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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确见过老医生用腊雪医治过病人。与腊雪类似,世上解毒、纯净之物还有方诸水,要在月明之夜,捕得海边的大蚌壳,里面的水浆便可以拿来入药,也叫明水。
明水他搞不到,腊雪还是有办法。花珏退而求其次,摸去了老先生的雪窖中,打算偷偷弄一点腊月雪回来。药庐中常年储冰储雪,也是为了给病人治病所用,发热降温有奇效,为此,老先生投入了半生财力,专引百里地外的一座高地雪山中的干净冰雪,做成砖窖,规模连有些官窖都难望其项背。老人家对这地方宝贝得紧,花珏小时候偷偷跑进来过,最后也是被罚包饺子。
花珏站在地窖前,刚推开一条门缝,便感到一丝入骨的阴风劈头盖脸涌来,冷得他抖了一下,手险些扶不住那扇厚重的木门。木门上层层叠叠裹着棉絮布面,与地面深深摩擦,推动时十分吃力。花珏被这阵冷风吹得头疼,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从背后将自己推了一把,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大门紧跟着关上,花珏瞅见有什么红色的东西“嗖”地一声溜了进来,就从他眼皮子底下扫过。他吓了一跳,紧急之下用手撑了一把门框,这才没让自己被推进去,但他的手被门夹了一下,蹭掉了一层皮,手心密密麻麻浮上些血点来。
花珏眼睁睁看见那门在自己眼前“砰”地一声关上了,回头看又什么人都没有。花珏伸手往后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那被人推了一巴掌的感觉挥之不去,他当即也不敢在这儿停留了,撒丫子往回跑,没跑多远便在山坡头底下遇见了玄龙。
玄龙端着杯茶,远远问他:“你在干什么?”
花珏确认道:“你是嘲风吗?”他抬头看了看周围,他们正站在一片迎春花丛中,明黄亮堂的花海将他们重重包围。“你不会是迎春花精罢?”
玄龙诧异地望向他,眸光一递,颜色并不输给这一月里烂漫的金碎。花珏被晃了眼睛,心下琢磨着,这哪是条龙,当真该是个花成了精,不然哪能长这么好?
他这点小心思并未被玄龙察觉。男人冲他招了招手:“过来。别怕,这地方的花木生长年月都不久,暂时还没有修成精怪的修为。”花大宝穿过花丛,扑进花珏的怀里喵喵叫着。花珏望着玄龙,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了外援,当即凑过去询问道:“对了,你快来陪我去一趟冰窖,我取一点腊雪给你治病。”
玄龙递给他一杯茶,问道:“腊雪?”
花珏兴冲冲地告诉他:“昨天你看到的那个东西是凤凰泪,可以治你的伤,不过这颗是带毒的。腊雪说不定能将这毒淬出来,剩下一个干净的凤凰泪,就可以治好你的伤啦。”
玄龙听罢,停下脚步。花珏本来拉着他往冰窖方向走,却见到他神色复杂,突然不走了。他再低头一看,玄龙给他泡的茶中正悬着一粒似曾相识的东西,火红剔透,散发着充满灵息的光泽。
花珏愣了:“凤凰泪……?你怎么也有?从哪里搞到的?”
他再看了一眼,那凤凰泪还比他手中的更好,中无半点杂质,正是他费尽心思想要萃取出的成品。他一时间有些茫然:“你……”
玄龙不由分说地命令道:“喝了。”
花珏睁大眼睛,摇摇玄龙的手臂道:“你傻了,这个东西是治你的,不是治我的。”他将那颗东西挑出来握在手中,正准备还给玄龙的时候,却见玄龙挡开他的手,上来就扒他的衣服。
花珏大惊失色:“你你你——”话没说完,他的嘴却被玄龙一把捂住,玄龙垂 下眼看他,眼神很认真。花珏拼命挣扎着,玄龙干脆将他压在怀里,从他领口往下迅速地扯开,在他耳旁低低道了声:“乖。”
花珏觉得自己耳朵开始发烧,于是不动了。
玄龙只揭开了他衣上的盘扣,松松地替他拢好两侧的衣襟。花珏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突然发现自己胸前多出了一大片乌黑的淤痕,按一按也不痛不痒,但视觉效果着实吓人。玄龙再将他衣服撂下肩膀,看了看他的脊背,随后再帮他把衣服整好了。他没有告诉他,他背后还有一个乌黑的手印。
“你被人下了咒术。”玄龙想了想,不知道这是诅咒中的哪一种,只能简略地以“咒术”二字替代。
花珏愣着神。玄龙瞧他不说话,自己也有些紧张,有点怕他被刚刚这番动作弄得生气了,只能温声道:“把它咽了,应当会好一些。”
花珏犹疑了片刻,摸不着头脑地把了把自己的脉,抬头看了眼玄龙,再背过身去自己敲打了一下胸前的淤青,起初没有感觉,他用了点劲儿,顿时感觉有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穿心而过,像是被毒蜂给蛰了一下。花珏喘了一口气,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被玄龙架住了。
玄龙拿起那颗凤凰泪,小心扣着花珏的下巴,想把它喂给他。花珏缓过气来,却摇摇头拒绝了:“凤凰泪你自己留着吧,我的情况,我自己有办法。”
玄龙迟迟不动。花珏吸着气,勉强笑了一下:“我自己便是算命的,这样的事情,没有人会比我更懂得如何破解了。你安心把它用了罢,等你伤好了,我便送你回江海中。”
——他终于明白了这几天玄龙都在搞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原来在为自己的病东奔西跑。这滴凤凰泪想必不是轻易能到手的,玄龙不知道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花珏看着玄龙的眼睛,尽力解释道:“你拿来的东西对我未必有用,但是对你一定是有用的。我……”他想了想,补了一句:“你不用担心,你顾着自己便好。”
他大约估计了一下便明白了自己的情况:他中的是降头术,有人以他碰过的东西做引,在别处造了一个类似诅咒的法阵,日夜吸取他的元阳与精神。不止如此,他刚刚在冰窖门口时便想到了一些,他看到的那抹红色是别人驱使的小鬼,在门口推了他一把,想把他关在门后活活冻死。幸亏他反应快,这才侥幸逃脱,否则以他现在的体力,困在里面不消半个时辰便能昏过去。
这些套路他都见过,只要能追踪到术法的源头,破解便不是什么难事。
花珏想着这些东西,没留神玄龙已经沉默了很久了。花大宝咬住花珏的衣角扯了扯,他才陡然发现面前的人脸色变得有些差。
花珏望着玄龙,结巴起来:“我的意思是……”
“你不想用便不用罢。”玄龙道,“凤凰泪对我也没用,既然都没有用,你将它扔了就好。”
说着,他将凤凰泪塞进花珏手中,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去。花珏有点急,赶着追上去:“怎么可能对你没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他跑了几步没追上,眼见着玄龙越走越远,忽而远远地丢下了一句话:“我过几天便走,不用你送。”仍旧是硬邦邦的口吻。
花珏追着追着越觉得头晕,心口一阵麻痹感上涌。他不敢跑了,慢慢地蹲下来,努力了一会儿后才坐在了地上,默默抱了一会儿花大宝。胖头猫很乖地让他抱着,一动也不动。
他叹了口气,望着已经看不见人影的方向:“你不开心,我还不开心呢……我累死累活才想到这个办法,你回头却告诉我你已经有凤凰泪了。”
他歇了一会儿,慢慢地往小院子里走去。花珏知道玄龙是在对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生气,虽说那个人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前世。
他又测算了一下自己的命数,看着那已经烂熟于心的排盘,很难得的,他觉得有一些疲惫了。偏阴命一生能遇见的贪痴嗔魔数不胜数,他小时候已经上过这样的当,知道捧着满腔真心到头来却发现是一场空的难受,长大了便更加谨慎。玄龙好看,玄龙对他好,玄龙喜欢他,但他这一辈子注定了无福消受。
以前他或许会有些难过,但是他长大了,已经晓得了别离是哪样的滋味。他不愿别离,便不招惹。
他把凤凰泪塞进一个小纸袋里,穿线之后挂在了花大宝的脖子上:“去找他,把它送到他手里罢。嗯……这里还有几张避雷劫的符咒,你让他以后小心一些,不要我送,我便不送了罢。”
花大宝甩着尾巴,回头看他。花珏挠挠头,对着自家胖头猫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我晓得我中了哪类术,我很专业的。”
狸花猫喵喵叫了几声,跑了出去。花珏把自己用棉被裹住,低头仔细剪了个小纸人,剪完后就放在桌上搁着。他发了很久的呆,最后在上面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第18章 术…不寻
第二天,花珏将剩下的那颗凤凰泪用木盒封好了带在身上,提伞出门,准备将它交还给如意道人。
花大宝没回来,玄龙也没有回来。花珏不敢将判官笔随意藏起来,思虑再三后还是揣在了贴身袖袋中,提前写好了二三十张“请回吧这里不让走”的符咒以防不测。他目前只确认过这一种符咒的实用性,也不敢太贪心地写出“所向披靡天下第一”之类过于空泛的愿望,便选择了稳妥为上。
花珏抛着手里的六爻钱,给今天的自己算了一次,默默念道:“水火既济,坎上离下……亨,小利贞,初吉终乱。”
他叹了口气:“初吉终乱吗……”
这是一副还算好的卦,《象辞》里说,君子观此卦象,“从而有备于无患之时,防范于未然之际。”成败便在小节中,功过全看运气,从来没有确切的结论。只是这个卦象的命数放到大多人身上,往往会把一手好牌打烂,初吉终乱便是这个意思。
花珏每每给自己算卦总是会拿到这样的卦象,从来不是大吉,也从来没有大凶,卜辞总是告诉他一些模棱两可的东西,他事后会觉得六爻什么都没告诉他。
他将三枚古钱收回袖子里,喝了几口自己调配的清心符水,觉得自己心口被戳出的那个孔洞疼得稍微轻了些。玄龙离开后,他去这一趟,不单是因为不想留着这滴带毒的凤凰泪,也是为了找出自己重病的源头。
山峦叠翠,花珏找人借了一匹小毛驴慢慢往上爬,那毛驴瘦,脊背坚硬,原来是拉磨用的,便没有配鞍鞯,花珏骑着骑着磨得大腿根生疼,走走停停许久后才寻到了山头的道观。他顺着无眉给他写过的那两张字条上的气息寻到这里,中途也未见有什么阻碍,很顺利地便入了观中,见到了须发尽白的老人。
周围的道士都对他很恭敬,花珏被领进一个放置了九重炉鼎的大堂,入眼便是眉目肃穆的三清、四御神像,而如意道人端坐在一个蒲团上,正在闭目养神。
听见花珏来的动静,老人缓缓睁开眼睛。
“孩子,你来了么?”
花珏对他微微颔首,将手里的木盒放在了一侧的香火桌上:“我来完璧归赵。”
老人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下不去手么?你还是陷在那条龙的造的幻境中,年轻人。”
花珏的口吻十分平静:“道长,它已经离开江陵了。这事跟我没有关系了。”说罢,他向老人躬了躬身,拿过放在门边的伞就要离开。忽而,他听见背后的老人道:“你这般不信我们,情有可原。我们毕竟曾置你于险境中……但我恳请你停下来听一听,明日楼江桥畔,我们的年轻人有一场说书局,希望你听了之后,能够理解我们一二。”
花珏没回头,假装自己没听见,牵了小毛驴便出了山门。
在他走后,如意道人缓缓地从坐垫上起身,将手里的拂尘放下了。他将桌上的木盒拿起来,没留神紧贴在那后面的一张纸片掉了下来,无声无息地顺着桌角窜去了一边。
那是花珏剪的纸人,它悄悄藏在了明黄的桌帘后。老人打开了木盒,摩挲着那滴凤凰泪,冷笑一声:“竟然让它走了么?看来并未如我们想的那样,这小算命的对那条龙竟然弃如敝履……长生之力,本该无人不求,这倒是我们漏算了。”
另听得一人不无遗憾地道:“原来我听说那姓花的心思单纯,心地良善,本以为他会为了那条龙去净化凤凰泪……凤凰泪为火属,遇到明水、腊雪便会焚毁,催心毒当场便会释放出来,不仅是那条龙,连他自己也逃不了。看来咱们的情报也有失误,他并无多大的善心,也没多少头脑。”
周围响起一片笑声。
老人喝止了他们:“罢,催心毒一计不成,那姓花的也逃不过这一次。都散了,把这东西处理掉,便先去喂了地牢里那些药人罢。”
纸人听到了,花珏却并未听到这些话。
下山的时候,他终于再次感受到了如今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小毛驴一颠一颠地磨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强行咽了几口血回去,这才没在借驴给他的老农面前喷出血来。紧赶慢赶,他回了老先生的医馆,一头撞进自己的房间中,缓了半个时辰才喘上气来。如今事不宜迟,他休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