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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昨夜的那个梦又是怎么回事?
花珏不敢深想,他只能慢慢宽慰自己,昨夜梦中他梦到的不过是纸钱与红花,并不是雪,与死亡并无关系。
到了天色大亮的时候,花珏在院中扫雪,清理昨天弄出的一摊乱。扫到一半,他听见对门有声响,见到是城主同桑先生他们回来了,形色匆匆,面容疲惫的样子。他们身后跟着的正是昨晚那个提刑官。
花珏想了想,思及之前的梦境,同样有点放心不下那两人,便将手里的笤帚交给了玄龙,自己奔去对面瞧了瞧。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进去,而是先问了门房:“桑先生和城主有空吗?”
门房是个老大爷,早认得他了:“这几天忙呢,花小公子,你不肯进去,我替您通报一声罢?”
花珏点了点头,便等在门房处,低头去瞧自己的鞋尖。过了一会儿,他忽而想到什么,又奔回街对面一把抓住扫雪的玄龙:“无眉呢?”
玄龙想了想:“小屁孩儿打早便出去了,怎么了?”
“我一会儿找桑先生和城主,过后要是我还没回来,而他来了的话,你告给他,让他来城主府上找我,我们去城主那边,再把上回商议国师的事讲一讲。”
玄龙应了,仔细叮嘱道:“早点回来。”
花珏踮脚往他脸颊边吧唧亲了一口,而后一溜烟又跑了回去。他一来,正好碰见门房往回走:“桑先生要您直接过去呢,说不妨事,您以后有事都直接来。我也是说,这么多年了,您客套个什么劲儿呢。”
花珏道了谢,再留了话,说过会儿可能会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过来找,门房应了:“行,十一二岁,看着有点欠打?一来就放人,我记着。”
花珏缓步往里面走,四下看了几圈儿,见城主府上与平常确实没什么不同;至少府上人的确是没有出事的了,这便松了一口气。
他刚想顺着一贯的路线,从后园绕过去奔往书房,料想桑先生他们想必在那里的时候,半路却被一个人截住了。花珏被一个人轻轻握住了手臂,往后拉了拉,抬眼一看,桑意抿着一点笑意,眉眼淡静,示意他不要出声。
花珏乖乖跟着他走。
他偏头瞥了瞥这位账房先生:桑意昨天熬了夜,眼下浮出一点淡青色,人看着有一点憔悴,气色却和往常一样,一点异常都没有。
“嘘,先别进去……小花儿,你跟我在这里听一听。”桑意推着他在书房前停住了,四下打量一圈儿,似乎起了风,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个温热的汤婆子,递到他手中。
花珏小声问:“桑先生,怎么了?”
“你来得正好,过会儿借你名号一用,你不必担心,此事过后我们会同你解释一番,只要现在能把那个人赶走便好。”桑意轻轻扒开一条门缝,让花珏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去。
房内燃着香,谢然背对房门坐,故而花珏看不清楚。但门后能清楚看见,谢然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那个长了一张阎王脸的提刑官,另一个是一个熟人。
花珏睁大眼睛,望见了那人须发雪白,手执一根拂尘,正是不久前被弹劾下去的青宫道长。如意道人。
“他为什么会……”花珏刚要出生,却被桑意捂住了嘴。
“听罢,小花儿。”桑意道,“近日江陵出了事,此人想借此事趁机恢复国师位,我们定然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花珏便仔细听。
里面传来谢然低沉的声音:“此事不妥,这案子如要相师道人协助,也绝不该由如意道长来。典刑司的案子不能由庶民插手,这是规矩,若是要道长去了,也要算作逼着陛下朝令夕改,不合身份。”
如意的手在桌下狠狠攥了一下,面上却笑吟吟地道:“城主自然觉得贫道不合适,因为贫道便是被您弹下来的,然而就此事而言,全国上下的道士那么多,却未必比贫道一个人有用。人命关天的事,城主便要如此草率了之吗?”
那提刑官面色板正,虽然带了这么个老道来,却没有一点要和稀泥的样子:“他说得对,我此次自长安来江陵,听闻了案情后,肯跟着过来、一直带到现在的道人也只得如意一个。城主若是有其他人选,不妨早些推出来,我们也好快些着手做事。”
听到这里,花珏感到桑意动了动,俯身又问了他一遍:“小花儿,为我们当个拖,如何?”
花珏已经听懂了这是怎么回事,点点头答应了。桑意便敲了敲门,等到谢然说了声“进来罢”后,便带着他走了过去。
虽然不知是哪里,但江陵想必出了人命案子,情节还十分严重。花珏知道,如今举国奉道,提刑官这类官职在办事时,少不了找些道人术士开路,就如同昨日在府门口踏着纸钱走过一回一样。
只是是发生了多可怕的事情,才会让两个正四品以上的朝廷命官,为了一个道士的人选而争执起来呢?
花珏没有时间接着想了。他踏入这房中的第一瞬,如意道人便慌忙站了起来,紧紧盯住了他:“你——怎么是你?”
那口吻虽然强压下去,却仍然如同见到了怪物一般,想必是让他忆及了十分难堪的过往。
花珏对着他点了点头。桑意在旁介绍道:“这位便是我们的江陵第一神算,花珏。我们推举的便是这位少年,提刑大人觉得如何?”
提刑官仍然板板整整地坐着,滴水不漏地道:“我仍然坚持如意道长是适合的人选,但如果二位有什么理由,证明这位年轻人有更加过人之处的话,我也会听从二位的说法。”
桑意一笑:“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如意道长上回来江陵养药人小鬼,正是被这位年轻人发现的。城主上奏表明后,陛下还曾点名夸赞他,为术为法便要心术端正,您以为呢?这位花小先生,心术是再端正不过了。”
如意道人捋着胡须,不紧不慢地道:“桑大人,此事贫道也解释过,是贫道教养弟子无方,养出几个狼虎心的废物,我自请罪,辞去了紫薇台掌事一位,陛下几番挽留,但我心意已决,这才开始云游四海。”
桑意笑眯眯的,不动声色。
提刑官道:“心术一事不予置评。单论勘天测阴阳的本事,二位可一较高下?我看道长年长,经验想必要比这个年轻人丰富。”
谢然道:“这个年轻人却也有不少作为,前些天鹤脊山神作乱,断我江陵八方水道,正是他亲自前去,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此事解决了,造福一方水土。再一个月前……”
花珏听城主滔滔不绝地说着,有些傻眼:谢然口中的事,有些是他做过的,但不免有夸大之嫌;有些事他根本没有做过,听着却像哪些武侠小传中斩妖除魔的传说,威风凛凛,四海无敌。
估计为了替他吹牛皮,城主把这些年看闲书的功底全拿出来了。
花珏自惭,只能乖乖不说话,配合着桑先生与城主。这些事,他心知是假,如意道人是行内人,自然也知道是假的,不好直接驳谢然面子,亦冷笑了几声,开始找花珏的缺点:“据我说知,花小先生年纪轻轻便有神算之称,更是自学成才,其心可嘉。但我们要说,南有诛邪、白虎、存异等名门道派,北有我青宫,皆是正道。花小先生这么年轻,野心看着却不小的样子,能这么早参透我们数十年研究的东西,不知走的是什么道呢?”
花珏一听他这话,险些气笑了:这明摆着是在他没有师门一事上摆谱,明里暗里说他走的不是正道。没有派系渊源,没有派系,一身清正,反而成了把柄。
如意道人继续道:“且据我所知,花小先生是偏阴命,一生只能作女子打扮,身体柔弱不说,单是这一点便不能登大雅之堂。”
他侧身给提刑官指了指。提刑官面无表情地望过来,见花珏一身红衣,长发披散,长的也是一副清秀模样,也有些迟疑。
花珏这次是真被气到了:“我是什么命,偏阴命也好,正阴命也罢,我怎么过怎么打扮,不劳旁人置喙。”
如意道人甩一甩拂尘,淡声道:“性情躁动不安,同样需要修习。年轻人,行事切莫急躁。”
桑意把花珏往身后挡了挡,微笑道:“比不得老人垂暮,死气沉沉,年轻人活泼些,自有他的好处。”
如意仍是微笑:“看来桑大人对贫道误解很深。贫道如今也把话放在这儿:照我看,花小先生一是出身无门,二是面相与气度不好,没有福相,若要换人,单凭这两点,贫道是不服气的。”
“那你看换成我,服不服气?”
一道清冽的声音忽而从门外传来。
门内,踏入一个矮小的少年,目光如刀。他一来,这室内却像是变得冷了几分,处处都透出一股逼人的迫势来。
无眉这孩子便是这样,虽然矮,也是十一二岁样的稚嫩面孔,但他眼里始终有野狼般的桀骜与不驯,这样坦荡的从容气度甚而能将许多成人踏在脚下。
他一进门,如意道人脸色便立刻变为了青色:“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便是为此事而来。”无眉整了整自己的新衣服,那是他催着玄龙花重金从附近一户人家中买来的,刚刚做成,身量也与他合适,穿上无比贵气,不比鹤氅大衣的效果差。
他歪头问道:“如意,你认得我,整个青宫也都认得我,前月你们还花钱让我请动天雷,画阴阳法阵。我是从三青、护花、草鬼人那时候跟过来的,我入门早,你入青宫时已经五十多了,若是按照门下弟子的辈分来排,你要算是我师侄。你说,是不是这样?”
如意道人白着一张脸,道:“是。”
无眉拍拍手:“那好,我再同你说道几分,我修童子命,开得天眼,至今时常有人问我是否修得了长生之术,身体康健,至今未曾病过。你要按面相看福缘,我中庭开阔,伏犀隐贯,唇齿丰润,至少比您尖嘴猴腮来得有福相。你说,是不是这样?”
如意道人却没说话。无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还有问题吗?这姓花的小先生才能不在我下,岂能容忍你这般污蔑?做人须知自己斤两,如意,我看你还是回去多看几年书,到时候再来这摆谱罢!”
第90章 真…迷雾
如意万万没有想到; 几乎板上钉钉的事; 半路却突然杀出了这么个程咬金来。
花珏虽被他一番话说得有些生气,但知道在场人都心向着自己,心态很快便放平和了; 只小声笑无眉:“哪有这样自己夸自己的; 当是我来说,你双眼有神; 唇红齿白; 容光焕发; 是个好看饱满的少年郎呢。好看便是有福气了。”
无眉瞥他; 扁扁嘴,摸去一边坐下了; 场上被他打断的话题继续。他低垂着头,忽而抬眼往身边望了一眼,露出一个微笑。
花珏没有注意到; 城主和桑先生皆往无眉那边看了一眼; 眼带震惊,过后放有所缓和,将方才议论的事再摆到面前来。另一边的提刑官浑然不觉; 如意道人却狐疑地望了他们一眼; 似乎对怪异的气氛有所察觉。
无眉低眉顺眼地道:“那么我便把话讲明。我受花小先生引荐; 准备托江陵城主向紫薇台谋定国师一事,你想复位,我也想要这个位置; 如今大家是竞争关系,有什么事也便摊开来讨论。还是说……您一心做个逍遥散人,根本不屑于朝堂上这些事呢?哦,提前说好,我这个人浑身都是铜臭气,没多大出息,能成为国师,为陛下分忧,便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了。”
花珏看到如意道人脸都绿了,险些笑出声来。无眉肯定与此前他们一样,呆在外面听了片刻的墙角,这才专来呛声。如意片刻前才说自己一心寻仙,不问外事,如果此时明确承认有复位之心,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脸。
但花珏显然低估了眼前这位老人的厚脸皮程度,如意反而承认了:“是如此,要如何?”
却是提刑官打量了在场众人几眼,沉声道:“既然难以决定,不妨我们分两边行事。我同如意道长一起,江陵本地也有县衙司案,可与座上两位小先生并行。江陵能人不少,不比我们京中人来的差。如此便能减少在此等不重要的事上做文章,真正办实事了。”
“至于国师之位,恕在下直言,我是小小一个提刑,对这些事也不关心。两位各凭本事争取罢,希望能在此事上各展雄风。”
说着,这位提刑站起来,移案至墙,使唤随从将他们前一日带来的东西都搬了进来,仔仔细细将江陵近日的案情说了一遍。基本情况讲完后已是一个时辰之后,花珏认真听过一遍,终于晓得了近日江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非要找个能力绝上的相师道人,此事的起因竟然在皇帝本人那里。
少帝林裕近来奉仙道,每天要花上许多时间炼丹讲经,还号召大臣撰写藤纸青词。原来是有一日午睡后,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