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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珏愣了愣:“判官笔?”
“你若是判我此事,那么你也难逃一死。”姚非梦道。他的声音很快便消失在了风里,玄龙擦亮龙鳞,带着花珏几步踏过去,却见庭院的雪地中只留下一对脚印,和前几次一样,再不见红艺人的踪影。
“等等,有东西。”花珏低下头,忽而发现了有什么东西埋在了雪中,在龙鳞照耀下反射着暗淡的光芒。他俯身将雪扫到一旁,试探着摸索了一下,触摸到了一个冰凉而坚硬的东西,像是一个铜壳。
花珏拿起来看了看,惊讶道:“是一个小日晷。”
小小的一个东西,握在手里十分沉重,纹路中填满了风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东西。花珏将她拿回房中,对着灯细细打量,却在不知不觉中恍惚了一下。
灯光替代了日光,在精巧的日晷上指出了节气与时辰,花珏眼花了,感觉有一只小黑手摸到了他眼前,如同颠倒晨昏日月那般的手段,将无形的影子往上拨了一圈,一圈又一圈,花珏几乎能听见嘎啦嘎啦的声响,好像毛驴拉磨时,木架拉伸时发出的声音。
“花珏?”玄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花珏吓了一跳,陡然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冷汗都出来了。他吓了一跳,当即也不敢再摸那个日晷了,想着那毕竟是沾染了艳鬼阴息的东西,大约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便将它交给了小凤凰。
小凤凰很高兴,将它穿了线,挂在脖子上:“这个很好看。”
玄龙低声问他:“怎么了?”
花珏惊魂未定,只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可能看错了。”
玄龙皱了皱眉。花珏抱住他的胳膊,小声道:“嘲风哥哥,我害怕,你抱着我睡觉罢,今天抱紧一些。”
玄龙摸了摸他的头:“好。”
花珏洗漱后上床,如愿埋在了玄龙的怀里,整个人都被对方抱得紧紧的,无比温暖。这一晚玄龙没有离开他半步,他却再次被梦魇住了——仍旧是上一回那个纸钱覆盖江陵的梦,他梦见奶奶带他去了忘川河畔,身旁是热烈开放的彼岸花。
而后,飘落的花瓣重新回到花心,缓慢流动的河水倒退,降下的雪花往上涌去,从万里冰封的冬日,倒退回了枯叶满地的秋天。
花珏看见自己变成了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这是什么时候?他费力地想。
梦里有个声音飘过来,清冷的:“三月前,你们这里是不是在下雪呢?”
你们这里是不是在下雪呢?
花珏手心一阵剧痛,这才昏昏沉沉地从梦境中脱离,睁开了眼睛。花珏醒来后,发觉小凤凰已在他手心啄出了血,而玄龙有些慌乱地看着他:“你刚刚昏过去了,我叫你你也不应,连气息也很微弱。”
无眉出门了,花大宝蹲在他的床尾,叫了一声。
小凤凰补充道:“不是微弱,是没气了,嘲风快吓哭了。”
花珏起身用力抱了抱玄龙,然后将小凤凰和花大宝揽进怀中,喃喃道:“我没事。”
玄龙探寻地摸了摸他的额角。花珏将他的手放下来,摇了摇头,发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干哑:“我……没事,我知道江陵这次为什么下雪了。”
“为什么?”玄龙问。
花珏慢慢地道:“往前推三月,是正月份,江陵刚好开始下雪。再过一个月,雪停的当天晚上是三月三,鬼门大开,也是鬼市开始的时间。这一天众鬼法力最盛,甚而能让凡人看见他们。”
玄龙皱了皱眉:“你是说……最近的节气,其实是按照三个月以前的来的?”
花珏点了点头:“我看黄历,记得很清楚的。我想,有什么东西在令时节倒退,大约就是要等到鬼门重开的那一天。”
小凤凰歪斜着倒在他枕上:“时节倒退?听起来有点吓人,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几人没有说话,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了,无眉披着一身寒气进来,而后伸手推门,抖抖索索地在桌上抱起一个暖炉,轻声道:“鬼王。”
“鬼王?”花珏问。
无眉点了点头:“你还记得姚非梦喝过鬼药吗?现在我们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第99章 真…在江边
鬼门打开; 万鬼显形; 地府中没能转生的魂魄回到凡间,可畅游一日他们曾经的人世;在人世流连的亡灵亦可跟着水流指引,回到阴司忘川。
无眉推测:“他怕是要成为鬼王后; 顺着鬼门逃回地府; 免得被我们捉住。”
花珏询问道:“那要怎么办?地府不管这事的吗?”
无眉摇摇头:“地府判鬼罪孽功过,需要等那只鬼有转生的意愿时方可。换句话说; 厉鬼要么待在凡间; 被道士和尚直接弄死;要么回到忘川; 长长久久地待在一个地方不入轮回; 只是那样太过寂寞,没有多少人会这样选的。”
花珏迟疑道:“那我们怎么办?他要是回了阴界; 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玄龙却突然说:“没关系,不用等到那时候。如果按照往回倒退三个月的时间来算,他如今气息微薄; 已经撑不到鬼门开的那一天; 除非他再动手取人性命。”
花珏紧张起来:“他会选谁?这样说的话,他也不一定会取亓官的性命。”
几人一番商讨后,最后决定再去找亓官一趟; 将所知道的一切悉数和盘托出。花珏晓得亓官已经见过了玄龙假装的姚非梦; 一定会对他们的话深信不疑; 这一点反而比拿去城主府讨论要有用得多。
亓官温和地微笑道:“我明白了,只是若是这样的话,几位不妨将我当成诱饵; 使他强弩之末时上钩。”
无眉翻了个白眼,小声道:“得,这人也是死心眼,看他样子也是认死了姚非梦不会害人,傻。”
声音虽小,却没有刻意避开亓官本人。亓官听到了却并不动怒,只道:“我知几位先生都有趋吉避凶之法,与其在此怀疑某的本心,不如趁着时候未到,想一些保全江陵其他民众的方法罢。这位小先生也说了,为了吸取阳气,他也可能对旁人下手。”
这番话却提醒了花珏。这天他回房后召来众人开会,一群人围着桌子头碰头,听他指点江山:“我找城主统计过,江陵城中共有一千二百余户,加上周边管辖的小乡镇、山村等,一共有三千余户人家,每家一张镇宅符咒的话,我们大家努力一下,应当能在鬼门开之前写完。”
无眉发言了:“我的符咒虽然不及判官笔写出来的厉害,但对付妖鬼也绰绰有余了。”
小凤凰也发言了:“但是有个问题,判官笔的符咒只有你写出来才有用,这么多,你写起来很累,我们好像也帮不到什么。”
花珏眨眨眼睛:“你们听说过女娲神造人的故事没有?起初她是用泥土一个一个捏,而后偷懒起来,用藤编的长绳带起泥水,落地就成了小人;我准备用偷懒的法子。”
小凤凰伸长脖子看,便见到花珏与玄龙给他演示了一遍。玄龙工工整整往一张符纸上写下“平安”二字,花珏便接过来,用判官笔在那后面认真画了一个圆圈,好似教书先生给学生批改课业。
小凤凰“哦”了一声,有样学样,也用尖嘴蘸了墨开始写。连花大宝也没闲着,它负责将纸张叼来叼去,分门别类放好。几人不眠不休一段时间后,写好的简易符咒堆了两个箱子,最后拜托亓官出门一趟,找到城主与桑先生,派人将这些符咒悉数分发下去。
花珏一堆人则挤在床上,东倒西歪地睡了两天整。两天过后,符咒派发的结果也下来了,江陵城中的住户悉数在门前贴上了护符,还剩下一些没用的,是住户已经搬迁而未销名,或是举家在外游历的。
花珏老是放心不下,对着剩下的那几张符咒发愁琢磨了半天,最后拽着玄龙去了街上,企图看一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玄龙笑:“你的眼睛,还会比巡守官兵更利一些吗?”
花珏不承认,扣着他的手道:“那就当我们出来玩玩嘛,嘲风哥哥,我们好久没有单独出来走了。”
玄龙便揽着他,按照以前散布的路径走了一圈又一圈,再回家将灰尘清扫了一遍。花珏站在院前一看,不由得啼笑皆非:他家里现在分明无人了,城主府上的人也按规矩往他家院门口拍了一张符咒,这张符是小凤凰写的,字迹歪歪扭扭,上面的圆却画得十分标准。
玄龙洗了被子,和花珏一起出来晾干,抬头看了看天光,忽而道:“雪已经小了。”
花珏跟着看了看,前几天昼夜不停飘落的雪花已经缩小成了细小的颗粒,落进脖子里也不觉冷。花珏张开口,伸出舌尖舔了舔。
他缩缩肩膀,偏头问道:“嘲风哥哥,今天是什么时候了啊?”
玄龙吻了吻他的眼角:“还有两天时间,鬼门将开。”
花珏“哦”了一声,想想后道:“那还好,我们也不用等多久了。”
他和玄龙一起去城主府看了看,结果时间没挑好,刚过了午饭时间,桑先生和城主都睡下了,府上人也都昏昏欲睡,勉力争取这时间小憩。花珏晓得打扰,便跟着玄龙出来了。
“再去哪儿呢?”花珏发愁。
眼下的确是没有其他事要做了,但花珏长久没有得空,像今天这样同玄龙单独在一起,便舍不得这么早回去。
玄龙问他:“想去看看姚大婶吗?”
花珏被他提醒了,恍然大悟:“哦,是要去看看,我们走罢。”
他在家中挑挑拣拣,选出最好的玉米装了几兜,又往包裹里塞了几匹绢布。花珏和玄龙上山,看四下空寂无人,还以为姚奶奶不在家,走进了才方听见姚家院中又响动,姚奶奶正埋头半跪在庭院中,勉力用一把断掉的铁锹铲土,将几株冻得半枯的花卉连根小心拔起,而后放在一张摊开的包裹布上。
花珏敲了敲门,诧异问道:“婆婆,您在干什么?”
“小花来了啊。”老人听得他说话,这才慢腾腾地从地上起身,拿手往身上揩了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人老了,想要回一趟娘家,便把这些花也带上。”
“回娘家?”花珏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年纪这样大的人,为何突然要远行呢?
老人点点头:“我年轻时老头子就死了,带着青慈到江陵读书,一来就是这么多年,也从没回去看过。我想,现在不回去,我这把老身子骨头了,以后估计也去不成了。”
花珏有点无措:“这样吗……”
他垂眼看着老人慢慢收拾好东西,像爱护什么珍宝一样,将那几株稀松平常的花从土里捧出来,玄龙准备搭把手,却被姚大婶笑着阻拦了:“这是细活,你们小年轻做不来的。”
花珏便跟着玄龙一起看。
老人一边收拾,一边告诉他们:“我做姑娘的时候,就想着能去花馆梅馆中做事,可惜他们不收女人。我老是想不明白,花那么细致的东西,却一定要女孩儿才能看好呢。我们那边的人也说,女孩子今生爱花,来生便漂亮。”
花珏笑。
老人又道:“我还看那些志怪传奇,说有花妖,花妖有摄魂术,还想了许久,真是想尝尝那是一番什么滋味。”
花珏还是笑:“婆婆,那些都是骗人的,没什么花妖啦。”
玄龙则看着院中被翻了一遍的泥土:“您何日出发?”
姚大婶道:“两天后罢,过两天,我能搭上一个老友的马车回去。”
花珏也知没什么话可以接着问了。他和玄龙在姚家院坐了一阵子后,这便起身告辞。
玄龙牵着花珏的手,听见身边这个小算命先生问道:“姚非梦为什么不回家来看看呢?自己的母亲明明还在世,却要先去杀其他人。”
“大抵修鬼道同修魔道一样,发作起来也是六亲不认的罢。”玄龙道。
花珏便回头看了一眼,姚家破落的小院子仿佛遗世独立一般伫立在他们身后,高过细密的青苔和青灰的残砖碎瓦,晨雾起来的时候,几乎要隐匿于云端。也就是这一眼,让他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想一想后也实在记不起来。
直到和玄龙一并回了亓官府上,花珏这才想了起来——自他们写完几千张符咒,由城主府上的人发给每家每户之后,江陵的家家户户院门处都会贴上一张黄符纸。但姚大婶门前却没有这样的东西,显得空空落落。
花珏推测:“是贴去房内了罢,也可能打包进了行李中。”
玄龙附和道:“大约是这样罢。”
亓府大门紧闭,也不见平常那位门房。花珏觉得奇怪,推了几下门后发觉没推动,这便让玄龙背着他,从院墙的另一边翻了下去。刚落地,花珏便嗅到了一股萦绕不散的清冷梅香,抬眼看见门后倒着本该站在门口的门房,顿时知道大事不好。
花珏上前探了探那人还有脉象,便急哄哄地让玄龙喂了他一片龙鳞。他再踏入侧面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