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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史——没有这个道理。
虽知与礼不和,贾元春还是难掩兴奋。便是在贾府,她都很少有机会去到外面看看走走,更何况是入宫之后。
贾元春在马车上,终究是忍不下心中好奇,悄悄拉起车窗一角觑着外面,却只见到护在左右的马队,不禁有些失望。
皇太孙失笑,他一手捧着卷《稼穑大集》,一手将元春柔荑握住,温煦的目光从她脸上一转落回书册,口中安慰道:“改日微服出行,再带你来见识世情百态。”
贾元春抿嘴一笑,离了车窗,想一想道:“殿下还是以安全为要,便是微服,护卫之人也不可少的。”
皇太孙笑道:“女史所言极是。”便低头看书,不再说话。
贾元春也不来惊扰他。
不一刻马车停了,贾元春倒也并未多想,如常下了马车,打眼一看,已是愣了。
这里并非御稻园,却是一处府邸,两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正门上悬一匾,匾上书了“敕造荣国府”五个大字。府门前原立了十数个下人,虽不知来人身份,但见这两侧护行的马队,再看马车用制,早已有人进去通报。
贾元春压住心底的欣喜、感激、酸涩,回身对也已下来的皇太孙深深一福,口中只喊了一声“殿下”,便觉要落泪般说不出话来。
因在外面,皇太孙便不好如往常般去摸摸女孩发顶以作安慰,只笑道:“去吧,晚些时候孤再来接你回去。”
正说着,那正门便缓缓开了。
荣国公亲出来迎,一见来人,不禁好是惊诧,颤巍巍上前来拜,“殿下。”
皇太孙忙架住他双臂,不受他拜,口中道:“荣国公年高,不须多礼。”
荣国公压住心底的惊疑,欠腰笑道:“殿下驾临寒舍,实乃寒舍上下的荣耀,您是……”他很有技巧性得停了下来。
“临近中秋,孤送您孙女回家看看,也是天理人伦。”皇太孙微笑着,姿态高洁,目光落在贾元春身上便软了几分,交代道:“回去时,孤会让小高先行,提前告诉你一声。你在家便安稳与亲人一聚,知道了?”后面这两句,却是对贾元春说的,同与荣国公说话时绝不相同的语气,怕是连他自己也没察觉。
贾元春却是听得耳根一热,当着祖父的面,更不好多说,只低声道:“是,殿下。”
“孤便先走了,改日再来府上叨扰。”皇太孙又扶着荣国公肩膀勉励了几句,诸如“您是皇祖父用老了的人了,万望保重身体,朝廷如今又兴诸样新事,说不得什么时候还得用您”这样的官面话,他说得和煦自然,情真意切,与他尊贵的地位联在一处,饶是荣国公是成了精的狐狸,也不禁鼻酸眼热。
皇太孙走了,荣国公望着两年未见的长孙女,心情却着实有些复杂。
当初是贾元春深夜冒雨前来,同他说太子一系危如累卵,要用“拖”字诀,避开为太孙女史的指派;一晃两年过去,太子果然如她所说,被废;但她也没逃开为太孙女史的命运。如今见一国太孙竟肯亲自带她回府,便是宫里真正的娘娘也不曾听说有这种体面的。如今朝中三分天下,靖王爷、七王爷,再加一个皇太孙,贾元春能在皇太孙跟前有这样的体面,兴许是贾府枯木逢春的时机到了?又或者是摧枯拉朽倒去便在眼前。
不过一刹那间,荣国公心底已经盘算过许多念头。
贾元春却无暇顾及此刻祖父心底的电闪雷鸣,她一步踏进荣国府已是软了膝盖。
家,就是这么奇怪的存在。
细论起来,上一世她居于宫廷的时间还要多于在荣国府,况且在荣国府时又要大半时候是懵懂不知事的,然而临到黄昏路近,心心念念的却还是荣国府。她一步步走过去,前世梦中回荣国府时那种怪异的心情又涌了上来。有些亲近,有些温馨,却又恍惚不全是,景色是不曾变的,人……
消息传到府里,道是皇太孙殿下来了,贾母等女人便罢了,在府中的贾琏等人都得换了衣裳去迎,至于见不见那得看皇太孙殿下的意思,一时听说又走了,倒都愣了。
那边贾琏细一琢磨,便同他媳妇名唤王熙凤的调笑道:“我这大妹子也真是能耐。”
王熙凤笑啐他一口,“舌头大不怕闪了风,那是什么样的人物,你倒也敢放在嘴边浑说
。”她口中与贾琏说着,由身边丫环唤作平儿的换了衣裳,撸了撸腕上的镯子,笑道:“只日日听说这元春,倒从不曾见过,今日也是个机缘。”因带了平儿,卷帘而出,往贾母处去了。
到了贾母处,贾元春正同两年未见的亲人相见。她坐在贾母身侧,被贾母搂在怀中,众人又是笑又是哭又是叹。
贾元春心潮起伏,此刻与她上一世省亲时还不同。上一世省亲时,她已是妃位之尊,纵然相见,也要先守国礼再序人伦;此时此刻她只是女史,以贾母的诰命身份,只依祖孙之情,便于国礼无碍。贾元春将脸埋在贾母怀里,感受到那份血浓于水的温暖,终是忍不住也落泪了。
她这边见过了贾母、王夫人,又见了长嫂李氏,长房大伯娘是大伯父续娶的邢氏,长房二嫂是王夫人的内侄女王熙凤。余者倒也罢了,这二嫂却是又会说话又能逗趣,又是母亲的内侄女,贾元春看得出母亲待她不同,倒也多留意了一分。
底下弟弟妹妹年纪渐长,也都到了知事的时候了,因都唤来相见。
便见贾母将一名灵秀的女童也揽到身边,同贾元春叹道:“这是你姑姑遗下的,名唤黛玉。你姑姑独此一女,我放心不下,便将她接来,带在身边,同宝玉一处养着。”说到去了的女儿,不免又是一场伤心。
众人忙解劝。
贾元春望着眼前的女童,心中思潮如海,这便是她逆命重生的根源了。小小年纪,相貌已是不凡,更难得的是身上一段风流,竟是世所难寻。
☆、第42章
这元春便拉了黛玉的手;细细看了一回,对贾母叹道:“到底是血脉相连,我一见了妹妹,便觉亲近。”
余下的迎春、探春、惜春都立在当地;元春一一见了;因问:“宝玉呢?”
“宝玉如今进学了,方才已派人去接。”王夫人忙解释道:“家里实在不知你要回来,不然便早留他等你。”
贾元春道:“一家人何须这样客气;早没递声话;也是不想劳动您的意思。”她想到走进来时看到院子里的装饰;又道:“临近节下,家里也忙乱。”
一时与众人话完;贾母便让元春与王夫人母女一处说话。
“我的儿啊!”没了外人,王夫人倒也不必自持,将元春搂在怀中,又推开来仔细打量,“怎得竟这样瘦了?在宫里……想来是没有家里自在,吃得可还习惯?”
元春其实并没有很瘦,也知道母亲是心疼自己的意思,因安慰道:“我都好好的,母亲不必挂怀。”
王夫人想一想,道:“也是,我听说是殿下带你回来的?”她盯着元春美丽年轻的面容,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竟不知是你的造化还是……”
元春有些不自在得别开头去,低声解释道:“是殿下有正事要出行,因中秋节下,又是顺路,不过随手行善,体恤下人罢了。”
王夫人听了这番话,心里也不知是失落多些还是放心多些,只道:“原来如此。”
一时静默,元春忽觉得不安起来,另起话头,问道:“哥哥这一向可还好?”
王夫人回过神来,笑道:“珠儿如今好了,当初多亏你入宫前……”她想到前事,脸上一阵阴云密布,又道:“当初为了调理身子便没去应试,转过年再说吧。”
元春笑道:“这便好。”
又是静默。
“我见了姑姑留下的女孩,倒是生得好相貌。”元春又道,“在家中与诸位姊妹可还和睦?”
王夫人淡淡道:“也是知礼人家的小姐,论起来比咱们家的还好些,当日在林家时有专门的丫头陪着读书的。”她拍拍元春的手,“便是你小时候,家里也没这份用心。”
元春觑着母亲脸色,笑道:“那您岂非要喜爱这小表妹多过诸位妹妹了?”
王夫人笑道:“有老太太疼着她也尽够了,我只一个宝玉便够头疼的了。如今他两个都住在老太太处,白天黑夜,一时好了,一时又恼了……”她的话音悠悠停在此处,看了眼元春,道:“瞧瞧我,你难得回来一趟,我倒只拿家里的事儿来烦你。”
元春见她如此,哪里不知母亲对黛玉颇有微词,只不愿对她开口,倒也不急于一时,顺着王夫人的话道:“我正是爱听家里的事呢……”
王夫人疼爱得摩挲着元春肩头,因将家中诸事细细道来,不过是哪边院里新添了一口水池,身边丫头又放出去了谁,家里小辈们玩闹的趣事……说的最多的自然还是宝玉。
正说着,宝玉便来了。
他也不认生,极亲切得上来问元春,“大姊姊好。”
元春摸摸他发顶,欣慰笑道:“宝玉长高了,也懂事了。”
宝玉一来,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元春也不必向方才那样找话说,只听幼弟说话,留心一想,宝玉话里说的最多的却是黛玉。
俩人还年幼,也谈不上男女之情,只是日日相伴,最为投契罢了。
贾元春心里暗暗叹气,上一世她顺着母亲意思,倒是生生毁了一对天定缘分。
只说了半响话,用了一顿饭,天色便已将暮,外头传话道是高公公来了。
元春心里一沉,满是不舍。
一时小高由贾府管家亲迎入内,到了屋里,给贾母、王夫人等问了好,欠腰请元春道:“奴婢给女史请安。奴婢走时,殿下让奴婢给老妇人、太太带一声好。”
贾母、王夫人等忙道谢。
“殿下又问,女史在家中时身边的丫头可还在?若在时,打点两个随咱家入宫,照旧还服侍女史。”
贾元春不曾想到皇太孙会这样用心,又想起上一世身边的丫环下场,又是感慨又是黯然。
王夫人却是喜出望外,当即让人去唤昔日服侍元春的大丫头过来。
贾元春添了一句,“当日在我院中的二等丫头也都唤来。”
一时抱琴、碧玺,及几个二等丫头都过来了。
在王夫人看来,只需告诉她们去打点个包裹进宫便是,不知女儿这是要做什么。
贾元春将事由解释了一遍,因问道:“随我入宫,自然还是当初贴身用的便宜,只是我也两年未在家中了,或许你们有不愿去的,此刻便告诉我,我再从二等丫头里选愿意去的。”
王熙凤在一旁看着,心道这大姑子未免心善得有些假了,不过两个丫头,带她们入宫是多大的体面,竟还要问下人愿意与否。她是个伶俐的,因只冷眼看着,并不说话。
抱琴忙道:“奴婢愿往。”她知道碧玺近二年的时,因也不多说,免得自己说得太过,倒让碧玺难做。
贾元春点点头,笑着拉抱琴起身道:“去收拾收拾东西吧。”
碧玺却是没说话。
贾元春问道:“碧玺,你呢?”她望着跪在下面的碧玺,想到上一世的事情,心想路是自己走的,她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碧玺一咬牙,趴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
贾元春心中一轻。
却见碧玺抬起头来,目光环视一周,忽而又犹豫了,她垂下了目光,低声道:“奴婢……也愿往。”
贾元春看着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失望,她笑道:“既然你们俩都愿意,这便随我入宫吧。”
回去的路上,贾元春有些沉默。
皇太孙初时也不说话,后来见她一路都沉默,忍不住问道:“可是家中有什么难处?”
贾元春回神道:“并没有的。殿下怎得这样问。”
皇太孙看她一眼道:“见你闷闷不乐。”
贾元春下意识得摸摸自己脸,笑道:“竟连我自己也没察觉。”
皇太孙仿佛也觉得她这举动有趣,顺势握住她放在腮边的手,不免也触到她脸颊。
贾元春面上一红,微微偏头避开。
皇太孙也不以为忤,两人便这样一路牵着手回了宫。
***
整个下半年,皇太孙都很忙。
准备推行新稻种的细务只是一条,自从靖王爷接管刑部以来,很是用了些雷霆手段。这一二十年来,朝中官员也的确是出了许多问题,这半年都有些叫苦不迭。被靖王爷查到了的官员也都有各自的门路。
有的是七王爷门下,有的是废太子原系现转太孙门下,有的是几边都沾着关系,更有的是老皇帝的信臣。也亏得是靖王爷,狠得下心,下得去手,也不怕得罪人——他在朝中官员那儿名声向来不怎么和善。
这么一顿猛治,刑部倒也卓见成效。
新年到了,老皇帝很是表彰了靖王爷一番,连代表皇帝受命于天的泰山封禅大典都是让靖王爷代去的。
这一举动让皇太孙的位置就很尴尬。
嫡系正统放着不管,让靖王爷去,是什么意思呢?
眼看着靖王爷在官员里的声势落下去,在老皇帝心中的地位却升上来,七王爷有些坐不住了。他原本就因为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才有的第一批支持者,比起皇太孙,他不占正统,唯一可以仰仗的——归根结底,还是皇帝的喜爱。
于是临近新年,七王爷手下的门人也来太孙这边奔走。
贾元春是能在书房的,她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