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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君臣-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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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妃来的时候,萧倬言已经等候多时了。
萧倬言冷冷道:“梅妃娘娘不进来坐坐,是没那个胆子么?”
琳琅走进牢门,从食盒里取出美酒佳肴,与他对面而坐:“靖王殿下敢吃本宫带来的东西么?”
萧倬言亲手斟酒一杯,双手合握、举杯为敬:“娘娘好手段!上次一战本王栽在娘娘手里,输得心服口服,先干为敬。”
“殿下查了本宫那么久,可有查到本宫的身份?”
“本王的确杀人无数,手上也有不少无辜者的性命,但本王并不滥杀。娘娘既然与本王有不共戴天之仇,身份并不难猜。秦太傅的女儿失散多年,你却突然间变成他的女儿被找了回来。本王曾经查过,你那几年的经历被伪造得完美无缺,一个人要伪造身份总需要数年的时间。娘娘是崇明五年入宫的,彼时秦渝尚未开战,楚国才被灭两年。如果本王没有猜错,娘娘是月氏人吧?”
“殿下果然好眼力。”
萧倬言问得直接:“你是月氏皇族,还是战将遗孀?”我是杀了你父兄,还是情人?
琳琅冷笑道:“殿下可还记得,你攻入月氏皇庭,诛杀月氏皇族一十七人!当年我才十三岁却亲眼目睹父兄残死、亲人被屠。午夜梦回之际,殿下就没做过噩梦么?”
萧倬言回想起当日场景:“你就是当日躲在幔帐后的小公主?”
琳琅一惊。他看到她了。原来,当日他分明看到她了,却未曾杀她。
不知怎的,萧倬言脑海里霎时想起了苏维,同样是敌国公主,苏维也曾亲眼目睹他逼死他父兄,苏维也会像琳琅这般恨他么?
萧倬言淡淡道:“你不必惊讶!当日若不是我有心放你一马,你以为搜宫的士兵真的会视而不见么?只是,当日本王能放过一名十来岁的小姑娘,今日却不能放过一名祸国殃民的妖妃!”
琳琅大笑:“殿下中了千日劫,时间本就不多了!你利用皇后引我来此,不就是急着杀我么?”
“本王不擅长权谋之术,只会用最直接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你既然知道,还敢来?”
琳琅又笑道:“殿下想要杀我,恰巧,我也正好想让殿下杀了我。我们各取所需,岂不妙哉?”
萧倬言道:“皇后娘娘在宫中看死了你,你无法再做些什么。贵妃一事之后,圣上对你的宠爱也大不如前。当初你不杀我,是为了让圣上与我兄弟相残,试图挑起渝国内战、伺机复国。事到如今,你还指望着我会谋反么?你唯一的筹码不过是死在我手上,逼得陛下下旨杀我。可是,我今日就告诉你,即便陛下杀了我,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你想象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琳琅侧目看他:“那可不一定!自你替皇后瞒下千日劫的那日起,我就明白了,我没法儿逼反你,用尽手段都不行!可你的手下们呢?他们真的会眼睁睁看着圣上杀你么?”
萧倬言嗤笑道:“你毕竟不是军中战将,你太小看炽焰军的忠诚了!”
琳琅也笑道:“是么?殿下要不要和我赌一赌?到底是我小看了炽焰军的忠诚,还是殿下小看了炽焰军的情义?本宫好歹也是皇妃,你说,如果我死在你手里,圣上会不会下旨杀你?如果圣上下旨杀你,炽焰军又会不会为了救你而谋反?到时候,我九泉之下能看着渝国大乱,也算可以瞑目了。”
萧倬言出手如电,几步上前,将她按在墙壁之上,掐住了美丽而纤细的脖子:“本王跟你赌!你是赌徒,我更是赌徒,而且还从来没有赌输过!我只问你最后一句,赵翎的死跟你有多大关系?”
“是我告诉她,要想救你,唯有一死!以消皇帝心头之恨!”
“你要报仇,该来找我!明枪也好、暗箭也罢,本王都不会怨你,但你不该害死无辜之人!”
咔嚓一声,萧倬言拗断琳琅的脖子。
梅妃毙命于刑部大牢。


☆、不负深恩

卫铮自戕,梅妃遇害。皇帝萧倬云雷霆之怒,气得掀翻了整个御案:“好你个萧倬言,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萧倬云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带着大批禁军直奔刑部大牢。
禁军侍卫一脚踹开牢门,十分粗暴地揪出萧倬言,反剪双臂,用绳子绑死了,麻绳都勒进肉里。几名禁军还趁机朝他胸口猛踹了几脚。
萧倬言左肩剧痛难耐,仿若被生生撕裂一般,胸口被萧倬然一枪裂开的肋骨再度伤上加伤。
禁军将其押跪于皇帝面前。
萧倬言低头,目光落在三步之前明黄色的盘龙金丝缕靴之上。
他本想开口见礼,胸中却是气血翻腾,一口鲜血激涌而出,被他含在嘴里硬生生吞回去。他强行押下胸口的闷痛感,稳住声音道:“罪臣叩见陛下。”
萧倬云脸上阴云密布:“把他的绳子解了!”
“陛下,靖王武功高强……”恐有不测。
萧倬云怒道:“朕倒要看看,他敢公然掐死梅妃,是不是敢公然行刺朕!把绳子解开!”
绳索解开,萧倬言俯首下拜,剧痛之下左手控制不住微微发抖。
萧倬云瘸着腿,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然后一阵儿猛踢。
萧倬言不敢躲又不敢挡,只能默默感受着皇帝一脚狠过一脚的重击。
萧倬云盛怒之下,踉跄几步、险些站立不稳,因自己的狼狈和残疾,像是想起了什么,越发怒火上涌,下脚更不容情,像是恨不得活生生踹死他一般。
萧倬云发泄完了,方才冷冷道:“没什么话想说么?朕容忍你、宽佑你,你犯下什么泼天大罪朕都替你担着,即便你私纵敌首、法场劫囚,朕都未曾真心想杀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么!”
萧倬言压抑多时的咳嗽瞬间爆发,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右手撑住地牢里湿漉漉的青石板,嘴角滴滴答答溢出血珠,强撑着跪好道:“罪臣辜负了陛下。”
萧倬云情绪渐缓,慢慢端坐于红木檀香椅之中,身边侍卫递上御寒的描金手炉,随行公公连忙将一层薄毯搭在他腿上,遮住四周的阴寒之气。
萧倬云抚摸着毛毯上繁复细密的花纹,淡淡道:“你口中说辜负,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你觉得是朕对不起你,是朕利用了你,辜负了你。你还觉得你是因为功高震主才招致今日之祸,你觉得朕是在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对么?”
萧倬言微微苦笑,有时候他真的开始怀疑,是他不了解三哥呢,还是他三哥不了解他呢。是从什么时候起,三哥开始怀疑猜忌他的心思?“陛下,罪臣没有这么想。”
萧倬云怒道:“你的意思是,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么?满朝文武都以为,朕利用了你,朕需要依赖你,朕把你当成手中利刃去征讨天下,却又容不得你功高震主!可你扪心自问,当年朕将你从掖幽庭救出来的时候,可存了一丝一毫利用之心?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对朕来说有什么值得利用的?”
“陛下之恩,萧倬言无以为报。”
“你十二岁入军中,朕教你的是什么,你心里最清楚,朕可有真的把你当成工具利用?”
“陛下以皇子之学教导罪臣,为罪臣延请名师大儒,并未将罪臣仅仅当作战将来培养。陛下教会罪臣自保、自立、自信,教会罪臣面对困难、面对逆境,罪臣能有今日之成就,全赖陛下当年教导。”
“你十五岁那年,险些死在战场上,又是谁舍命救了你?”
萧倬言低头,目光落于皇帝半残的脚踝。
多少年了,三哥从未在他面前提过此事,此事就像兄弟俩的禁忌一样,谁都不说。一个是不想提及,让人以为有胁恩求报的嫌疑;一个是不愿提及,不想时刻提醒三哥的残疾,给他带去伤害。而今日,终究还是翻开来说了。
萧倬言道:“当年罪臣奴籍未除,不过是军中最低等的侍卫,陛下以皇子之尊舍命救我,还为此赔上了一只脚、落下终生残疾。陛下之情,萧倬言此生难忘。若不是因为罪臣,今日征战沙场、一统天下的或许就是陛下本人,根本用不着萧倬言。罪臣曾经立下重誓,此生愿为陛下驱策,甘做陛下手中之刃,绝不后悔!”
萧倬云冷笑:“誓言是你自己立下的,不是朕逼迫你的!可是你做到了么?为了两个女人,你就敢背叛朕。赵翎的事情是你欺瞒在先,她死了,你却怨恨上了朕。燕回又是个什么东西,你为了她不惜罔顾朕的旨意,法场劫囚!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的性命早就交付给了朕。既然如此,朕今日为了大渝的安宁取你性命,你可心服!”
萧倬言本以为,自己早就决定好了一切,甚至可以说,是自己一步步逼迫陛下走到了今日。
可当他亲耳听到皇帝说“取你性命”之时,依旧无可抑制地感觉心痛了,似乎有人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尖锐的剧痛划过心房,让他不能思考、不能呼吸。
他原本以为,他会坦然赴死,会毫不犹豫地告诉陛下,自己该死、愿死。可话道嘴边,怎么就那么难以启齿。
萧倬言俯身下拜,以首触地,半响未曾起身。
潮湿的地面氲湿了额间发丝,脸上霎时冰冰凉凉的。
是眼泪么?
自十岁那年,在长春宫母亲的尸首旁哭了一日一夜之后,整整二十年,无论遇到怎样残忍的事情,他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即便是难受到吐出鲜血,也从未哭过。
萧子桓死时如是。
赵翎死时亦如是。
皇后给他下毒,他以为自己足够伤心难过了,却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苏维成为他的敌人,他以为自己足够心碎绝望了,也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今日他方才知道,原来,他还是会哭的。
今日他方才知道,原来,在他心里,他的三哥依旧比父皇、皇后、赵翎、苏维都更重要,比所有人都更重要。
“你不愿意么?”
“萧倬言愿死!”萧倬言抬头,目光决绝。
萧倬云也被他眼角的泪痕惊到了,他仔细回想着,脑海里怎么都搜索不出萧倬言落泪的片段。
他跟了他整整十八年,就从来没有哭过么?
萧倬云压下心头划过的异样感觉,淡淡道:“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愿望,朕都可以满足你。”
萧倬言整个人安静下来,那种冷静和理智几乎让人感到害怕:“罪臣求陛下三件事:第一,一杯毒酒就足够了,陛下可以公开罪臣的罪行,但不要公然下旨处死罪臣。第二,罪臣恳求在死前见皇后娘娘一面。第三,恳请陛下放过燕回。”
萧倬云霎时有些心软,公开的他的罪行又不下旨处死,他是不想让他背上诛杀功臣的罪名么?
“朕答应你。”
萧倬云起身离开,那抹明黄之色如此夺目,几乎能刺伤人的眼睛。
萧倬言合上眼睑,不愿去看他决然离去的背影,俯首三叩首,额头重重磕在青石之上。至此之后,他与陛下再无瓜葛。
 

☆、靖王薨逝

皇后带着十余名心腹侍从再度踏足天牢,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皇帝身边的首领大太监李公公。
李公公一路小碎步,低头疾行,手上稳稳托着一只描金黑玉盘龙楠木托盘,上面搁着一只白玉瓷瓶、瓷质通透流畅,一看就是宫中上品。
李公公只觉得手中的东西重逾千斤,遍体身寒,一股凉气从背后嗖嗖地冒出来。
皇后娘娘一路都盯着那东西猛看。
圣上要鸩杀靖王,又允了皇后来见最后一面。
皇后一路上一言不发,只盯着毒酒愣愣出神,看不出任何喜怒,仿若暴风骤雨前被刻意压抑的宁静。
李公公暗暗心焦,千万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到了天牢重地,皇后回头扫视身后跟着的浩浩荡荡的一批人,忽觉胸中无限烦闷:“你们都给本宫退下!”众侍从纷纷退到门外。
李公公依旧托着鸩酒立在原地。
“李公公,你把东西放下,也出去等着。本宫有话要单独跟靖王说。”
李公公微一迟疑。
皇后冷冷道:“怎么?公公连本宫都信不过么?”
李公公将那东西搁在刑部天牢的石桌之上,托盘落于石桌,发出轻微声响,皇后身子一抖,莫名心惊。
李公公躬身告退,天牢之中只余皇后与萧倬言二人。
萧倬言神色安宁,屈膝下拜,开口便道:“娘娘,臣弟有事相求。”
皇后霎时苦笑:“上一次,你求本宫替你将梅妃骗来,转瞬便将她杀了。你倒是手起刀落,为本宫、为陛下、为大渝除去了心头大患,还将本宫摘了个干净。本宫傻乎乎地按照你说的做,却一手将你推入死地。这一次,你又要让我干什么?”
萧倬言低头惭愧道:“是臣弟连累娘娘了。”
“你若是真肯连累我,我倒是能心安几分!说吧,无论多难的事,我替你做到便是。”
萧倬言心中震动,皇后肯信他至此,此生也算无憾了:“娘娘,臣弟求娘娘做个信使,替臣弟送三封信出去。一封给韩烈,一封给沐清,一封给萧倬然,娘娘肯么?”
皇后一惊而起,三封信送给大渝军中最有权势的三个人,这三封信一送出去,若是萧倬言稍有反意,相约谋逆,怕是大渝顷刻间就要掀起血雨腥风。
萧倬言忽然也觉得自己的要求太过耸人听闻,皇帝一直不允许军中战将探视他,防得就是他们串连谋反,他却要求皇后替他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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