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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鲤颔首示意,面上笑容亲切,和声道:“我原是在宫里拣选时就认识贾妹妹的。”
“正是,不想谢姐姐今日也在。”贾元春应和着,因是熟人倒不必客套,因顺着安玥郡主的话看向坐在自己对面末首的人。
“冯妹妹乃是神武将军之女。”难为安玥郡主一个个记得清爽。
贾元春心底“啊”了一声,这位冯氏乃是入了圣祖爷后宫的。在她之前,她的嫡亲姐姐大冯氏已经入宫并育有一子,序齿第七;结果七皇子十岁那年,大冯氏又怀有身孕,却难产而死。这一晃却已经又是一个十年过去了,到了小冯氏入宫之时了。每三年五月份的选秀,乃是为皇子皇孙充盈后院、并拣选女史等人的。而在这之前春天的选秀,才是为了充盈后宫的。是以,谁都没想到小冯氏会入了圣祖爷的后宫——只怕她自己也没有想到。
上一世,小冯氏入宫不过三载就香消玉损了,虽然一同选过女史,贾元春却怎么都回忆不起小冯氏的面容,只记得是个极安静的人。
小冯氏本是侧坐着垂首望着湖中波光淋漓,此刻缓缓转过脸来,阳光在湖水上一折映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柔和温暖的光。
贾元春含笑望着小冯氏的面容,虽是个精致的女儿家,却倒也不是倾国倾城之姿。怎得圣祖爷竟为她违了祖宗规矩?
却见那小冯氏抬眸看来,一点笑意从清灵灵的眸子里极舒缓得透入唇角去;轻风乍起,她微微颔首,阳光从她细瓷般白腻的脖颈旁擦过,湖上水汽裹着菡萏清香拂面而来……
如斯美人!
难怪圣祖爷会为她违了祖宗规矩!
贾元春暗自羞愧,自己以容貌看人岂非落了下乘。世间美貌女子千千万,然而姿态、风仪才是能让其脱颖而出之处。
见众女厮认已毕,安玥郡主扬声笑道:“我今日请诸位姐妹们来,倒不光是为了赏荷。”
别有它图?座下众女十之□□都有种果不其然的自得。
却见安玥郡主将手一拍,笑眯着眼睛道:“还有一桩顶要紧的事——享用美食!”她逗了大家一下,乐不可支,挥手示意婢女去准备,又环视众女道:“姐妹们还请移步水榭,临湖观荷,暖日清风,岂不更添美食之乐?”她起身让众女先行,落在后面又挽住了贾元春的胳膊。
那小冯氏却也轻移莲步,走在最后,正与郡主和贾元春并行。三人缀在众女身后,缓缓走在汉白玉桥上。
安玥郡主侧身看了小冯氏一眼,笑道:“冯妹妹向来养于深闺,不爱出来交际的——倒没想到真能请得动你,菡萏荣幸之至啊。”
“郡主言重了。”小冯氏抿嘴一笑,细声细气道:“我不过是明知自己口拙嘴笨,这才镇日只在家闷着。”
“哦?”安玥郡主调笑道:“那怎得来我东平郡王府,就不怕口拙嘴笨了?”
这本来也是主人客人之间常有的客套话,下面小冯氏只要说,因深知这东平郡王府的安玥郡主是那一等心胸开阔、不计较她口拙之人,也就算是好好结束了这场面话。
谁知小冯氏有些羞赧得低头一笑,目光如水落在被安玥郡主挽着的贾元春身上,低声道:“我是听闻贾大姑娘可能会来……”
贾元春与这小冯氏也不过是选秀时有过一面之缘,因此听她这么说,便放任那惊讶流露在脸上,驻足望着她,静待下文。
“这次选秀总共定了五名女史,方才的谢家姐姐是指到太后身边去了;吴、周两位姐姐则分别去了皇后娘娘与周贵妃娘娘身边……”小冯氏注视着元春,眉尖轻蹙,面上不掩愁容,“……五名女史里,只有姐姐与我二人直到从宫里回府都没个指派……”
她们三人驻足说话,前面众女已经入了水榭。
安玥郡主因笑道:“你们且说着,我先过去招呼了。”说着抽手转身去了。
贾元春先是觉得臂弯里一空,有些不习惯,继而风吹过又觉清爽了许多。她望着小冯氏,上一世她与小冯氏都是回宫当日才接到的旨意。
如果说收小冯氏入后宫的旨意是违背了祖宗规矩,那么要她去东宫做女史倒是开创了一条规矩。
女史,乃是一种高级女官。著姓大家出来的女孩,挑好的,十三四岁留在后宫贵人(如太后皇后贵妃等)身边□□着;说是女官,其实倒像是半个女儿。待过上三年,不出意外,这些让贵人们觉得满意了的女孩都会被指婚于皇子皇孙、宗室。不要小看这样的指婚,其中大有门道。留哪家的女儿,将哪家的女儿许给哪个皇子或皇孙,背后都脱不开是政治权利的角逐。
也不要小看将这些女孩留在贵人身边的这三年。
指派到哪位贵人身边,就是打上哪个派系的烙印——这个贵人所代表派系的烙印。女孩出嫁后有过不去的坎了,入宫求求当初带她的贵人,兴许几句话功夫就将难处解决了。利益捆绑在一块,想反水总要掂量一下得失。
圣祖爷幼年登基,浸淫帝王之术四十余年,将一手平衡术玩得炉火纯青。朝中有朋党?没事,你们随意掐,掐得两败俱伤最后都得求到朕跟前来;后宫有派系?那更没事,只要你们不动孩子的歪心思,朕全当冷眼看乐子。
所以上一世,当圣祖爷将她指派到皇太孙身边做女史时,这样从未有先例的举动让所有的人都认为——皇帝这是把她指给皇太孙了,只是将婚期延长了三年而已。至于为什么延长三年,大约是她还未嫁,又是女史,皇太孙对之总会多一分尊重;那么她代表背后的贾家所说的话,皇太孙可能更容易听进去——而贾家背后的是皇帝。
大约那时皇帝就已经对太子失望极了,却并没有放弃太子一枝,决定绕过太子,给皇太孙一些好的影响吧。
谁知道此后太子一系,包括皇太孙,荒唐悖逆的举动接踵而来,让年且六十的皇帝大病一场后决定彻底废掉此系,重新择定继承人。
朝廷上一连串让人耳晕目眩的大动作之后,皇帝说言官只管写折子,查证为虚也不追究责任。
于是雪片一样的弹劾折子堆满了皇帝沉重的案头,有举报重臣结党营私的,有攻讦皇子居心不轨的,更有一竿子打翻所有三品以上官员的——唯有皇帝、太后幸免,大约还是为尊者讳的缘故。将推动言官们写弹劾折子的各方势力探寻出来,都是源于皇子之间白热化的帝位之争。年迈的皇帝嗤笑一声,最后大笔一挥,朕有生之年不定继承人,等朕死了,你们看遗诏就行了。让一众上蹿下跳的皇子闹得尴尬不已,活像戏台上的小丑。
而那时候,被派到东宫做女史的她在哪里呢?
在马厩收拾出来的空荡荡的房子里,陪着被废黜了的皇太孙,借着火盆里的余烬烤红薯吃。皇帝盛怒的那会儿,连自己的亲孙子都任他挨饿受冻;她一个小小的五品官之女,又哪里敢有什么想法?
虽说她后来如愿以偿,嫁给了三王爷世子永沥。
然而那段陪伴过皇太孙的时光,终究变成了一根刺,横亘在她与永沥之间。
“姐姐?”小冯氏疑惑得望着元春,不解她怎得忽然泪盈于睫。
贾元春察觉失态,忙抽出帕子揩了揩眼角,清清嗓子道:“这里太阳晃得眼睛疼……妹妹方才说什么?哦,指派之事……”她往水榭一望,安玥郡主已经立在那儿招手示意了,便与小冯氏一面走着一面继续道:“圣意难测,这种事情也说不准的,与其忧心这些倒不如好好过完这几日。一入宫,可就三年都不能回家了……不管怎样,入宫那日肯定就知道被指派去哪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摊平晒毛……明天三更兔纸会乱说么~~
中午、下午、晚上各一次~~有陪兔纸三更的菇凉么~~
☆、第 14 章
水榭中,安玥郡主首位坐了,谢鲤在她左手下,谢鲤之下又空了一位,乃是给贾元春留出来的。
席面早已排好,贾元春便在谢鲤身旁坐下,小冯氏则转而坐在末首。
“听闻郡王府的翠盖鱼翅乃是一绝,不知我等今日有没有这个口福呀?”谢鲤与贾元春相视一笑,望向安玥郡主。
“正是要请姐妹们品鉴呢!”安玥郡主扬眉一笑,指着身边的侍女道,“诸位请看。”
只见那着青色衣衫的侍女双手托着满月似的一轮银盘,上面覆着的却是一层碧绿鲜嫩的荷叶,难怪这道菜叫“翠盖鱼翅”。
石春眉笑道:“郡主让我们看得到,吃不到,却是何道理呀?”
谢鲤道:“大约要看得到吃不到才会盼着,盼来的总觉得滋味更美些——郡主可是这么想的?”
“谢姐姐这话很有些道理!”安玥郡主笑得歪了身子,眼珠一转,乐道:“不过我却是个促狭的,只许看、不许吃,吃不到的总比吃到了的美味些,我这是要诸位姐妹回府之后还日夜念着这道菜,念着我这个促狭人呢!”
一番话说得众女都笑。
这不过是玩笑话,菜端上来,自然是要请宾客品尝的。
侍女把这翠盖鱼翅安放在中间,将上面覆的荷叶掀开来,顿时荷香四溢。便有郡王府的侍女们一一为众小姐挟一筷子在碗中,请其品尝。
石春眉第一个吃下,登时就赞叹起来,“当真好吃!”
谢鲤含在口中,细细咀嚼,待咽下去方道:“果然不同寻常,清醇细润,不知用的什么食材?”
“尝着倒是有鸡汤的鲜美,又有荷叶的清香……”小冯氏细声细气得猜测着,又拧了眉头思索,“这荷叶的清香是裹在排翅里面的,倒不是覆在菜上就能达成的效果……该是烧菜之时,就用了荷叶的。”
安玥郡主笑着听众女猜测纷纷,抚掌道:“冯妹妹这话见了真章。这道菜倒是费料费时得很,得选用上品小排翅,发好,用鸡汤文火清炖,到了火候,然后用大个紫鲍、真正云腿,连同膛好的油鸡,仅要撂下的鸡皮,用新鲜荷叶一块包起来,放好作料来烧。大约要烧一个时辰,再换新荷叶盖在上面,上笼屉蒸二十分钟起锅,又把荷叶扔掉,另用绿荷叶盖在菜上上桌,所以才有翠盖鱼翅这么个名。”她屈指一数,“这么一道菜,倒要换三次荷叶来配它。”
小冯氏点头笑道:“鱼翅本身不鲜,这原来就是一道借味菜。火功到家,火腿鲍鱼的香味全让鱼翅吸收,鸡油又比脂油滑细,这个菜自然便如方才谢姐姐所说的那样——清醇细润,荷香四溢而不腻人。”
石春眉笑道:“可怜这湖上莲叶,做了我们果腹之物的配菜。”
安玥郡主一笑,并不言语,这入菜的荷叶却并非从府中湖上采来的,而是在露水未晞的时候去京西三十里的玉泉湖采下,一路用冰凉着送回府中,趁鲜即刻入菜的。她转而看着贾元春道:“贾大妹妹觉得如何?你的才德可是皇上都称赞了的,怎得一语不发,可是这菜不合心意?”
贾元春笑道:“穆姐姐正该与诸位姐妹多讨论一刻,容我再吃几口。”
谢鲤笑着推她,“咱们只顾着说话,倒便宜了你,不声不响吃了个肚儿圆。”
“只是吃饱又有什么意趣?”石春眉扬声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还会有吃不饱的不成?自然还要吃出道理来才是。”
石春眉这话原也说得没错,只是贾元春竟蓦地里想起碧玺的话来。
“我怨!怨这天怎得不将我生在温饱人家,却让我为奴作婢一生不得自由、嫁娶不能随心!怨这地怎得将我拘在这四面高墙之中,出不能入不得伏低做小终日劳作竟还性命难保!”
若是易地而处,她生在碧玺那样的家中,又会如何?这样一想,便觉得吃着的鱼翅竟味同嚼蜡一般。
“贾姐姐,你说是不是?”偏那石春眉还一个劲得凑上来问。
贾元春淡淡得看了她一眼,转头对身边的侍女道:“倒有些渴了,劳烦端一盏茶水来。”那侍女答应着去了。
石春眉被晾在一旁,不禁有些尴尬,盯了贾元春一眼。
安玥郡主笑道:“好了,都快些用了吧,一会儿凉了可就坏了味道了。”
一时饭毕,撤了残羹,又换了冰碗上来。那冰碗里除了鲜莲、鲜藕、鲜菱角、鲜鸡头米之外,还配着鲜核桃仁、鲜杏仁、鲜榛子,最后配上几粒蜜饯温朴,底下用嫩荷叶一托,红是红,白是白,绿是绿。炎炎夏日,有这么一份冰碗来却暑消酒,的确令人心畅神怡,可谓是配合天时地利的时鲜。
治国公府的马三小姐原是坐在贾元春下首的,此刻笑道:“听闻郡王府的锦鲤与别处也不同的。”
安玥郡主无奈一笑,“家祖父爱养些花鸟鱼虫,若说锦鲤,这湖中也有千余尾。妹妹要是喜欢,我这便让侍女去备下鱼食。”
“劳烦郡主了。”马三小姐欠身道:“我素日也没旁的喜好,不过倒也爱养锦鲤。”
安玥郡主吩咐了侍女,转脸笑着接话道:“那妹妹想来该是个细心耐繁琐的。就这湖中的锦鲤,每年入冬湖水结冰前都要收到暖阁那十几口玻璃缸里去,这鱼可娇气得很,冷了不成,热了也不成……”
鱼食送来,马三小姐左手端着盏冰碗,右手伸出去接,大约急切了些,左手一斜,半盏冰碗一多半盖在了贾元春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