招“双回龙”,双肘后撞,那病汉笑道:“好!”左手自左而右一掠,抓住她两只手拳,反在背后,跟着右手将她长发在她双手手腕绕了两转,再打个结,哈哈大笑。双儿急得哭了出来,叫道:“相公,快逃,快逃!”那病汉伸指在她腰里轻轻一戳,点了穴道,笑道:“他逃不了的。”撇下双儿,向韦小宝追去,片刻间便已追近。韦小宝在乱石中东窜西走,那病汉几次要抓到了,都被他用“神行百变”功夫逃开。那病汉笑道:“你捉迷藏的本事倒好啊。”韦小宝内力不足,奔跑了这一阵,已然气喘吁吁,知道再过一会非给他抓到不可,叫道:“你捉我不到,现下轮到我捉你了。你快逃,我来捉你了。”说着转过来,向那病汉扑去。那病汉嘻嘻一笑,果真转身便逃,也在乱石堆中转来转去。韦小宝早瞧出他武功虽高,为人却痴痴呆呆,四十几岁年纪,行事仍如孩童一般,可是他在乱石堆中倏来倏往,刚见他在东边,眼睛一霎,身形已在西边出现,神速直如鬼魅。韦小宝又是骇异,又是佩服,叫道:“我定要捉住你,你逃不了的。”假装追赶,奔到双儿身边,一把将她抱起,大声叫道:“喂,我就算抱了一个人,也追得上你。”
那病汉哈哈大笑,叫道:“呜嘟嘟,吹法螺,咳咳……呜哩哩,吹牛皮!”韦小宝抱着双儿,装着追赶病汉,却越走越远。那病汉叫道:“没用的小东西,你还捉不住我……咳咳……”向着他抢近几步。韦小宝叫道:“这一下还不捉住你?你咳得逃不动了。”说着作势向他一扑。
那老妇在远处怒喝:“小鬼!你胆敢引我孩儿咳嗽!”嗤的一声,一粒石子破空飞来。石子虽小,声响惊人。韦小宝叫声:“啊哟!”蹲下身子躲避,还是慢了一步。那石子正中腿弯,扑地倒了,和双儿滚成了一团。那老妇道:“抓过来!”另一名男仆纵身过来,抓住韦小宝和双儿的背心,提到那老妇面前,抛在地下。那病汉嘻嘻而笑,拍手唱道:“不中用,吃胡葱,咳咳……跌一交,扑隆通!”韦小宝又惊又怒,只见徐天川、风际中等人都已被长绳缚住,排成了一串,一名仆妇手中拉着长绳,连吴之荣也缚在一串之末。每人头垂胸前,双目紧闭,似乎都已失了知觉。那老妇道:“这女娃娃女扮男装,哼,你的分筋错骨手,是哪里学的?那男孩子,你的‘神行百变’功夫跟谁学的?”韦小宝吃了一惊,心想:“这老婆子的眼光倒厉害,知道我这门功夫的名字。”想到人家竟然认了出来,那么自己的“神行百变”功夫显然已练得颇为到家,又不禁有些得意,笑道:“什么神行百变?你说我会‘神行百变’的功夫?”那老妇道:“呸!你这几下狗跳不象狗跳,蟹爬不象蟹爬,也算是神行百变了?”韦小宝坐起身来,说道:“是你自己说的神行百变,又不是我说的。我怎知是‘神跳百变’呢,还是‘神爬百变’?”那病汉拍手笑道:“你会神跳百变,只会神爬百变,哈哈,有趣。”俯身在韦小宝背上点了一指。韦小宝只感一股炙热的暖气直透入身,酸麻的下肢登时灵活,站起身来,说道:“你解穴道的本事,可高明得很哪。”那病汉道:“你快爬,爬一百样变化出来,又要乌龟爬,又要蛤蟆爬,这才叫得神爬百变。”韦小宝道:“我不会神爬百变,你如会,你爬给我看。”那病汉道:“我也不会。我爹说的,武学大师不单是学人家的,还要能别出心裁,独创一格,才称得上‘大师’。爹,武学之中,有没‘神爬百变’这门功夫?”那老翁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韦小宝道:“你是武学大师,天下既没这门功夫,你自己就去创了出来,立一个‘神爬门’……”话未说完,屁股上已吃了那老妇一脚,只听她喝道:“别胡说八道!”那老妇向儿子横了一眼,脸上微有忧色,似乎生怕儿子听了这少年的撺掇,真去创什么“神爬百变”的新功夫。她不愿儿子多想这件事,又问韦小宝:“你叫什么名字?你师父是谁?”韦小宝心想:“这两个老妖怪,一个小妖怪……不,中妖怪,武功太强,老子是斗不过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骗骗他们。老子倘若冒充是吴三桂的朋友,谅他们就不敢难为我了。”向吴之荣瞥了一眼,灵机一动,说道:“我姓吴,名叫吴之荣,字显扬,扬州府高邮县人氏。辣块妈妈,我的伯父平西王不久就要打到北京来。你们要是得罪了我,平西王可要对你们不客气了!”老夫妇和那病汉都大为惊讶,互相望了一眼。那病汉道:“假的!平西王怎会有你这样的侄儿?”韦小宝道:“怎会是假?平西王家里的事,你不妨一件件问我。只要我有一件说错了,你杀我的头就是。”那病汉道:“好!平西王最爱的是什么东西?”韦小宝道:“你说是东西呢,还是人?他最爱的人,从前是陈圆圆,后来陈圆圆年纪大了,他就喜欢了一个叫做‘四面观音’的美人,现今他最心爱的美人,叫做‘八面观音’。”那病汉道:“美人有什么好爱?我说他最爱的东西。”韦小宝道:“平西王有三件宝贝,他是最爱的了。第一是一张白老虎皮,第二是一颗鸡蛋大的红宝石,第三是一面老虎花纹的大理石屏风。”那病汉笑道:“哈哈,你倒真的知道,你瞧!”解开衣扣,左手抓住长袍的大襟往外一扬,露出里面所穿的皮裘来。那皮裘白底黑章,正是白老虎皮所制。韦小宝大奇,道:“咦,咦!这是平西王第一心爱的白老虎皮哪,你……你……怎么偷了得来?”那病汉得意洋洋的道:“什么偷了得来?是平西王送我的。”
韦小宝摇头道:“这个我可不信了。我听我姊夫夏国相说……”那病汉道:“夏国相是你姊夫?”韦小宝道:“是,是堂姊夫,我堂姊吴之……吴之芳,是嫁给他做老婆的。我姊夫很会打仗,是平西王麾下十大总兵之一。”那病汉点头道:“这就是了。平西王请我爹妈和我喝酒,我爹妈不去,我独自去了。平西王亲自相陪。他手下的十大总兵都来了。你姊夫排在第一个。”韦小宝道:“是啊,还有马宝马大哥、王屏藩王大哥、张国柱张大哥,那都是顶括括的战将,好威风啊,好杀气!”那病汉道:“你姊夫说我这张白老虎皮怎样?”韦小宝一意讨他欢心,信口开河:“我姊夫说,当年陈圆圆最得宠之时,受了风寒,有点儿伤风咳嗽,听人说,只要拿这张白老虎皮当被盖,盖得三天,立刻就好了。她向吴……向平西王讨这张白老虎皮。平西王言道:‘借你盖几天是可以的,赐给你就不行了。这是天下最吉祥的宝贝,八百年只出一只白老虎,就算出了,也打不到,剥不到皮。这张白老虎皮放在屋里,邪鬼恶魔一见到,立刻就逃得远远地。身上有病,也不用吃药,只须将白老虎皮当被盖,盖不了几天就皮到病除。人家赌牌九,左门叫作青龙,右门叫作白虎。青龙皮、白虎皮,都是无价之宝。
那老妇听他说得活灵活现,儿子身上有病,那是她唯一关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