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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风……大概也是这样的罢。
说着追随一个人而去,真真就为此断送了百年修为,不惜坠入魔道。说着要等,一等便是两个甲子。
你的本心是谁呢?花珏静静地想。
病来如山倒,花珏很快便感受到了这怪相般的变动。逼近他身侧的鬼影越来越多,花珏便写了许多符咒,拜托花大宝帮他贴上。小凤凰和花大宝日夜不歇地守在他床边,看着他日渐嗜睡,在睡梦中慢慢消瘦了下去。
花大宝很着急:“怎么办呢?”
府上的人请来了郎中,花珏做戏做全,也没有推拒。但每个郎中都声称自己对花公子的病束手无策。这种感觉十分奇妙,他病着,自己也难受,然而心心念念等的却是死掉的那一刻,给小凤凰的一生作解。
花珏病中闲着,每天光明正大地问:“你们给嘲风说了我病了没有?”
花大宝叼着笔,答道:“一天写五封信呢!”
这番邦少年眨巴着一双绿眼睛,走过来向他邀功:他将花珏的病情放大了十倍不止,只差要说人危在旦夕走不安生,只等王爷见最后一面。
花珏觉得不妥:“这样不行,换掉。”
花大宝却浑不在意:“哥,信件我已经差人送出去了,王爷一定很快就回来。他要是生气,你就全推我头上。”
花珏苦笑:“不推你头上还推谁头上?我可没让你这样写,赶紧改了,嘲风在军中,千万别因为我的事情耽搁了。”
半月后,花珏明显感觉到了力不从心,浑身骨头仿佛被抽离了一般,没有一处使得上劲儿。一天里他少有清醒的时候,偶尔会有几个时辰里,他能够下床溜达几圈,除此以外,整个人的气色却是越来越差。
这天,花珏又碎碎念一般地道了一遍:“咦,嘲风他怎么还没回来?”
秋天已经过了,冬天快要来临。今天花珏自我感觉良好,精神头也不错,他披着厚厚的狐毛大氅,难得有精力捡起自己的爱好,差人买了个罗盘到处走走看看。花珏立在草色渐黄的庭院里,站着瞧了瞧井水中潋滟的波光,回头便听见了王府门口闹出了一大串动静,似是有一大群人马风风火火地回了家。
下人急报:“王爷回府了。”一层一层地传递下去,还没到花珏耳边时,正主却已经跨过了三五道院门,直接来到了他面前。
花珏远远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了他的名字,正琢磨着这声音有点像玄龙时,便已经被身后的人急急拥入了怀里。
玄龙的怀抱是凉的,带着很深重的血腥气。花珏被他撞得有点头晕,晕乎中抬起眼,看见他尚且还穿着一身银色盔甲,身上一半都是血,却像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
玄龙的声音又低又急:“你怎么了?怎么病了,他们说你……你告诉我,是不是好好的?”
他伸手想摸摸花珏的脸,碰到他面颊之前却缩回了手,用力在襟袖上擦了擦。花珏望着他,开口没说出什么话,又想了想之后才道:“我没有病得要死了,是信件上夸大了。”
花珏刚刚摆正自己的心态不久,此刻见到了玄龙自然十分高兴。本来他还有些赧然,但被拥入怀中的那一刻起,他忽而便想起了自己的决定,想比往常更主动一点。
他踮起脚,用力抱住了玄龙的脊背。两人呼出的白雾交叠在初冬寒凉的风中,带来暖入心扉的温热。花珏是头一回这么做,很明显感受到了眼前人怔愣了一下。
他仰起脸,认真地道:“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玄龙在他头顶上道。与此同时,他却松开了花珏,将他推至一边,强行分开了这个拥抱。
玄龙望着眼前的人,好端端站在这里,吃饱穿暖,神采奕奕的模样,根本连半分病容都不见。这人什么时候这么黏他,还会装病了么?
他嘶声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提前请辞回了江陵。”
花珏睁大眼睛。
“花珏,我是王爷,也是陛下的内臣,家事国事,你能替我分清么?”玄龙面容冷峻,再不是以往纵容他、欢喜他的那副模样,声音也十分严厉。
花珏刚刚听懂了发生了什么事,有些茫然:“后面补的那封信……你没有看到吗?”
玄龙紧抿嘴唇看着他,面色不豫。花珏心知这样肯定是没收到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为自己争辩些什么,只讪讪道:“……对不起。”
花大宝的无心之举所能导致的最坏结果,竟然成真了。
“你没事我便走了。”玄龙瞥了他一眼,接着单手抱着头盔往回走。“我府中的规矩是犯了事的人要么挨打,要么降职思过。你自己收拾收拾,去幽思斋思过三天罢。”
第59章 幻…有个弟弟
没等花珏出声; 玄龙却已经走了。声势浩大的一群人向刚要沸腾的水一般; 喧闹一阵后立刻便归于无声。
小凤凰在一旁听完了全程,气得原地跳了好多圈儿,花大宝则干脆从马厩中找出一匹老马:“哥; 我去跟王爷说清楚。”
花珏却道:“算……算了吧。他下次回来我再同他说; 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起身收拾收拾东西,嘱咐下人把床被衣服都搬到幽思斋; 只当是换个地方。这次的事实在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花珏不由得苦笑; 本以为会是敞开了说话的一次重逢; 却以这样的结果收尾。
要说难过肯定是有一些,但在花小先生眼中; 一切能以沟通方式解决的事都不算事。他收拾好东西,感觉自己又想睡觉了,昏沉间老是睡不暖; 这才想起来这间房里没有筒瓦壁炉; 炭火也忘了烧。这思过之地冬冷夏热,空空几堵岩墙,连修缮都不曾有过。
这地方此前曾是王府关押重罪犯人、收押俘虏的地方; 死过几个人。花珏毫不知晓这些事; 只在昏沉间做了好几个噩梦; 醒来后觉得周围鬼气森森,仔细看,仍有死灵在门外徘徊不去。小凤凰蹲在他枕边; 浑身羽毛炸开,愤怒地瞪着它们。
花珏赶紧起身摸笔,画地为界,将自己和小凤凰圈在外物不得进犯的地界中,这才睡了个安稳觉。今夜过后,他再发起烧来,温度不算太高,但直烧得人嘴上起皮、混沌不清。花大宝追玄龙的军队去了,花珏身边找不到人说话,格外孤寂。小凤凰倒是给他写了一封又一封的长信,但花珏看东西也开始模糊,每次只能摸摸它的头。
有天花珏醒了一会儿,见到小凤凰蹲在他眼前,叫了一声“花珏”,再叫了一声“嘲风”。花珏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凤凰却再歪过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并一句“嘲风”,语气里带着几许期盼和欢喜,等着看他能不能打起一点精神来。
它老是这么叫,把两个人的名字并在一起,饶是花珏心中有些憋闷,也不由得笑了。
小凤凰写:“我觉得我快要想起来了,最近学会的词也越来越多,也许不久之后便可以直接跟你说话呢。”
“好。”花珏道,“我等着。”
下人们却急得要死,花珏一睡便是一两天,醒了也是神色恹恹,水米不进。花珏看到老掌事愁得胡子都要白了,这才勉强打起精神来:“我想喝粥。”
后厨人赶紧炮制了二十八样不同种类的粥来,有荤有素,鱼片粥、虾滑粥到什锦甜粥应有尽有。花珏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感到十分新鲜,兴致勃勃地每样都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吃了一半后,却怎么也吃不下了。
掌事看他难得有精神,又晓得前些时候王爷回来了又匆匆离去,这对儿怕是才闹了别扭,想问又不敢问,磨磨蹭蹭半天后才问道:“花公子,还……跟王爷传信吗?”
花珏想了想,倒是没为这件事纠缠:“你们传?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是真没什么好说的,总不能当自己特别凄惨,专等玄龙回来卖乖罢?花珏想了想那个场景应当还算有趣,但还是想着该玄龙什么时候回来便等着,好把话讲清楚。下人们琢磨着他的心思,却以为他当真在吃味,瞧着他的眼神也越发心疼起来。
老掌事自认有办法,旁敲侧击地让府上账房放开了挥金买药,甚而派人去寻了江陵少城主,想问问王爷大约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谢然道:“王爷在六诏边境,近来战事频频,小五王爷挂帅出兵,手里的兵和王爷是一脉的,大约要等到仗打完了才能回来。我估计……大约一个月罢。”
旁边军师端了杯茶,插嘴道:“不,半月。半月之后就到了六诏洪涝季节,他们打不进城中,等到山洪过来时,无论输赢都要撤兵。”
桑意往茶杯里丢了颗干枣子,低头望着它飘在碧绿的茶水中飘飘荡荡:“那个小倌儿生病了么?改天我去看看他罢。”
话音刚落便挨了身边的少城主一记闷敲。谢然转过头看他:“现在是王妃了,你少打别人的主意。”
桑意嘟哝:“我就看看。”
掌事在一旁诚惶诚恐地听着,丝毫不敢质疑这二人的权威性,回去后便告诉花珏,玄龙将要回来的时间是“半月到一个月之间”。
花珏以为他们在哄他,也没当回事,每天照旧懒在床榻上,醒来的时候吃吃饭,看看小人书,看完倒头再睡。
只是十多天过去了,他一本小人书都还没看完,下人们却惊恐地发现,他们的花公子这次睡过去的时间创造了一个记录,已经是两天两夜没醒来了。
最后一个郎中给花珏诊了脉,摇摇头道:“公子的病,在下实在探查不出来因由。如此症状反而像先天不足,城西有一家小孩出生没几年,症状与公子的类似,是娘胎里落下的病。可花公子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可能害小孩儿病呢?”
府中人送郎中出去,只听得一句:“大约……可以准备后事了。”
掌事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郎中长叹一声:“这么年轻又俊秀的一位公子,可惜,可惜。”没走出几步,他却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拦下了。
那孩子很奇怪,明明是一副稚嫩清秀的面孔,眼神却阴戾老成,宛如藤蔓细细、缓缓爬出高墙的锯齿花。更奇怪的是,他穿着一身道衣。孩子声音压得非常低,几乎让人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他是什么病?”
郎中问:“谁?”
“你看病的那个人。”那孩子似是不耐烦,随手丢了一个东西进郎中怀里。郎中摸来一看,是一块足金。
“在下医术浅薄,只能道公子的病类似不足之症。”郎中将刚刚与府中掌事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却没想到这孩子又问他:“那你说的城西那户孩子出症便有不足之症,同他的症状相合,可以确定吗?”
这郎中好脾气,不与他计较:“是大致相合,然而两个病人年岁相差太大,这没什么好比较的。那家小童方四岁呢,估摸着也撑不过今冬。”
“好的,谢谢您。”无眉转身欲走,郎中却伸手拍了拍他,将那块足金放回他手中,自顾自地走了。无眉楞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这才抬脚往城西奔去。
王府他进不去,寻常小户还是能探访一番。无眉想得简单,至少知道症状是什么样子了,才好回去跟三青说。三青看重的人竟然在朝夕间便罹患重病,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明白花珏身上究竟有何异常之处。
更别说,他到现在都没见过花珏的正脸,面相如何,性情如何,一概都不清楚。
无眉刚刚问了那郎中那户人家的住址,只得到一个模糊的“江桥边”的提示。他看天色尚早,挨家挨户地找过去也还来得及,便过去略微打听了一下。正巧让他碰上几个唠嗑的大妈,无眉便做出乖巧模样,诚心问道:“打扰,近年来街坊邻居们有没有哪家生出害弱症的孩子的?我家中有个小弟弟有一样的病,听郎中提起,想来求个药方。”
大妈大婶们一看这孩子穿得破旧,又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同情心一上来,当即把什么都说了:“哎哟,怎么撞上这样的事呢?你说的是李家罢,便在旧城墙拐子底下,你过去一看便知道了。”
还有一个接话道:“有用的,当时李家小孩也是害弱症,成天叫着有鬼有鬼,闹得我们这一片全睡不安生,只是最近他们家得了什么药方,那孩子的病竟然鬼使神差地治好了,现在都能下地走了呢!”
无眉道了谢,往女人们对他提及的地方走去。旧城墙拐弯处只有一处人家,他轻易便找到了。
但他没有靠近,只远远地瞧了一眼。无眉眼尖,老远便见到了院门大敞,里面有个孩子蹦蹦跳跳的,精神头很好,也不像是生过重病的人。
好得这么彻底么?
无眉往前走了几步,看清了那孩子的面容,接着便离开了。他在心中默念着这家人的姓:“李……”
忽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阴沉下来,急匆匆租了马车便往屏山赶去。
三青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