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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君臣-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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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些事,韩毅一个字都未曾开口,默默退了回去。
他心中明白,虽然韩烈是为靖王不平,但殿下有他自己的尊严,他或许并不希望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裸裸地暴露这些过往。
韩烈却显然又注意到了另一件事。他一把抓住萧倬言冰凉的手心,在萧倬言抬手的瞬间,他看清楚了,镣铐之下,手腕血肉模糊。
韩烈冲着主审台怒道:“殿下尚未定罪,大理寺就敢滥用私刑!”
大理寺正卿何赛飞一惊,连忙站起身分辨道:“大理寺绝不会做这等事。”
萧倬言一把拉住韩烈,微微喘息:“不关他的事!三位大人请继续问。”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实在无益于纠缠这些。
九王爷萧倬雨侧头,分别与左相右相耳语了几句。三位主审确实因靖王一身的伤痕震惊了,也瞬间理解了诸位武将的心情。对待这样一位征战沙场、时刻面临生死的将领,他们确实不该再让他受无谓的委屈。
三人一致决定,暂停审理,先为靖王殿下换衣服、治伤。
虽然靖王不是在大理寺伤的,但大理寺正卿何赛飞到底觉得理亏,赶紧命人配合。
萧倬言被带到后堂,身上衣衫尽裂是没办法再穿了。
萧倬雨亲自为他拿来直裾深衣,还找来一件甚为厚重的墨蓝色大氅。
萧倬雨命人解开他手上、脚上镣铐,重新换上衣衫,这才发现靖王脚踝处也是血迹斑斑,瞬间就心痛了:“七哥,您……您受委屈了。”
萧倬言淡然道:“不关你们的事,九殿下按规矩审理就是了。”
军医在手腕、脚踝处涂抹了厚厚一层药膏,冰冰凉凉的让萧倬言好受许多,只是刚刚被逼入丹田、暂时被压制住的千日劫还隐隐作痛,反而更难受些。
左相右相商议了好一阵子,不顾庆国公的反对,还是决定撤去靖王的镣铐。
手腕脚踝上都是伤,此时再上镣铐,有私刑之嫌。
再说,刚上完药再拷上,那岂不是白忙活了?
更何况,还有一句话叫众怒难犯。韩烈当庭“晒证据”,确实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义愤,连一向老成持重、原本是用来震慑炽焰诸将的三朝老将韩毅,脸色都非常难看。炽焰诸将的火气更是被憋到了极点,再点火就要爆了。
只有那位永远都不识时务的刑部尚书沈清河还一直在嘀咕“这不合规矩吧”?
再度开审之时,侧重的是物证。而物证的核心则是那三封手书。
萧倬言承认三封手书确实是他所写,但却不是通敌的证据。
庆国公钱文益小声道:“靖王与敌军主帅誓死同生,还说不是通敌。”
经过刚才一幕,钱文益的气焰收敛了许多,他也明白众怒难犯。
萧倬言仔细辨认了三份手书,甚至拿到鼻子上闻了一闻,思索了一下,方道:“这三份手书,确实为七年前我与林云结义时所写。三位主审大人可以去查一查手书所用的纸张,这种纸是楚国才有的花笺。当年,我是在郾城一家纸铺里买到的,纸上有铺子里特有的暗纹,还有檀香味。花笺纸后来虽然也流入了渝国,但货源不多,只在一些酒楼烟花之地盛行。而炽焰军中所用的纸张是素纸。如果我是在秦渝交战之际,与林云私通、传递军情,那么,所用纸张必定是军中素纸,在战场上,是不可能找得到花笺的。”
此言一出,三位主审大人惊讶万分。
燕十三心中拍案叫绝,好厉害的靖王,果然不负所望!
刑部尚书沈清河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去查一查纸张的来源?炽焰军中所有纸张都是兵部所供。如果证实这三张纸是花笺,而炽焰军用的是素纸,那么,靖王殿下就很可能是被冤枉的。”
不同于萧倬雨一直毫无理由地坚信靖王的清白,审到此刻,左相右相才真正开始相信,靖王真有可能是含冤受屈。
二人相互交换眼色:如果能找到郾城的铺子,在铺子里,能找到有同样暗纹、同样香味的花笺纸,这项最核心的“铁证”将有可能被推翻。
如果这三份手书真被证实来自于七年前,那么,靖王所述将很可能最接近真相。秦军主帅林云用七年前的手书,行了“反间之计”。
一个月后,靖王提供的人证一一被找到,郾城守将冯诚以及皇帝的数名亲卫证实,7年前在郾城见过林云与靖王。
当年卖纸的铺子也找到了,店铺老板一眼就辨认出自家纸张,还拿出数张使用同样纸张的卷轴,纸上均暗藏了铺子里特有的水印。
并且,因为店铺换了标记,水印也跟着作了修改,这种水印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停用了,也就是说,秦渝交战之际,市面上根本已经找不到这种纸了。那么,靖王的手书就只可能发生在六年之前。
更意外的是,刑部的人在靖王所述当年三人月下盟誓、义结金兰的酒馆里,找到了目击者。当年,为三人上酒的店小二已经做了掌柜,他之所以清楚记得七年前三人结义的场景,是因为萧倬言的字写得实在太好。他看了眼馋,曾央求萧倬言留下墨宝,萧倬言还真给他写了一副,他把那副字拓成木刻,至今挂在酒馆门口。
三司会审最终结案:靖王在废掉秦军主帅林云之后,确曾留他一命,但情节够不上私纵敌首,而放走林云之后,也确曾瞒报君上。其余指控,皆为子虚乌有。靖王该如何处罚,请陛下圣裁。
至于秦国降将封诺,攀诬靖王,判斩立决。
陈堂证供、人证物证、会审结论,三司一并呈交皇帝陛下。
靖王萧倬言还押大理寺。
就在众人以为沉冤得雪,靖王很快会被放出来的时候,皇帝陛下却迟迟不下决断。
萧倬言心中苦笑,谋害太子一案是审清楚了,可秽乱宫闱呢?
皇帝不可能把这种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拿出来公审,而赵翎一事,三哥绝不会原谅他。

☆、40当年旧事

就在众人以为沉冤得雪,靖王很快会被放出来的时候,皇帝陛下却迟迟不下决断。
一个月来,大理寺对萧倬言还算客气,吃食、衣衫、衾被都未曾苛待于他,甚至为他找了间相对干净整洁的牢房。大面上,他还是待罪之人,也不好做得太过。
可萧倬言的情况依旧不是太好。
千日劫之毒,经过数日已被他悉数逼入丹田,虽然没办法将毒逼出体外,但到底没有开始那般磨人、需耗尽全副精力去抵御,目前仅是隐隐作痛而已,对于萧倬言来说,已在可以忍耐的范围了。唯一的遗憾是,毒药到底灼伤了胃部,吃食上稍有不慎,就会悉数被吐出来。 
押下千日劫带来的痛楚,水牢数日带来的伤害反而越加清晰起来。天牢阴寒,萧倬言浑身关节无一不痛,而在水牢之中染上的咳疾也是一个多月未能痊愈,反而有越演愈烈之势力,一到夜间,就整夜咳个不停,几乎难以入眠。
期间,九王爷萧倬雨去大理寺探望过靖王多次,见他咳得厉害,私下为他找来了军医。
军医诊断半响方道:“殿下身染寒疾,咳症需在温暖的地方慢慢将养调理,或可痊愈。只可惜……”
萧倬雨道:“大夫请直言。”
“只可惜风寒已入骨,日后遇到阴雨之际,殿下恐怕难捱了。”
萧倬言淡笑。
萧倬雨道:“怎么会这样?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军医摇头道:“老夫无能!”复又沉吟道,“而且,殿下内府之间,似乎……也有迟滞……殿下可有觉着不适么……”
萧倬雨急道:“我七哥到底怎么了?”
“九王爷,我没事。”萧倬言看他着急的模样,颇为怔忡。他与这个弟弟并无交情。在他蒙冤之后,面对那么多“铁证”,这个弟弟却毫无缘由地始终坚信他是被冤枉的。他实在有些不明白,
这份情谊到底是怎么结下的。
“七哥,您就不能叫我一声九弟么?”
“我是戴罪之身……好吧,九弟,我有一事相求。”
“只要小弟能做到,万死不辞!”
萧倬言又是一惊,他这个毫无交集的弟弟,竟肯为他说出“万死不辞”的话来:“倒也不是太难的事。我想请你走一趟炽焰军,告诉韩烈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事,让他们记得当初立下的重誓。还有,你最好能把韩毅老帅留在金陵,若真发生什么事,只有他能镇得住那帮小子。”
“七哥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萧倬言苦笑:“我也不知道,只是心中不安。”
“那我该如何留下韩帅?”
萧倬言沉吟半响,“你就说……算我求他。”回想当年,他年少气盛、意气风发,与老帅韩毅在作战方略上屡屡产生争执,最终,他挤掉作风保守的韩毅,夺了炽焰军主帅一职,那时,他还曾放出狠话,就算战死沙场,也绝不回头求韩毅相援。事到如今,却到底有求于这位老恩师。
“好!我一定把话带到!明日我还会面见陛下,务必要让他放你出去。”
萧倬言一把抓住他,咳嗽连连:“我与陛下的事,你不要插手。”
“这不是你与陛下的事!冤情既已昭雪,陛下没有理由迟迟不放你出去。更何况你还病着,天牢之中,你要如何养病?”
萧倬言苦笑,谋害太子一案是审清楚了,可秽乱宫闱呢?
皇帝不可能把这种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拿出来公审,而赵翎一事,三哥绝不会原谅他。
“你听我说,此事……咳咳……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你……别去为难陛下。”
萧倬雨见他咳得难受,连忙起身帮他抚胸拍背。
萧倬言抓紧他的手腕,郑重道:“你答应我!”
“不!我不能答应你!我是大渝御史,见到不平之事,我必须说!”
“你……”萧倬言气得又咳了起来,在军中,还从来没有人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挑战他的权威,他再次确定,跟书呆子就是没法沟通。
玉枢宫中,飞雪漫天,红梅怒放。
那一整片的雪花红梅煞是夺目。
皇帝与梅妃廊下听雪。
红泥小火炉,青梅煮酒,本该是磬人心脾之事。
可此刻,萧倬云心里赌得慌。
他收到了萧倬言在狱中写的一份悔过书,前面倒是言辞恳切,可后面却一味为赵翎开脱,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而今日朝堂之上,又有人将靖王的事情拿出来说,言曰:“明君当赏罚分明,靖王该罚,但罪不至囚禁,还望陛下早下决断。”
决断?他该如何决断?
放人,他心有不甘。
不放,他又有什么理由?他能告诉满朝臣工们,他的七弟勾引了皇嫂、与贵妃私通么?
一杯暖酒下肚,心中反而更加烦闷。
梅妃琳琅添了一杯酒:“陛下,翎姐姐又来了,就在宫门外跪着,您也知道,她身子不好,您要不要见她一面?”
“不见!”
话音刚落,一名宫人急匆匆而来:“陛下!不好了!不好了!贵妃娘娘用剑架住了脖子,说陛下今日若不见她,就血溅玉枢宫外!”
萧倬云手中玉杯落地,大惊道:“她敢!即刻带她来见朕!”
赵翎总爱穿不合时宜的素白之色,他还从未见她着过红。
而此刻,赵翎一袭火红拽地长裙,耀得人睁不开眼。
青丝松松挽就、垂落腰际,鬓间不插珠钗、不戴步摇,一根素白发带随风飞舞,却是比世间所有配饰都来得夺目。
她缓缓而来,流云广袖,顾盼生姿。
琳琅不可谓不会打扮,可跟赵翎一比,她永远都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萧倬云着实惊艳了一番,讽刺道:“你也是来为靖王求情的?你们两个倒是鹣鲽情深!”
赵翎居然笑了笑,一眼扫过红泥小炉、煮酒青梅,陛下真是好兴致,“不!我今日是来为陛下助兴的。”
“哦?你准备怎么助兴?”
“陛下不是爱看琳琅妹妹舞枪么?今日,我也为陛下舞一段,如何?”
萧倬云抬头看她,她不是身体不好、多年未曾摸过枪了么,她到底想做什么,为了靖王不惜委屈自己,讨好我么?
琳琅为她捧来长枪。
赵翎玉指芊芊、轻轻抚摸着,那神情像是摸着情人的脸颊,像是要透过这杆长枪看见她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她冲萧倬云笑了,粲然一笑。
那是萧倬云多年求而不得的笑容,此刻看来,却令他心中无端寒凉。这一切都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陛下,您,可要看清楚了。”
漫天白雪、纷飞落梅、如火红衣、寒光银枪……
枪如风雷云动,人如乘风仙灵。
一刚一柔,一静一动。刚毅铁血,似水柔情。
相隔万里、背道而驰的矛盾体,就那样水乳交融、化为一体。风声呜咽中,杀伐决绝却又刻骨缠绵。
萧倬云此刻终于明白,七弟说得对,琳琅不是赵翎,她的枪法和赵翎的枪法完全不像,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他多年后依然认为,这是世上最美丽的画面,赵翎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
赵翎收势,微微咳喘:“陛下可曾看清楚了?”
萧倬云忽觉杯中酒是苦的,苦涩难当:“看清楚了!飞花逐影!”
萧倬言的成名枪法!
她毫不掩饰地向他宣告,她爱的是萧倬言呢。
萧倬言甚至连成名枪法都系数教会了她。
……
怒意陡升,手中酒杯应声而裂,碎片扎入手中,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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