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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琏歪在榻上,捡着果盘里的松子糖吃,嬉笑道:“有他一个贾珠便够了,我不过是个充数的,去不去的有什么打紧。”
王熙凤将解下来的耳环丢在首饰匣里,面色冷了冷道:“人家眼看着金榜题名为官做宰,亲妹子又做了东宫娘娘,二房可不就风生水起了,到时候这府里——漫说你我,便是大老爷、大太太也未必能安生容身呢。”
贾琏笑道:“你看看你,我不过白说一句,引得你这么大火气。”
“我火气大?我有什么好气的?说到底,二太太那是我亲姨母,二房好了难道能亏了我不成?”王熙凤冷笑两声,“我这真是狗拿耗子。你只管整日钻沙,又关我何事。”
贾琏脸上便有些挂不住,慢慢坐直了,将手里一把松子糖都按到嘴里,只道:“没劲,没劲。”踢踏着便鞋掀帘子出去了。
不一会西厢灯便亮了,隐约听着叫水声、人语声。
熙凤将首饰盒一推,身子往前伏在梳妆台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平儿方才不好做声,此刻只得慢慢解劝,“二奶奶您这又是何苦,二爷不爱听这样话,说急了只会往西厢那边去。二爷到底年轻,慢慢儿就好了,您也别太焦心了。”
熙凤哭了一阵,仰脸由着平儿伺候,只道:“他年轻?大爷难道比他老了许多?整日在外面游荡玩乐,大老爷不管她,二老爷更管不到他。如今大姑娘回来,好不好的到跟前认一认是个情分,日后说不定能给个前程呢?这么一日一日下去,倒叫我跟着他抬不起头来……”
平儿知道她这是今天叫大奶奶比着心里不痛快了,却不好提这一茬,只陪着笑细细解劝,好歹哄着睡了,没再去西厢闹起来。
***
这夜元春却也还未入眠。
难得回家一趟,这晚元春便与王夫人睡在一处。
娘俩联床夜话,兜兜转转又说到宝玉身上。
“我瞧着太太的意思,仿佛不太喜欢小表妹?”元春直白问道。
王夫人倒也不遮掩,思量着道:“不喜欢倒谈不上,只当养在咱们家的亲戚也就是了。若说给你弟弟做妻,那是万万不能够的——你祖母的心思我也知道,毕竟那是她独独的一个外甥女,养在跟前疼着想留给宝玉。只是又何必定要是我的宝玉,咱们给长着眼色,这些年慢慢寻摸,外边未必没有好的呢?”
元春笑道:“怎么就万万不能够了呢?我看着小表妹生得也好,谈吐举止也好。人说三岁定八岁,八岁定终生。眼前瞧着,这黛玉是错不了的。”
王夫人借着橘色的烛光看了一眼元春,支着胳膊撑起半边身子,“你的意思……是赞成老太太的了?”
“我统共才见过她几面,有什么赞成不赞成的,不过问问母亲您的意思罢了。”
“若问我的意思……”王夫人看着元春,这个女儿不日便要嫁入东宫,今后她说句话便是老太太也得低头,“你可还记得你姨母家也有位妹妹的,比宝玉大上岁许,名唤宝钗的。”
元春笑道:“是有这么一位。”
王夫人满足地叹了口气,“若是要亲上做亲,宝钗岂不比黛玉亲厚?再者女孩年纪大些也懂事,知道疼人。我这些年看着,宝玉同黛玉玩笑怄气了,十回里头倒有九回是宝玉低头服软;小时候一处玩倒也罢了,成了夫妻难道也如这般?我看你姨母来信,言说宝钗小小年纪已能协理家事。这等女儿将来归嫁夫家,主持中馈,想来不在话下。”
原来母亲从这会就打定主意了——元春心里想着,面上不动声色,笑道:“这么听着,薛家表妹也是个好的。只是……”
“只是什么?”见她迟疑不言,王夫人果然关切。
“只是主持中馈,向来是长妇之责。我看大嫂这些年来管理上下,也算井井有条。若将来宝玉有妇,偏也是爱理家事的,与大嫂怎么分算呢?宝玉既是幼子,娶妻顾全自己心意才最重要,别的倒都可以再做计议。”
这倒是王夫人未曾想到的。小儿子固然好,长子却也是心头肉,断不能为了一个好倒给另一个招了烦恼。
“再说宝玉如今还小,黛玉就养在眼前,若有什么不妥之处,母亲细细教导着——几年过去,还怕教不好么?我看林家表妹出身清贵,又与宝玉投契,极是难得的。再者,祖母既然有意撮合,您拦在中间反而不美,且放着看看吧……”元春轻言慢语低声劝着。
王夫人静静躺着,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却也没有出言反驳了。
夜色渐沉,两人一先一后入了梦乡。
***
次日,元春却去了王熙凤处。
熙凤见了元春,忙迎上来拉着她的手笑道:“大妹妹怎么亲自过来了?可是吃的、用的有哪里不妥当了?只管告诉嫂子。”
元春笑道:“托赖你和大嫂,我真是丝毫不顺心处也挑不出来。二哥哥可在家?”
熙凤微愣,“你二哥哥?哦哦,他才出去了……大妹妹你找他?”她停了话头,这元春有位得力的亲哥哥,什么事儿会找到贾琏这里来?熙凤自觉不太可能,因往里让着,等元春下文。
元春脸上笑容不变,口中羞赧道:“我这儿有件事儿要麻烦二哥哥呢,不知二哥哥什么时候得空?”
熙凤有些喜出望外,连连道:“有空,有空,我这便让人去捉他回来!”早有平儿出去传话了。
元春便坐下来,同熙凤闲谈,过了半响仍不见贾琏回来,便道:“怕是二哥哥有要紧事绊住了,我改日再来吧。”
熙凤心里暗恨贾琏不争气,口中笑道:“真是不巧,不知道大妹妹是为了什么事……等他回来,我讲给他听?”她仔细注意着元春神色,见其并无不悦,又笑道:“说不准嫂子也能帮一把手呢?”
元春同她说了一会话,已经渐渐感觉到二哥哥怕还得听这位二嫂的话,此刻听王熙凤主动请缨,也就顺势接话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说给嫂子听只怕您笑我小题大做。其实也不是我的事,是当初与我同在宫中的谢女史所托。她如今是靖亲王世子妃了。”
熙凤听到此处,心中一喜,屏息听元春说下去。
“她托我帮她寻个人。原本在靖亲王府的一位侍女,约莫三四十岁,十七八年前因病送到庄子上去了。这人与世子妃有些渊源。世子妃身居靖亲王府,不方便找寻;虽然托给了我,但我也是居于深宫,有心无力。因知道二哥哥一向交际广泛,二嫂您又门路多,这才腆着脸求上门来……”元春一一说来。
熙凤留心听着,道:“大妹妹放心,别的不好说,你那二哥哥三教九流都认识些,京城里找个人还是便宜的。”她笑起来,心里起疑,“只是不知道这位侍女跟靖亲王世子妃……有什么渊源?”
元春微微沉吟,皱眉道:“这我却也不知了。想来世子妃也不过是十六七岁,那侍女既然十七八年前就送走了——只怕不是世子妃的事儿呢,兴许是靖亲王府里头的事。不管怎样,若人找到了,世子妃总得承您和二哥哥的情。”
熙凤见元春这样讲,倒安心了些。
元春又道:“对了,说是这人从前在王府时是叫‘琳琅’的。找人这事儿别声张,慢慢儿找,找到了是缘分,找不到同咱们也没什么干系。”
“大妹妹说的极是。”王熙凤笑着应承,心里却打定主意要做成这事,为自己夫妻二人谋一谋前程。
☆、第49章
旬月后,婚礼如期举行。
红烛摇曳;相顾含羞。
元春伏在皇太孙怀中;轻轻道:“我没想到……”这一世竟能真的嫁给你。
皇太孙将下巴贴着元春发顶;一手摩挲着她肩头柔声道:“孤也没想到……”上苍竟会给他重逢的机会。
烛泪低泣;一*夜*欢*愉。
次日,贾女史已经成为了皇太孙侧妃。
新的身份;代表着新的生活;有许多地方都发生了变动。好在这些元春上一世都经历过;如今自然驾轻就熟。
九月,西北大捷;举国欢庆。
七王爷拔营回京;靖亲王出城十里亲迎。
为了欢庆这次西北大捷,老皇帝在御春园举办了宴席,一众王孙尽聚于此;女眷则安置在畅音阁听戏。
贾元春作为东宫唯一的女主人,端坐在太后右手侧。在她右侧,依次是一众皇孙的妃子,紧挨着她的就是谢鲤。
“这出‘木莲救母’倒有趣儿。”谢鲤挨到元春身边,贴耳轻轻道,“在宫里,什么都没孩子靠得住。娘娘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知会一声。”
贾元春避开她说话时喷出的气流,淡淡道:“劳世子妃挂念了。”
“听说先太子当初就是静慈仙师归嫁三月后纳的新人,您可得紧着点呀。”谢鲤笑笑,一副为元春着想的样子。
这种场合,元春不愿与她闹事,只微微一笑,道:“既然说这出戏精彩,世子妃还是好好看戏吧,畅音阁的戏可不常见。”
太后是位戏痴,隐约听到她二人动静已是有些不满,因接话笑呵呵道:“正是这个理,都安静些看戏吧。”
她一发话,登时临近听到的人都闭了嘴。
静默中,元春只觉谢鲤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划过自己侧脸,不觉气闷,告了声罪起身出去了。
碧玺与抱琴跟着元春。
抱琴一边伺候着元春更衣,一边轻声慢语把从小高那儿得到的消息说了,“说是前头御春园狩猎,靖亲王世子独个儿杀了一头熊。皇上很是高兴,赏了一柄玉如意,说靖亲王世子像他……”
元春问道:“殿下呢?”
抱琴低了头,“殿下没有下场。皇上的意思,殿下毕竟身份贵重……”
元春捏着湿帕子呆了一呆,又问道:“家里二奶奶没递牌子?”
抱琴道:“没,奴婢昨儿特意上宫门处问了,家里一直没来人。”
主仆三人便往畅音阁走,临近了,只听到有人气势如虹得唱着,‘你道他兵多将广,人强马壮。’大丈夫敢勇当先,一人拼命万夫难当。‘你道是隔着江起战场,急难亲傍;’我着那厮鞠躬、鞠躬送我到船上。”
元春听着慢慢住了脚。
碧玺觑她面色,笑道:“这是《单刀会》里的词,这段该是唱的美髯公关云长。娘娘您向来喜欢这一段,快些进去看不过瘾些?”
元春恍若未闻,轻声问道:“月侧妃可是来了?”
“哪位月侧妃?”碧玺犹自疑惑。
“靖亲王府上的那位。”
碧玺摸不着头脑,抱琴想了想道:“应是来了的。靖亲王妃如今病重,府上女眷当以月侧妃和世子妃为首。只是今日众王妃能来的都来了,这月侧妃怕是坐的靠后了,您没瞧见?”
正说着话,本该跟着皇太孙的小高远远小跑着到了跟前,一个千儿打下去,白着脸道:“殿下让请您过去。”
“可是出了什么事?”元春心头一跳。
小高喘着气道:“倒没出什么事……”他引着元春往前走,“只是,怕是殿下这会儿心里不自在呢。”他犹豫着住了嘴。
“什么事儿你好好说给娘娘听,说一半藏一半——娘娘好性儿,我可是不修善的。”抱琴伸手去提小高耳朵。
小高“嗳哟”了两声,把前因后果说了,“先头有人私底下嚼舌根,说这次平定北疆,七爷怕是圣心默定的人选了——这话偏叫殿下听着了。方才狩猎请了白马寺挺有名的个道士来超生,这道士也是个不怕犯忌讳的,说是看到七王爷头上有白气萦绕,‘王’上加‘白’乃是个至尊贵的‘皇’字……”
碧玺与抱琴都吃了一惊,道:“这道士怎的如此大胆,不要命了吗?”
“正是这话,七王爷当场拔刀要杀这道士,说是这道士陷他于不义……文绉绉的话奴才这草料也不懂,总之最后皇太孙把七王爷给劝下来了,那道士挨了十板子送回白马寺去了。奴才瞧着吧,殿下心里肯定不自在了……这不,要奴才请您过去呢。”小高殷勤得虚扶着元春的胳膊上着台阶。
人工湖里搭了一处阁子,上悬匾额“天枢”。
小高并碧玺、抱琴三人守在外面,元春独自走了进去。
皇太孙正低头挽着衣袖,一旁伺候的两个小太监,一个捧着铜盆,一个举着帕子。
见元春进来,皇太孙抬头一笑,眼睛亮了。他挥挥手,小太监们知机退下。
元春走到皇太孙身前,轻轻为他将袖口的褶皱抚平,低声笑道:“幸亏小高来的时候,我正在畅音阁门外;若是陪在太后身边,被人听到不知要怎么笑咱俩呢。”
皇太孙看着她停在自己袖口的细白手指,呆了一呆笑道:“你也怕人笑么?”又问,“戏可好看?不累么?”
元春揪着袖口,慢慢靠到他胸前,柔声道:“我有什么累的。戏台上放嗓子翻跟头的才累呢。我不过跟着娘娘们吃茶说笑罢了……”
两人亲密的举动这数月来日日都做,有些动作都成了习惯。
元春靠过来,皇太孙下意识地便圈住她腰肢——双臂环上了,他才觉出自己的肩膀挺得有多僵硬。怀中人一团香软,温言细语好不和煦,皇太孙叹了口气,索性闭上眼睛,听元春絮絮说下去。
“……如此,你可安心了?”元春把脸埋在他胸前,轻轻蹭着,“太后老佛爷是最慈爱的,余下的瞧在你面上,待我也要亲厚几分。我只管玩乐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