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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水泩涵养好,最后也忍不住咬牙骂了一句,“一群废物。”
登时东厢里乌压压跪了一片。
另一边元春正配纯哥说话,或者说成纯哥陪着元春说话更恰当。
“纯哥,你弟弟妹妹都睡了啊?”
“嗯。”
“你更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都喜欢。”
“只能选一个呢?”
“……妹妹。”
“这可不行,纯哥你对弟弟妹妹得一视同仁才行。偏爱一个,另一个会伤心的……知道吗?”
“……”
“纯哥,你明天是不是既有早课又有骑射课啊?”
“嗯。”
“你更喜欢早课还是骑射课啊?”
纯哥合上了手中的书卷,抬头赏给元春一个含义不明的眼神。
元春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壮着胆摸摸儿子脑袋,“呵呵,纯哥学聪明了,不上当了哈。”
纯哥又低下头,仿佛是准备继续看书,却停了停先对元春道:“娘,别担心,你没事的。”
元春一愣,双手把儿子的小脸挤成包子状,“小家伙,什么有事没事的……看你的书吧。”眼眶却悄悄红了。
第57章 但愿人长久
“如果宝黛良缘不能成,那我会怎么样?”元春静坐在窗下;望着院子里新绽的石榴花。
阿音前些时候曾问过她;是否想过宝黛良缘成就后她该何去何从。
当时元春只做没有听到;但这疑惑到底是落到心里去了。
其实这疑惑在她心中已经很多很多年了;就像是一个知道自己在做梦的人一样——不管所见所闻所感有多美,多令人沉醉,她都深知这只是一场梦。
阿音轻轻回道:“不管绛珠仙子和神瑛侍者成或不成,你……都是一样的。若是黛玉到了及笄之年,依旧没能成事……那,这一切都结束了……”
榴花无知无觉,开做一团火;红似女子心头血。
元春痴痴道:“那便将婚期定在黛玉及笄之时好了。”
距今不足一年之期。
七月七日夜;水泩与元春携手去放河灯。
一众乔装打扮的护卫保护下;两人做寻常夫妇打扮,沿着长长的河堤,共看万盏河灯。
一双双有情人把一只只河灯放入水中,看河灯载着白首不相离的愿望渐行渐远。
“我还记得第一次和你来放河灯时的情景,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水泩凝视着身边女子,目光中当真有着无尽深情缱绻。
摇曳的河灯烛光之上,粼粼的长河水波之侧,女子分明笑生两靥,偏偏一双蛾眉淡拢轻愁,叫人忍不住要问她为何事伤情。
元春笑道:“我也记得……你可知道我当日许下的是什么心愿?”
水泩便顺着她问道:“是什么心愿?”
元春抿嘴一笑,却从袖中掏出个荷包来,靛蓝色的面上绣了一支亭亭玉立的粉荷。她垂首,亲自将这荷包为水泩系上,轻轻道:“这是我费了几个月的功夫才绣好的。每缝一针,便在心里念一句平安康健。若不嫌弃,就好好带着它……”
三千六百八十一针,三千六百八十一声“平安康健”。
水泩低头看那荷包,又看元春,他问,“要我‘平安康健’?”眸色深深,似有暗潮。
“嗯。”元春把头埋在他怀里,怕表情出卖了她的脆落,只有声音还镇定,“要你‘平安康健’。”
水泩拥着她,两人随着人·流沿着河堤缓缓走着,最终停在一处拱桥顶上。
元春趴在他怀里,身边人们熙熙攘攘,闭上眼睛世界便是一片黑暗;只有他的呼吸、他的心跳是如此真切的存在,让她知道自己真的活过。她紧紧搂住水泩的腰,小小声道:“但愿人长久。”
但愿人长久,这就是她十年前许下的心愿。
周围成千上百人的响动汇成一场嘈杂的风。
这风声中,水泩仿佛听到元春有说话,却听不真切,他越发低下头来,“什么?”
元春却摇了摇头,不敢再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来日,你我之间何止千里?
***
次年二月初二,花朝节。
万花皆由今日次第开。
宝玉与黛玉的婚期便定在这日,亦是黛玉及笄之时。
是夜,元春一一看过三个孩子睡下,这才回到寝宫。
水泩已经宽衣,躺在床上看书等她,见她回来笑道:“你又奇怪,白日不同纯哥、毓哥、秀姐玩耍说话,总要等睡下了才去看好一会儿不归来。让我每天都要为你好等一场……”
元春不敢将缘由明讲,怕自己忍不住流泪,只如往日一般黏到水泩身边来。
水泩笑着将她揽在怀里,“你呀你呀,怎么年岁痴长,越发黏人孩子气了?”
元春乖乖趴在他怀里,不由自主得又抬头看他——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他在自己眼中竟一点儿也没变?分明已不是当初鲜衣怒马的王孙公子,看着他,还是一样会有悸动心跳。也许是每天都在一起,那改变也不知不觉,如滴水石穿。
无声无色的,这人已然将她*蚀骨。
让她在明知要离别,连子女都不敢亲近之时,仍想要将他拆吃入腹、死生不复分离。
“殿下……”这个称呼属于两人的青葱岁月,属于那遥远又深刻的前世。
已经许久不曾听到元春这样喊自己了,水泩心中微动,掩了书卷,垂眸看她:女子目光盈盈,红唇翕动,似有无限情意不知如何诉说。
“夫君……”元春再唤。
水泩有些疑惑,还是笑着接了一句,“娘子。”
见他笑了,元春也笑,笑着笑着,眼里竟跌出泪来。
水泩脸上的笑容沉了下去,他手势轻柔得为元春揩泪,抱着她慢慢坐直了身子,“怎么了?”他把这两日的事情在脑海里飞速得过了一遍,找不出任何迹象。这不禁令他愈发不安,只面上不显,先柔声安慰着怀中人。
元春又哭又笑,透过朦胧的泪光,看到水泩一张脸都急得发黄,不禁更是心酸,好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哽咽道:“今夜宝玉成婚,我是太高兴了……”
水泩松了一口气,啼笑皆非,摸摸她脑袋哄道:“朕知道。朕今早还下了旨意的。不是说好了,明日朕带你归宁,恭贺新喜的么?怎么这一会儿就百感交集起来啦。快别哭啦,哭坏了眼睛,明日家里人看到问起来,朕怎么好意思跟外人讲……”
元春含泪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双唇、黑嗔嗔的双眸,那些话语像一只温暖的手,带着神奇的魔力抚慰她酸涩的心,却没有进她的耳。
她分明在听,却似乎并没有听懂。好像在这一刹那,她变成了还未习得如何说话的婴孩,一切的语言都是混沌,只有他的眉眼是鲜明。
她把双臂环在他脖子上,轻轻唤着,“水泩……”
她的声音那么甜、那么软、那么依恋。
“水泩……”她吻上他的唇。
水泩,我好欢喜你啊。
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欢喜你啊!
泪水滑过唇际,化成舌尖淡淡的苦涩。
***
水泩睡着了。
星星不懂人心,西天的天狼星如常升起。
元春在水泩怀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自此,世间再无贾元春。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结文的时候都好虐,这章虐元春,下章虐水泩。
不过归根结底都是在虐我自己,肝疼。
下一更七点半~~
谢谢昨天周一还坚持留言的姑娘们,好爱好爱你们!
第58章 再续半世缘
水泩醒来的时候发现独自睡在一张大床上。
他感到很不对劲。
首先,床帐是晃眼的明黄色;而不是元春喜欢的杏子红。
他动了动脖子;发现只有一个枕头;两侧是空旷的明黄色被单。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水泩打量着四周,慢慢坐起身来。
“皇上,您醒啦?”守在床边的太监上前为他穿靴子。
水泩认出他是小高;皱眉问道:“你们娘娘呢?”
小高跪在脚榻前,手上提靴;口中笑道:“回皇上话;您是指……哪位娘娘呀?”
说话间;伺候梳洗的一众太监宫女鱼贯而入。
水泩轻轻在小高肩头踢了一脚;“胡说什么;自然是你家宸妃娘娘,哪里还有第二个娘娘?”
小高挨了这一脚,顺势往后一倒,跪在地上道:“奴才愚笨,是是是……自然是陈妃娘娘。”心里却糊涂,想着后宫十来位小主哪位是姓陈的。
水泩见跟他说不明白,打眼一看,正见到碧玺与抱琴端着铜盆走进来,便指着抱琴道:“抱琴,你过来,朕问你话。”
那“抱琴”愣了一愣,却先跪下来道:“奴婢谢皇上赐名。”这才走上前来。
水泩愕然,“赐名?你原名叫什么?”
“抱琴”道:“奴婢原本贱名嫣红。”
水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胃里涌上来,他还能镇定,指着“碧玺”问道,“你又叫什么?”
“碧玺”福身道:“奴婢贱名姹紫。”
水泩打量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寝宫,看似与记忆中的一般,却又少了些什么……少了什么呢?
竹榻右侧的针线篓不见了,她亲手贴在床柱上的五福剪纸也不见了,甚至连从窗户望出去……那棵她最爱的石榴树也没了……就好像,她从来不曾住在这里一样。
是了,还有孩子!
纯哥、毓哥、秀姐应召而来。
孩子还在。
“纯哥,你还记得你母妃吗?”
“回皇阿玛,儿臣还依稀记得母后仁爱,虽母后已驾鹤,然生养之恩不敢或忘。”
“母后?驾鹤?”
纯哥不解得望着水泩,不懂他在疑惑什么。
“好,朕知道了……你带着弟妹下去吧,去吧……”水泩眼望着三个孩子出了殿门,他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一直以来最怕的噩梦,来临了。
从他再度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就恐惧着的噩梦;从她越发粘人的哪一天开始,就越发逼近的噩梦;在她昨夜甜蜜醉人的吻里,已经近在咫尺的噩梦。
他召来了周用诚,此人可谓一部活的大事纪。
“给朕说说荣国府的事。”水泩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周用诚舔舔嘴唇,开讲,“当初圣祖爷驾崩,承伯公篡位……”
“承伯公?”
“……靖亲王?”周用诚试探着换了个称呼,这还是您亲自给人家改的,怎么又不满意了。
哦,是他。永泩含糊应了一声。
“靖亲王窃国期间,以几桩命案、放贷牟利、支持反叛等数罪,将荣国府抄没,爵位收回,男丁十五以上流放三千里,女子收入罪奴。待到三年后,皇上您光复正统,荣国府正经主子已经死离散尽。传言说原荣国公的小孙子,衔玉而生的那位倒是还在人世,只是出家做了和尚——只是这一二年也再没消息了。”
周用诚一气说完,良久不闻动静,不禁小心翼翼瞄了一眼,只见皇帝一动不动仰面靠在椅背上,不由得有些摸不清状况,试探着问道:“您是想找找荣国府的后人?”
“……贾家,她呢?”
“皇上,”周用诚胆战心惊地小声问,“谁?”
“贾元春……荣国府的嫡长女。”水泩慢慢将右手覆在眼皮上,声音疲倦而浑浊,几乎像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周用诚顿了顿,也得亏他是京都的百事通,不然寻常人哪里知道闺阁女子名姓,“据臣所知,荣国府并没有嫡女叫元春的。荣国公倒是有一位嫡女,名唤贾敏,嫁给了巡盐御史林如海,如今两人都去了。若说贾敏再下头一代,荣国府只有两个庶女,并无嫡女。”
……竟是压根儿就不曾存在过。
“皇上,您是要找一位叫……贾元春的世家嫡女?”
只听她的名字,都是一种撼动。
水泩没有回答,他缓慢而疲倦地晃了晃手,示意这位近臣可以退下了。
周用诚追随这位年轻的帝王十数年,见过他在战场上的杀伐决断,见过他在权谋中的诡谲老道,见过他在政事上的清*杰——却从来没有见过此刻这般,疲惫、迷茫、不堪一击的样子。
不,甚至不需要谁来击打,皇帝他仿佛已经从内里碎了。
周用诚感到一种莫名的担心,这担心驱使着他又多问了一句,“皇上,需要传太医吗?”
他屏息等了良久,只等到了皇帝的一个字。
“滚。”
作为一名文人,被人甩了这样一个字在脸上,即使那个人是皇帝——周用诚也要辩一辩道理的,他抬头张嘴,还没说话,先看到了让他震惊到失声的一幕。
皇帝双手交叠盖住眼睛,却盖不住那透明色的液体从指缝间涌出,滑过两腮,滴落脖颈,消失在衣襟间。
皇袍上张牙舞爪的五爪龙,被泪水打湿,变成了沉郁的暗色。
这还是那位铁血皇帝吗?
周用诚不敢再看,敛目躬身悄悄退了下去。
史载:嘉和八年,元正帝遣散后宫、废止小选,昼夜居于乾清宫;嘉和十四年,元正帝为太子定高将军长女(安玥郡主所出)为太子妃;嘉和十七年,太子大婚,元正帝意欲退居太上皇,太子坚辞再三,帝意已决,不可动摇。同年,纯和帝继位,改年号为仁通。太上皇欲为姜太公之行,此后不复见于史册,卒年不可考。
***
贾元春又走在一片白雪中。
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迷茫而又新奇;此刻却如行尸走肉,浑然不知滋味。
“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
这一二年来,每夜都入她梦中的歌声又响起来。
元春心无旁骛,走过太虚幻境,走过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