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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宁却仍是摇头,也不痛痛快快哭出来,只隐忍着眼泪有些怨道:“你让我嫁给别人!”
谌墨看她眼圈泛红,着力忍泪忍得整个人竟都有些微微颤抖,只得极力克制想将她拥入怀中疼哄的冲动,尽量用玩笑的语气与她说:“阿浣都已经及笄了,不嫁人难道要变成老姑娘吗?”
“可是我不要嫁给别人,我只想嫁给师父。”崇宁向来是个倔强的小姑娘,何况眼前是她执念了好些年的人,“你不是说疼我么,那为什么要将我嫁给别人呢?”
谌墨心口都要窒住呼吸间都疼却还是得神色平静地同他的小姑娘说话:“阿浣,师父是真心疼你的,我此生也只会这样疼你一个人,只是无关风月。”
无关风月。
崇宁像是没听懂似的,只愣愣地看他,泪却再也忍不住地挣脱出来,滴在大理石的地砖上,溅出一朵朵冰凉的花。
过了好半晌她才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阿浣知道了。”而后便转身离去,一步一步走得坚决,像是要从此走出他的生命。
谌墨紧紧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转过回廊再也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手缓缓按上心口,却觉得那东西被什么细细密密地缠住再也跳不起来,只余下时浅时深的疼。
次日天刚亮,崇宁便出谷回了上京去了,也未曾知会谌墨一声。
回了上京的小姑娘却日日呆在房内,也不怎么说话,长公主问她怎么了只说无事,可是知女莫若母,向来欢脱的人沉静至此,怎么可能无事呢。
崇宁倒是真觉得没怎么,她只是有些累而已。
她原本以为师父是同她一样的,想要与她共度一生,才对她那么好,所以她一路这么缠着他,因为想要同他好啊,所以即便他不回应她也还是觉得开心,只要结局如她所愿,这其中路途艰难些又如何呢。
毕竟是她先想要他的呀。
可是崇宁再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她心心念念的师父会和她说,我此生只会这样疼你一个人,只是无关风月。
崇宁觉着失落,倒并不是十分难过,大约还未死心,所以只是有一些些消沉。卫国公见她成日里不言不语的十分不习惯,私底下还同长公主说,他还是喜欢阿浣原先那成日里惹事闯祸的性子,虽然让他觉得头疼,但总强过现在这样让他觉得不习惯,却又不敢多问,怕再惹她难过。
崇宁对这事倒是颇有些歉疚,她那百年世家的长子嫡孙,当朝鸿儒的父亲被自个儿生生折腾得这么战战兢兢。她也想让父亲母亲不那么担心,可是精神委实不济。
因为她最近总是夜半时分被噩梦惊醒,梦见她背立在陡峭的崖边,只余下脚尖还站在崖上,侧过头看底下是看不真切的万丈深渊,黑漆漆一片,害怕得很却不能移动半分,谌墨却站在她五步之外,不离开也不靠近,仍是温柔笑着望向她,一阵疾风过她被生生带下悬崖,坠下之前凄厉喊道:“师父救我!”可那人却未曾听见一般,就那么看着她往下坠。
温柔又决绝。
于是夜夜不能成寐。
作者有话要说:
☆、可还记得年少的歌谣
过了两日梧桐来府里看她,见向来明朗鲜妍的小姑娘此刻却连头发丝儿都透着一股子低落,心下不忍,唤了一声“阿浣”,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安静陪她坐着。
崇宁看着梧桐,想到她与君成如何琴瑟和鸣,再比看自己的凄凉处境,不觉便落了泪,声音也低低的并不分明:“若是他不想要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我不过是想嫁给他而已啊。”
其实崇宁并不是个爱哭的姑娘,除了在她师父跟前。可是每次哭起来,都惟恐不能哭得凄凉悲苦,好惹人怜悯叫人心疼,此时却容色平静,只是眼泪汹涌,像决堤的天河,涟涟的泪水滴落在艳色的长裙上,浸开的水渍就像盛开的一串铃兰。
梧桐轻轻拍她的手,温柔地试探她:“既然他不要你,那你嫁一个对你好,真心疼爱你的夫君,这样不好吗?”
崇宁缓慢却极坚定地摇头:“不好,这天下之大,再没人比师父对我好了。”
梧桐又问:“那若是有呢?”
死心眼的小姑娘仍是摇头:“那我也不嫁,就算真的有比师父还要好的人,那又如何,到底不是我师父,我只要我师父。”
梧桐知道她有多倔,于是不再问,回了东宫便颇为担忧地问她那埋首于奏章里的夫君:“若是阿浣一直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君成头也不抬,细细看着奏章,一边回着她的话:“推己及人,你们以前怎么对付我的,现在怎么对谷主就是了。他想让阿浣嫁给祁远,那便让阿浣嫁。”
梧桐知他指的是先前她与毓成演戏故意惹他吃味逼出他心意的事,顿时恍然大悟,却又担心:“若是谷主…阿浣与世子真成了婚,那不是弄巧成拙了?”
君成毫不介意:“那也无妨,你就不用担心阿浣孤独终老了。”
梧桐听了三两步上前抽走他手里的奏章:“我和你说正经的呢,你再看,再看我就再也不同你说话了!”
君成无奈地看着他那为别人的事操碎了心的小妻子,伸手将她揽坐在腿上:“不会的,祁远自个儿有心上人,只是身份太低他父王不同意,祁远又不愿让她做妾委屈了她,动过私奔的念头被他父王识破了,现下将他看得可紧了。毓成不是与祁远走得近么,让他去撺掇撺掇,演这么一场戏自然让他父亲大意,要私奔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谁都不吃亏不是。”
梧桐一听摇摇头:“不行,毓成那个把不住风的,前脚刚与他说了这些事儿,后脚怕是连街头卖艺的都知道了。嗯,我去吧,世子原先在我父亲帐下,我与他也有过几面之缘。”说完便起身就走。
君成刚刚温香软玉满怀有些心驰意动,一个不留神让她给跑了,颇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只好又埋首奏章之中。
梧桐顶着太子妃的身份,派人传信给了祁远,里边儿明面上表示想替他与阿浣做媒,北郡王一看高兴得很,祁远便被逼着去东宫谒见太子与太子妃。
自然崇宁也在,梧桐将这些计划说与她听后,她没有半分犹豫便答应了。
纵使他都说了无关风月,可她偏生就是不死心,想着这最后一搏,赢了便皆大欢喜,输了就成了世间笑柄,她谁也不怪。
只求知道他的真心是如何。
祁远听了这么个计划觉得有婚事引走父王的精力,又能放松他的警惕不将自己盯得那么紧,要安排私奔岂不是容易许多,于是也答应下来。
于是祁远回府去与他父王说,他愿意求娶长乐郡主,但是成婚之后要给他的心上人一个贵妾的位子,不能娶她做正妻已是对不起她了,做妾也该是贵妾。
北郡王犹豫了一会儿,道:“正妻刚过门你便纳了贵妾这般折辱她,若是郡主追究起来你该如何?”
“我已与郡主禀明过,她并不反对。”
北郡王这才松了口:“既然如此,那便由你吧。”
于是今年的中秋节夜宴,北郡王世子当众请旨赐婚,今上欣然应允。
世人皆传世子于中秋夜宴初见长乐郡主,惊才绝艳,当即跪请赐婚,而长公主只此一女,今上自要询问郡主意愿。长乐郡主无惊无怒,神色如常:“听闻世子骁勇善战,心系家国,实为良配。崇宁岂有不允之理?”
今上特意着了国师与钦天监好好为他二人挑个好日子,办一场大婚。
作者有话要说:
☆、来年相遇南国红豆落满地
暗月谷中,谌墨收到杜君衡的传信时正堪堪练完一套剑法,打开信笺看完,神色如常,却闭上了眼,他从不知秋日的日头也能如此浓烈,隔了树叶落下来,竟也能生生灼痛了他的眼。
而不胜唏嘘的国师大人择定了日子便来找他的师弟,却见他并无异色,仍是一派从容气度,国师大人即惊且叹,原来师弟于情之一事竟这般淡然。谁知服侍谌墨起居的侍童偷偷来寻了他:“国师大人,谷主自从知道了郡主的婚事之后便常常失神,瞧着不大好,您说话谷主还听得进去,好歹劝劝吧。”
杜君衡这才知道原来他师弟并没有他想的那般厉害,于是开门见山的就问谌墨:“师弟,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如何想?
想的无非是星星月亮都可以摘给她,只要她高兴。
无非是想她一生安好,无法无天也好,他都护着她。
无非是想她…得嫁良人,不要在他身上蹉跎年华。
除此之外,他再无奢望。
于是叹息一声:“我只愿她好。”
崇宁备嫁的日子里谌墨并未出现,只是托了国师大人将谷中那几坛陈年桃花娘送到了卫国公府上,他还带来了谌墨与他闲谈时的原话:“所幸以前没由着她胡闹把酒挖出来,不然还真不知道送什么给她才好。这丫头,性子又刁,还爱记仇。”
那几坛桃花酿是谌墨埋在竹楼后头的,崇宁好几次想偷偷挖出来挖出来,那是数年前谌墨带着她亲手埋下的,过了前三年就定然酒味醇厚又弥漫着桃花的香气了。
谌墨却一次也没让她得逞,他说,这桃花酿是崇宁拜入他门中时埋下的,待到她出嫁时才能挖出来。
这是杞梁国的风俗,家中有女儿出生则要在院中埋下一坛酒,待到女儿长大成人出嫁时再挖出来,也当作嫁妆送去夫家。
谌墨说崇宁虽不是他女儿,却是他唯一的弟子,也拿她当半个女儿看。
崇宁每回听到这样的说辞便一脸悻悻,整个暗月谷都知道啊,她想嫁的只有他。既然如此,那这几坛酒什么时候挖出来不是一样么。
何必这般计较。
而今可见他从来没有打算娶她,从头到尾都是这样。
但纵然如此,她也还是不想死心,于是她将她的心思与杜君衡说了清楚,神色恳切,只求杜君衡帮她在谌墨面前说一番话。
国师大人看着眼前也是从小疼大的姑娘,心下不忍,毫无顾虑便答应了她,心下还不禁埋怨谌墨怎么那般不解风情。
天刚擦黑不久杜君衡从卫国公府回来,与谌墨聊起他一手带大的小姑娘如今待嫁是个什么模样,甚是庆幸道:“亏得是阿浣身份高,否则嫁在了那高门深宅里,就那副被你纵出来的性子,还不知道要被人怎么欺负。”
“若是阿浣让人欺负了去,那北郡王世子也太无用了些。”谌墨神色仍是淡淡,并不多话。
“高门深宅里妻妾争宠的事多了去了,谁又说得清楚。先前梧桐偷偷告诉我了北郡王府里还悄悄定下了个贵妾,只等阿浣嫁过去了便纳了。”国师大人颇惋惜心疼地摇摇头。
“此时阿浣可知道?”
“自是知道的,只是这祁远是你看中让她嫁的,她自然是听你的话了,贵妾不贵妾的,她也不是很在意。”
“这般想来,阿浣也是有做好打算了,师兄不必担忧。”谌墨只当杜君衡是为了让他去找崇宁而来诓他。
他的小姑娘那么好,哪有人会舍得这般委屈她呢。
就算真的受了委屈…也还有他在呢。
杜君衡见他只是这么个反应也只好作罢,安静了半晌又颇感慨地同谌墨说:“头回见到阿浣才满了周岁,走路都还不稳,摇摇晃晃的,眨眼却居然要嫁人了。”谌墨用尽全力压下心头悸动,面上仍是淡淡的:“可不是么,当日师兄送她来谷中,还是个小娃娃呢。”
“今日见到阿浣,觉得比往日沉稳了些,大约是要成婚的人了总归想得多些远些。”杜君衡看着师弟握着《庄子》的手指收紧泛着白,心底叹息一声又接着说:“阿浣托我和你说,那些桃花酿她很是喜欢,先前委实是她太不懂事了些,也望你不要在意。既然你没有闲工夫看她成亲,那她回门后自是要与世子一道进谷去给你敬茶的,毕竟承蒙了你这么些年的照拂。”说罢递过来一方素色绢帕。
谌墨无言接过,也不急着展开看,只默默将手中的书又翻过一页。杜君衡见他这样也别无他法,起身要走,临出门地时候回头看着烛光下略显单薄的侧影道:“师弟,子非鱼。”也不等谌墨回应,径自叹息离去。
谌墨放下书,移步回了书案前,冰凉凉的绢帕摊在明灭的烛光下,婉丽的隶书比之他的虽少了一份刚劲却意外的赏心悦目。
忘字心中绕,前缘尽勾销。
十个字尽数斩断往日旖旎的少女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为谁梦醒独登高楼
透过轩窗扑进来的月色阑珊,谌墨坐在案前一动未动,清俊的面容在冰凉的月光中愈发孤单,万籁俱寂中忽然想起多年前小小的阿浣坐在他膝头,声音清脆地跟着他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恍惚间又想起阿浣十三岁那年他带她去了天山看雪莲,初长成的少女如花般的笑靥映在夕阳未暗的中央,明亮地晃了他的眼。似乎这二十余年来他从未见过那般绚烂的夕阳。
画面一闪,又是已经及笄,回暗月谷小住的阿浣,着了粉白衣裙,站在花满枝桠的木樨树下绘丹青,颇得他风骨的隶书写下‘长相思兮常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见他来也大大方方地冲他笑,毫无顾忌地说师父我想你了才回来呢。
她曾经与他说过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