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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你可安心了?”元春把脸埋在他胸前,轻轻蹭着,“太后老佛爷是最慈爱的,余下的瞧在你面上,待我也要亲厚几分。我只管玩乐就是了。”
皇太孙低低“嗯”了一声。
元春仰起脸,有些羞涩得笑道:“我倒是想一直呆在这儿不回畅音阁去了,只是你……”
皇太孙摸摸她发顶,掏出怀表看了看,叹气道:“只是我得去皇玛法跟前了。本就借着更衣出来的,待得久了怕要让皇玛法担心。”他将元春用力抱了一抱,便放开了。
那边皇太孙匆匆离去,这边贾元春却立在游廊曲桥上好一会儿没作声,方才片刻相聚,太孙却叹了好几回气——他心中的烦难也只有两人独处时才能窥得一二分。
这次回畅音阁,正撞上一人从里面出来,那人低着头只顾走路,险些撞在元春身上。
碧玺忙上前隔开,口中道:“您是哪个府上的,在宫里这么横冲直撞可不行——这位是皇太孙侧妃。”
“我、我是靖亲王府上的。”那人一把缠绵的好嗓子,恍如熏人欲醉的牡丹香,她侧身让出路来,浅浅一福。
元春回了半礼,她看着那女子水蓝色的衣裳,上面银线织就的海棠花菲菲袅袅;那银线与阳光交相辉映,幻化出一朵朵崇光婉转的海棠花。那海棠花像小冯氏赠给皇太孙的帕子上所绣,像很久很久以前东宫旧人赠给她的帕子上所绣,又像靖亲王曾经深情凝视过的画卷模样……
元春不开口,那人便不好有动静。
静默有点久,气氛有些怪异起来。
良久,元春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一点喑哑,“月侧妃请吧。”
那女子微感诧异,却也没有多话,又是轻浅一福,从她身边走过,只带起一阵冷香风。
元春回身,视线追着月侧妃窈窕的身影,越望越远。
碧玺瞧着奇怪,因问道:“娘娘,您认识她呀?”
元春回神,自失一笑,“不曾见过,只是眼熟。”说着入内,陪在太后身边,直到席终人散,已是晚霞满天。
回到小金殿,廖姑姑早上前来,急道:“娘娘,荣国府的二奶奶来了,已是等了大半晌了。”
元春闻言,不觉精神一振,便看到王熙凤跟在廖姑姑后面也迎出来了,她看到对方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一颗心安定下来。
两人入内,王熙凤行了礼,笑道:“民妇唐突了,一得了信儿就赶着来,竟没请示娘娘。”
元春笑道:“是我要你有了消息即刻入宫的,嫂子又有何唐突?可是人找到了?”
熙凤含笑点头,“托赖娘娘福运,那侍女找到了。”
☆、第50章
书房;元春捧了一盏碧螺春清茶姗姗而入。
皇太孙并不回身;将手中狼毫刷洗干净;提起挂上笔架;口中淡淡道:“你今天脚步声倒是轻巧。”
元春走到他身边,歪脸望他,笑道:“怕你心绪不佳呀。”
皇太孙带笑看她一眼,“你又知道啦?”说着伸手接了茶盏,踱步到窗前,微微叹了口气;回首见元春还立在书桌前望着他;便伸手示意她过来。
两人依偎在窗前,半身的影子落于窗外,在月光下缠绵。
“还在为那个道士的胡话烦心吗?”
“那张道士只是个小角色,没有他也会有王道士、李道士。”
“那……”
“那张道士的主子才是厉害角色。你想想,这么一句话,把孤和七叔都裹了进去。如今一动不如一静,皇玛法都看在眼里呢。”
“既是对你和七王爷都不利,那皇上想来该会知道背后指使的另有其人了吧。”
“也保不准皇玛法会反着想。”
“……你的意思是说,那人知道皇上年老多思,要引其疑惑你或者七王爷是故意以身犯险好陷害别人?”
“是啊,这正是背后那人的高明之处。如今孤就无法知晓,究竟是七叔自己做了这场戏要让孤与三叔起嫌隙,还是三叔安排了这一局要孤对七叔起戒备之心……孤身在其中尚且不能明断,更何况是皇玛法?”
“这人是太熟知人心了。”元春默默想着,莞尔一笑,“尤其是你们这些站在权力巅峰的贵胄之心,总是疑心太多。”
皇太孙也随着她笑了一笑,“好好同你说话,最后总要被你拿来取笑。”
元春站开两步,负手在背后,仰脸冲他笑道:“臣妾怎么敢取笑殿下呢?”
皇太孙端着茶盏,垂眸笑看她闹,也不作声,只跟着她往前走了两步,作势要牵她的手。
元春笑着避开,逃到窗前,站直了身子,瞅着皇太孙笑道:“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你要不要?”
在元春背后,硕大晶莹的月亮斜挂上了西天角,从窗外石榴树的枝叶中看去,象一盏明亮的羊角灯笼。她年轻鲜嫩的面容,被月光覆上了一层温柔光泽,让那有着些许淘气的笑容多了一丝蛊惑意味。
皇太孙注视着她,耳尖慢慢红了。
他的眼睛里仿佛含着水,潋滟生光。
“哦?什么大礼?”皇太孙低声问道,视线却已经不受控制得往元春嫣红的唇瓣盯去。
***
女孩柔亮的黑发,像上好的缎子,握在手中,凉凉的。
元春伏在皇太孙身上,脸颊上的绯红还未完全褪去,她有些哀怨地小声道:“我是真的有份大礼要送……”
皇太孙咳笑起来,他的声音还有着餍足后的慵懒,“还要送?”
元春羞恼起来,伸手拧在太孙精壮的手臂上。
皇太孙不以为意,摸摸她沁凉的发顶,柔声道:“好啦好啦,孤知道了——你说……”
元春歪过头去,将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那一下一下稳定有力的心跳声;眼前望着月光就像细流一样流淌下来,流过她摊开的手心,在指尖萦绕着莹莹的光。
“今天,我娘家嫂子来了。之前我托她帮我找个人……”
皇太孙眯着眼睛带笑听着。
“……是靖亲王府上的一个侍女,名唤琼华。”
太孙的笑容收敛了,还依旧沉默得听着,宽厚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得抚摸着元春发顶。
“她……是靖亲王世子的生母。”
抚摸着她发顶的那只手悬停在了半空中。
元春闭上了眼睛。她想,也许一切就在这里结束了;他定然要问我是怎么知道这样隐秘之事的,那我就把一切告诉他……然后,然后一切就会结束了。可是在她内心深处,有一种让她自己也不明白的信心,理智告诉她说出来一切就结束了,情感上她又盲目地相信着太孙会接受这一切。
只是过了几个瞬息,对于元春却像是在生死之间走了遍轮回。
那只手轻轻落了下,温和地摩挲着她的发顶。
“孤知道了。”皇太孙这样讲,声线稳定,“后面的事由孤来接手。”
泪水从元春紧闭的眼皮底下流了出来。
皇太孙抱着元春坐起身来,用被子将她裹成一只粽子,凑到她眼前,与她鼻尖相对,笑道:“怎么哭了?呀呀呀,不哭了……”
元春越发哭得止不住。
皇太孙索性将她揽在怀里,放在腿上轻轻摇晃着,好声好气哄着。他的声音轻快,黑色的眸子却显得有些暗沉:他是多么希望怀中的女孩永远不用碰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啊。
“如果有来世,你想做什么?”太孙想要转移元春的注意力,她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
“呃?”元春哭着打了个嗝,喘息了几下才反应过来,她缩到太孙怀里,抽噎着道:“我还要做……你的人。”
太孙不禁笑了,“唔,唔……”他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想生活在什么地方呢?还要生于荣国府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吗?”
元春吸着鼻子,仔细想了一想,摇摇头,更深得贴到太孙怀中,“不知道。”
“不知道?”太孙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一手揽着元春,侧身给她擦泪。
“你呢?”元春仰起脸来,流过泪的眼睛分外明澈。
太孙望着她的眼睛,一时有些晃神,“孤?”
“还要做皇太孙么?那我也还要做贾元春。”
“唔,唔……”太孙望着她,极近的距离,他又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然后他笑了,极尽温柔,“还是不要了……”他重又抱住元春,“孤不做皇太孙,你也不做荣国府大小姐——你去做个,嗯,做个采莲女吧。”
“采莲女?”这真是离两人生活太遥远的一种人。
“是啊,江南水乡,鱼戏莲间,无忧无虑……”皇太孙凝视着怀中人,他曼声吟哦,“江南风景秀,最忆在碧莲。娥娜似仙子,清风送香远 。”
元春静静趴在他怀中,听着那令人心安的胸腔震动声,想着诗中情状,有些痴了,“再念一支来。”
皇太孙信手拈来,放柔了声音徐徐道:“古柳垂堤风淡淡,新荷漫沼叶田田。白羽频挥闲士坐,乌纱半坠醉翁眠。游梦挥戈能断日,觉来持管莫窥天。堪笑荣华枕中客,对莲余做世外仙。”
“真好,”元春愣愣的,笑着出神,“咱们这一世做枕中客,来世做一对世外仙。”
皇太孙只是笑。
元春想了一想,又道:“我若做采莲女,你不如就做个渔夫。到时候,你出一尾鱼,我出一节藕,咱俩闲快活。”
“卿卿所言极是,世间最难闲快活。”皇太孙抱着她大笑。
☆、第51章
来年开春;在靖亲王门人月大将军保举下;七王爷又披挂上阵;与高将军一同统帅着京都两营再往西北驻守。
三月,七王爷抵达的消息才传回京;京都就起了大乱子。
先是一位名唤琼华的妇人在应天府击鼓鸣冤;声称靖亲王侧妃夺子欺君;紧接着左御史张坚上书弹劾靖亲王混淆皇室血脉、偷换玉牒、嫡庶不分、宠妾灭妻等数宗罪行;并有二十三名御史附议,终至于太学千余学生闹上孔庙;民声沸腾。
案情交予宗人府彻查,历时两个月,最终郎氏赐死、月氏关入庵堂;靖亲王因治家不严等数罪,摘去帽上东珠;降为郡王,停职罚俸。这场丑闻为太学生传播,成为举国上下,人尽皆知的笑谈。靖王一系也不得不暂时隐退于逐鹿之争。
六月,元春查出有孕。太后处赏赐采女四名于小金殿,后由皇太孙分赠于叔伯。
同年十一月,在位六十余年的老皇帝旧疾复发,龙归大海。太后哀毁伤身,不日亦薨。
皇太孙入主乾清宫,当日即发十三道敕令。其一,召身在西北的大将军王七王爷单骑回京;其二,令朱候臣统帅丰台大营封锁九门护卫京都;其三,钦点靖郡王前往皇陵以备入葬。余者不复赘言。不过“父死,子不改其道三年”,暂且因循旧例,徐徐图之。
十二月,各处暂定,七王爷回京。
贾元春,如今已经是贾妃,她一袭白色孝服沿着汉白玉台阶缓缓而上,碧玺与抱琴小心翼翼护在左右。
“怎得这时候过来了?”皇太孙,如今已是皇帝,亲自迎到南书房门前。
贾元春笑着搭上他伸过来的臂膀,有些吃力地迈过门槛,随意扫了一眼书房内,见后面两位文官模样的人都垂首屏息候着,转回目光对水泩道:“臣妾想着天晚了,皇上忙着家国天下,也该顾惜自个儿身子。不如先进了晚膳,再……”她微一迟疑,“励精……励精……哎,臣妾这些日子也是笨了,话在嘴边讲不出来。”
水泩专注留心她脚下,只顾将她好好扶进来,闻言顺口道:“励精图治。”
贾元春拍手一笑,“这可是皇上金口玉言。吃饱了才能励精图治嘛。”
水泩话一出口,便知上当,最近元春爱上了玩这点把戏,简直是乐此不疲,他只好无奈一笑,看元春安稳坐好,对身后两名文官道:“既然如此,爱卿也陪着朕先用膳吧。”
那俩文官为了面圣,早上不敢进点汤水,只硬塞了几口干粮,这么大半天下来早顶不住了,偏偏新皇帝兴致上来了年轻人体力又好,只苦了他俩眼前一阵阵发晕只怕御前失仪,此刻听了这话真是如闻福音,脸上都带了点笑模样。
早有侍膳太监将早就备好的晚膳布置上来。
趁着摆桌子的间隙,水泩又发了一道敕令,他一边说那两名文官一边拟旨,“原大将军王七王爷,连年征战,功勋卓著。旨到即晋封郡王爵位,赏领亲王俸。”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晋封后,所遗大将军一职,即命丰台都领朱候臣实领。着该员进京陛见后,即到职视事。”
水泩话音方落,那文官已笔走龙蛇将旨意写好,呈上来给皇帝看一下,无不妥之处就传达下去了。
贾元春在一旁听着,这一招明升暗降,可将七王爷手里的兵权收回来了。
一时晚膳用毕,元春便起身告辞。
如今水泩后宫只她一人,照着水泩的意思,一同住在乾清宫就是了;只是如今尚在孝期,帝妃同寝总有些妨碍,元春便暂且住在凤藻宫。不过,水泩若不是通宵忙于政事,总要过来凤藻宫看一眼的。
十二月底,先帝与先太后灵柩送往皇陵。起送当日,元春陪着水泩在祖宗牌位前上香。
她看着水泩发红的眼眶,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已经凸起的小腹上,让他感受新生命的跳动。
“给咱们的孩子想个名字吧。”
水泩笑了,柔声道:“朕从知道有他就开始想了,这半年都想了几百个名字了。”
元春不禁莞尔,“几百个?我怎得都不知道?”
“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