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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无关。”陆心源垂眸看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他说,“请王妃让我离开,我是来参加寒梅宴。”
寒梅宴期间,来参加之人是有特权的,所有人都不能对他们动手,这是南朝立朝以来的规矩。
我爹在世时就多次想带陆心源去寒梅宴,不走科举,谋个一官半职。不过陆心源自己不愿意去,他素来不信官场,否则一早去考了科举,他的文章写得很好,不过是以前性子有些死板。
如今他说他要参加寒梅宴,我是一千一万个不信。除非寒梅宴上有什么吸引他一定要去的,或是能达成他的什么目的。唯一能想到的恐怕就是能见到参与当年“沈家案”审理的官员还有李淳风。
“陆大哥,你不能去。”我起身拉住要走的陆心源,“官场之中水太深,你会栽进去的。”
“你是吃阜家米长大的,可惜阜家几代忠烈,养出你这么个……”陆心源到底是读圣贤书的,被箍得太紧,还是骂不出什么粗话来。
我偏头不敢看他,手上是丝毫也不敢放松:“要阜家满门命的是先帝。”
“这是你爹绝笔血书。”
陆心源把一张被染得暗红的布帛拍在我怀里,盯着我的眼睛通红,满是血丝,他说,“是李淳风送过去的毒药。你爹说给我也留了一份,这是给你的,我没看过,你爹交代我,倘若李淳风立你为妃,那阜家永不翻案。倘若李淳风敢负你,让我带着血书来找你。”
薄薄的一片布帛,我几乎握不住,耳边好似炸雷般,轰鸣不断,我只听到他说是李淳风送过去的毒药。
陆心源继续道:“我藏在漠北,听闻李淳风赐婚让你嫁给渊王爷的消息,我特意赶回来,以为你会有动作,谁知道赶上的是你跟渊王爷大婚,李淳风亲自上门来贺。”
作者有话要说:
☆、寒梅料峭(二)
彼时,李淳风是皇子,身边近臣谋士不少,他虽极少盛怒,却也从不温言笑对,只我得了这殊荣,更是免了我诸多规矩。跟在他身边那么些年,我连跪地行礼都少之又少。
阜家满门被关进天牢,我当即去见李淳风,那是我第一次跪他,求他能在先帝面前保下我爹娘,或是寻个法子能让他们逃出天牢,即便是亡命天涯、隐姓埋名也是好的。
我至今还记得那时他因为不能允诺我出手相救时的沉痛之色,我以为他是感同身受,我从不曾想过那会是假的。多好笑,我一早知道皇家之人一出生就是戏子,能活到最后的都是演技最登峰造极之辈,我却不知道当年李淳风已经是个中高手。
我去求李淳风当晚就收到阜家满门死在牢里的消息。后来我手握三皇子通敌卖国证据,可以闹得满城风雨,只为了制肘先帝。果然得蒙先帝亲自召见,希望我能放三皇子一马。
那时,我质问先帝:“皇上,阜家满门忠烈。我爹为皇上鞠躬尽瘁,不说为皇上立下汗马功劳,也曾为皇上殚尽竭虑。皇上,当真是皇家凉薄,竟是能不查案,不审理,就诛杀阜家满门?”
先帝的神情太过复杂,我一直不懂。如今想来却是怜悯,怜悯我识人不清,把仇人供在心上,把唯一的靠山错以为是仇人。
当时先帝没再与我提三皇子通敌卖国证据一事,竟是因着太过清楚我恨杀我阜家满门之人,倘若说出实情,三皇子我未必会放过,李淳风定是十有□□会反水报仇,于是先帝选择扛下我的恨。
许是见我沉默不语,面上更是没什么神情,只是木愣着,陆心源怕我怀疑这血书是他伪造的,解释道:“阜家出事后,过不久,我买通了一个死囚的家人,让那死囚帮着找阜家当初关押的天牢,在稻草堆里找到了两份血书,给你的是其中一份。天牢阴暗潮湿,阜大人事先用稻草包得严实,不过也有些地方字迹模糊,还有些地方被虫鼠啃咬过……”
我仰脸看他,勉力挤出笑颜来,心下的巨大空洞仿佛终于漏了点光亮进去,能觉得一点点的暖意:“陆大哥,我还以为我爹……他们不会再理我了,他却还给我留了血书……”
“怎么会。”
陆心源蹙眉,一双凤眼又眯成了一道,眉眼皆弯,“阜大人只有不认你,才能让你不至于被阜家牵连,毕竟你那时候有李淳风保着,总不至于对你也下手。”
我把血书塞进怀里:“陆大哥,今年寒梅宴李淳风找了大臣来发寒梅请柬,渊王爷也是其中之一。不过,陆大哥不能以身犯险,这件事我们要从长计议。血书我回去会看,倘若真是李淳风做的手脚……”
余下的话我没说,不过陆心源定是知道,于是一道噤声。
“凉风。”
我想了想,到底是不放心,回头吩咐道,“你领着陆大哥去五柳巷的宅子,再安排些下人。手脚干净些,不要让人觉出不对来。”
凉风点头应下,问道:“小姐,王爷那边恐怕瞒不了多久。”
“不用可以隐瞒,但也不要提及,但渊王府的其他人一定要瞒个严实。”我与陆心源交换了个眼色。要成大事,李渊一必是一大助力,不如漏些风出去,能用则最好不过,倘若不能,我也不会手软。
陆心源几次张口却有最终没再言语,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眉眼轻挑着,眯得狭长,看不见被藏个干净的眼眸里是怎样的情绪。
“适才之事,酒楼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此事只大不小。”我沉吟着想个解决的法子。
“帝都之中认识我的不多,何况此番回来我用的是陆少游这个名字,想来也不会有人想到阜家头上去。”陆心源因着从前性子古板,为人更是木讷,住在阜家时极少出门,后来又常年游历在外,虽是我爹门下唯一门生,帝都之中知道他的倒真是不多。
我扫了他一眼,骤然动手,落在他身上的拳脚没半分留情的,又可以放大了动作,屋子里的桌椅全数遭殃,声响很大。陆心源趴在地上,仰脸看我,甚为不解,我蹲下身,悄言解释:“既然我一早担下千古毒妇之名,不妨好生利用。陆大哥捱这一顿,才越发叫人相信。”
接下去招招都直接招呼在了陆心源脸上,瞧着鼻青脸肿的,内里实在伤的不重,只涂几日的伤药便能好。
见着差不多了,我直接一脚将陆心源踹出了房门,随着他飞出去的还有被撞坏的门框。对上酒楼里投过来的视线,我勾唇冷笑。
柊叶迅速收敛下眼中涌动的神色,躬身上前问道:“王妃可有大碍?”
“无事,回府。”
凉风掏出两锭银子递给闻风赶来的掌柜,跟着我离开。
李渊一面色不善,盯着狼狈不堪还躺在地上起不来的陆心源,其中的狠厉不容忽视,酒楼之中自是鸦雀无声,他问说:“怎么回事?”
“登徒子。”
我可以扫了地上的陆心源一眼,然后迈步离开,事先已经交代好凉风放出话去,想来不日这帝都城中定是满城风雨,江南士子陆少游“勾搭”渊王妃反被教训丢而来半条命的是非,倒是平白为说书先生添了彩头。
李渊一恩了一声就跟着一道回府,竟是什么都没有问,也没让柊叶出手便是。想来陆心源捱了这一顿一时半会儿也下不了床。我素来讲求丢水不漏,即便做戏,开了场,总不能没上场就叫人轰下台。
现下。
我只迫不及待想要寻个无人之地,看看我塞在怀里的血书。回渊王府的路不长,可我觉得太长了,长得我脑中能闪过一个又一个关于李淳风的片段,关于他说的每一句话。以前我自问他每一个皱眉的弧度我都懂,可循着回忆,我忽然不敢想过去十五年他那句话是没有骗我的。
至于我爹,我不敢去想,怕当街恸哭。我爹曾告诫我说,女儿家的眼泪是不能一个人流的。没了阜家,我以为还有李淳风,不过现在都没了,我怎么能够哭,哭给谁看呢。
正要抬脚跨过门槛,忽然被李渊一拉过去,一时不觉,摔在他怀里。然后他就在渊王府大门外抱住了我。路上还有行人在走,府里还有下人躬身而立,他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抱住了我,什么话都没有,只是勒得很久。
我才觉得自己身上肉太少,自己的骨头硌得自己一点点的疼。
李渊一松开了我,吩咐下人通知其他人不传膳,让人将膳食用到屋里来。然后拉着我一路疾走,一脚踹开了房门,拉着我进去,让所有伺候的下人都出去,扶着我落座,抬手遮住了我的眉眼。
他说:“没有人看到。”
被他贴上来的掌风带到,我的眼睛不自觉地眨,睫毛扫过他的掌心,眉眼上一片温热。他的手掌带着些些药草香,是他衣裳上的味道,听说是渊王府特意调制用来熏衣裳的,是一种祛暑静心的药。
他说没有人看到,所以,我可以哭了吗,我不知道。
我抬手拿开李渊一的手,看着他看过来的疑惑神色,轻笑出声,直到笑够了,才问他:“你知道什么?”
“我又不是傻子。”李渊一这话回得委屈,一个堂堂王爷,还是叫皇帝都忌惮的王爷却总是露出这种小孩子被抢了糖果的可怜神色,真该说他心太宽了,竟能毫无芥蒂。
我回了个戏谑的眼神过去。
李渊一越发委屈了,可以眨了眨眼道:“我知道宫里有人偷偷叫我傻子王爷,我只是不愿跟他们参和,要是我想,再多几个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这话说得如何不可一世。
不过想想却是真的。
十六岁离宫建府,还带上了自家母妃和妹妹,愣是差点搬空个半座皇宫,不得不说几个皇子里心机绝没有更胜过他的,将一众好都占了去。离宫退出皇权争斗,看在先帝眼里就是轻权重手足,东西可一点也没少拿,加之后来披甲上阵抵御外敌,又得了名声。
“哦?”我起身远离他,坐到了桌案对面,故意只问不答。我要知道他猜出了什么,此时倘若从我嘴里先说出去,那他指不定知道的会多,而他自己说,我不肯定不否认,他知道的也就只能是那些。
李渊一想来也知道我的心思,不过没在意,腆着脸凑过来,笑道:“陆心源是你爹唯一门生,不论他做什么你都不大可能对他动手。那你们在厢房定是聊了其他的什么,为了引开某些人的注意,只能让人以为陆心源起了色心。”
“我阜家都不在乎,还会在乎一个门生?”我面上一直带着笑。
李渊一好似气不过般,抬手狠狠揉乱了我的头发,揉得我的头皮都疼起来:“要动手,你在他一出现就动手了,何必前面不惜与我唱反调也要保下陆心源。”
作者有话要说:
☆、寒梅料峭(三)
“那怎么办呢?”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婉转,将目光刻意放得好似在看他又好似没有,李淳风曾说过我这个样子就像是安心挑衅盯准的猎物般,瞧着如猫,内里如豹,随时就能咬下谁的脖子。
李渊一收回扑棱我脑袋的手,起身,直接狠狠晃了晃我,叫我一阵眼晕,干脆直接动手,一掌劈过去,趁着他避开之际,掠身后退,靠在了床沿边,警惕盯人。
从前我怀疑傻子王爷这个称号,总觉着但凡在皇子堆里活得不错的,绝不会是个小绵羊。这会儿我开始质疑,这人动不动就暴露出些诡异姿态,不是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渊一皱眉,明显不悦道:“你刚刚的样子,好像我是仇人,我不喜欢。还有之前在酒楼,你为了别的男人对我动手,我也不喜欢。恩,跟别的男人共处一室,我也不喜欢。”
“正合我意。”
我顺势坐到床沿边上,再次确认李渊一究竟是不是我的阻碍,“王爷猜到我要做什么了,要怎么办呢?”
李渊一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朗声道:“柊叶,别让人靠近。”
柊叶应声,映在门上的身影迅速消失不见,出去吩咐了几句,让一众护卫四散开来,然后自己隐在了高处,盯着这边的动静,毕竟王府里总有些小老鼠,需要盯好。
李渊一竖起耳朵,听不到动静了,才正色道:“南箫,你想要怎样的结果,仅仅为阜家翻案,还是要手刃仇人?为阜家翻案牵连甚广,随时会有上千上万的人牵涉其中,手刃仇人,你预备让谁去当皇帝,何况杀皇帝是谋反的大罪,史官不会放过阜家。”
我沉默以对,我没必要回答,事实上我也回答不了。曾我给自己的退路,就是在渊王府窝个两年,然后寻一处山野该埋还是该曝尸荒野,亦是无妨,毕竟阜家祖坟没有给我留个位置。
这话我没跟谁说过,也无人可说。
可陆心源说我爹没有怪我,他不认我是要保住我,我未尝让他安心过,他还是想着我,即便在天牢里老泪纵横也只担心不能护我周全,我怎么可以,连他离开之后的声名都不能为他找回来。
怎么可以。
李渊一问我想过这些没有,这些大义我为何要去想?从前跟先帝对着干,一个一个铲除掉不拥护李淳风的大臣,我也没想过这些。就连牵连甚广的“沈家案”都是我起的引子,只是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阜家身上。
“谁当皇帝与我何干。”我硬生生回了句,我不介意李渊一猜到我和陆心源的密谋,但我要保证他不会成为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