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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
顾玉琦想也没想地接过了。不过指甲盖大小的一段,放入口中,却甜到了心底。
自那日起,那条街上开始传说:新开的点心铺里,有人见到过恒王之女和沈家二姑娘相对而坐,言笑晏晏的模样。许多人都不信,说那二人是多么矜贵的身份,怎么会去那样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店?然而那人说得凿凿可据,有鼻子有眼的,就开始猜想,难道是因为“桂华居”这名字起得好?
无意间,沈云梳又多了一笔进账。
沈明义的生辰宴,是姐妹俩帮着程氏一齐筹备的。官场上的应酬过后,兄妹四人分别献上贺礼,若芙也拿出夫人亲手做的两套衣裳。
“这些活儿交给绣娘就好,哪值得你亲自动手。”沈明义亲自给妻子斟了一杯酒,“这一年来,辛苦夫人了。”
“都是妾身应该做的。”程氏嗔道,“老爷年年都这么讲。”
沈明义赞了儿女们准备贺礼的用心。夸沈云景书法大有进益,又问他初入嵩阳可否适应。
“逸儿,离春闱还有不到一月。稳住心神,无论结果如何,为父都为你骄傲。”
“多谢父亲。。。。。。”一向沉着的沈家长兄也有些动容。
他们是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风雨同舟。
夜已深,望着两个女儿相携而行的背影,沈明义有一瞬的晃神。
白日的席上,有同僚提到了二女儿。梳儿这些天的作为,他并非没听说;书怡还有过怨言,怕她惹来祸事。
妻子是为沈家着想;然而作为父亲,他想尽力为儿女撑起一片天空。更何况,当今的态度,也很是暧昧不明。
“老爷。”
“怎么了?”沈明义牵住她的手,修长的手指抚平了妻子心头的不安。“回房吧。”
第55章
日子还照常的过,书院的一片平静之下; 似有波涛暗涌。几位夫子将沈云梳召去谈话; 但令她意外的是; 即使平日显得有些古板的常先生也没有斥责她的作为; 只是问了几句,随后坐在榻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王先生更是温言鼓励; 话语中暗示说,如果有人找她的麻烦尽管跟她们说。东陵的学生; 可不是任人欺凌的。
她们冷眼观遍世间炎凉; 怎会不知女儿家的凄苦。眼下偏安一隅,但若能为其他人做些什么; 也愿出一份力。
沈云梳自是再三拜谢; 对她们更多了几分亲近。
然而也有烦恼。平常听课屏气凝神的她,近来有时会晃神。虽在讲堂上没出过差错; 却也足以让她羞愧。
难道有了中意之人,就是这种感觉吗?白日里有了什么意头; 就想跟她倾诉;连吃一块点心,也觉得跟她分食更有滋味。安寝后闭上眼; 她的一颦一笑均在眼前回放。
眼前常常浮现她的身影,满脑袋; 满心眼里都是她。想起昨年所想的“谁说少女定然怀春?”; 便觉得脸上臊的慌。
想跟长姐倾诉; 却每每开不了口。阿姐对她无人可比,沈云梳相信即使知道自己。。。。。。有磨镜之癖长姐也不会厌恶自己。然而。。。。。。会不会疏远?
这天妇容课后; 施黛妍缓步来到她跟前。
“云梳。你午间来凝黛阁一趟。”
“是,先生。”
即使这些天下来有了私交,讲堂中沈云梳仍保持着谦恭神态。
“施先生是不是要说出书的事啊?”孙馨巧凑过来,好奇地问。
“那样的话应该会向大家一起宣布吧?”林怀雪不确定地说。
“我也不知,回头跟你们讲。”
不知为何,沈云梳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先生,我来了。”
推开竹篱笆,佳人一袭湘色衣裙,衣摆拖在庭院中。矮桌上一如既往地煮着清茶,摆着三菜一汤,外加两碗晶莹的白米饭。
“粗茶淡饭,云梳若不嫌弃,一同用膳吧。”
“学生怎会嫌弃。先生烧的饭菜,总有股返璞归真的味道。”
施黛妍淡淡一笑,给她盛了一碗乳白的鱼汤,鲜美而没有丝毫腥味。
“先生此次唤我来,是有事吗?”
“吃饭。”
沈云梳乖乖闭嘴,夹了几口菜。凉拌笋丝、樱桃山药、番茄豆腐。都是素的,没放什么酱料,却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了。
“你喜欢绮罗郡主?”
她猝然咳嗽起来,差点把饭喷出来。“阿罗。。。。。。是我的挚友,我当然喜欢她。”
施黛妍见她眼神躲闪,并不敢看向自己,心中就明白了。
如今的孩子,都这么明白了吗?当年她和桐儿。。。。。。也是相伴三年,才逐渐察觉了彼此的心意。
她此刻是矛盾的。从私心讲上,她希望学生能勇敢面对,也算弥补了她的遗憾。然而又有一道声音在提醒着她,这样做对两家人都不公平。再说,谁知豆蔻年华的爱慕,不是一时兴起?
她摇了摇头。果然年纪大了,想这些无用,做决定的是云梳自己。
“别慌。先生不会告诉旁人。”施黛妍放柔了神情,好言安抚着得意门生。“你这个年纪,春心萌动实在正常。”
“先生不觉得两个女子。。。。。。?”
看着她猛然抬起的头和希冀的眼神,施黛妍摇摇头。“你读了那么多杂谈,难道不知道天下之大,比这稀奇的事多了去了吗?你并没做错什么啊。”
“然而,这种事,冲动不得。权衡利弊,想想你对她的感情,值不值得放弃一切?不止衣食无忧的日子,还有家人。想想你长姐,你舍得她吗?”
“世间安得双全法。选择一条遍布荆棘的道路,必然会失去什么。我并不是劝你放弃,只是,一定考虑清楚;因为中途厌倦了,反悔了,对另一个人的伤害,无法计量。如果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予你希望。”
这些话仿佛一盆冷水浇在沈云梳的头上。她本想反驳,说自己下定决心必然不会变,那和负心薄幸的浪荡子弟有何区别?然而想到自己连和最亲近的阿姐诉说的勇气都无,只能低垂下头。
施黛妍看她黯然的模样,竟有些熟悉。“当年我孑然一身,都不敢答应永阳。她是皇家人身不由己,我亦不甘为人禁脔。”
沈云梳听了,杏眼圆睁。如何也想不到,两人之间竟有这样一段故事。
施黛妍见了,索性坦白道:“我幼时曾有个弟弟,四岁头夭折了。十四岁先公早逝,先母随其自缢。孤苦无依的人,被她收留,又在凤阳阁待了三年,日久生情想来再寻常不过了。”
“先生。。。。。。我明白了。”
“快开课了。你走吧,归家后好好想想。”施黛妍欣慰点头。
“先生,”沈云梳走了两步,突然转回头。“余生还长,云梳虽不懂事,却也知晓两情相悦多么难得。如果可能。。。。。。莫要放弃良机。”
施黛妍一怔,随即轻轻点头。“多谢。”
话语飘散,正如上次那句“不要像我一样”。然而心境不同,随风而逝的声音似乎也不再那么凄凉。
这次,又是谁给谁指点了迷津呢?
仲春二十一,萧家幼女也满十二了。沈云梳坐在席间,突然升起了些许感概。东陵的姑娘,每三年换一拨,到年纪就出嫁,仿佛没有别的选择。
也确实没有别的选择。
“原来萧妹妹和杨妹妹的生辰就差九天,真巧。”
“是啊。要是提早就好了,我们两个这月就能进学了。玲瑶姐姐,你说是不是?”
汪玲瑶正殷勤地给身边人布着菜,猛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可烟,你又编排我呢?”
“是呀。”杨可烟捂着嘴笑,“在说你又怎么惹云华姐姐生气了,成天忙着哄她。”
萧洛斓看着这一副热闹景象,悄悄闭上眼许愿。
老天爷,求您保佑我在深宫中的外甥女,平平安安地长大,快快乐乐地度过一生。姐姐唯一的血脉,自个愿意把所有福气都分给她。
这日,沈云梳与顾玉琦相约来到净尘山庄。果树林中,百花开得绚烂。踏着嫩绿的草地,小溪潺潺流淌着,恰似春日游。
敞亮的堂屋中,车轮吱呀呀转动着,纺出一匹匹纱来。几位妇人边织布边唠嗑,一位十五六的姑娘正跟着婶娘学着印染的手艺。
再往前,青砖黑瓦的小院中,传来朗朗读书声。虎头虎脑的小娃娃背着三字经,绷着脸的半大少年摇头晃脑地读着论语。“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墙之隔的厢房内,女管事正给几个十一二岁的姑娘讲着千字文。
“下学了——”孩子们蜂拥而出,相互告别。
“翠儿,来我娘院里吃午饭吧!”
“不了,我还要给菜地浇水呢。新种了些茄子,熟了生吃,比蒸的好。”
“我最讨厌茄子了。。。。。。真不来?我娘磨了豆腐,卖剩下的烧了一大锅呢。”
两人相视一笑。管事迎了出来,恭谨道:“小人带二位去地里看看?”
“好。”
整齐的田地中,焕发着勃勃生机。这时辰农人大多归家了,一位女子却仍顶着烈日劳作。远处,一位十八九岁的老姑娘梳着长长的辫子从树荫下走过,放下简陋的食盒来到同伴近前。
只见她从怀中掏出手帕,温柔而细致地给对方擦着脸。
“赶紧休息一下吧,汗水都快滴到眼睛里了。”
女子放下锄头,捏了捏她的手。“是,娘子。”
沈云梳微微睁大了眼,似是不确定自己所听见的。管事神色不大好,勉强笑着,“郡主,沈小姐,吕、陶二位姑娘早已决心终身不嫁,眼下搭伙过着日子。您若要责罚,便罚我管理不当吧。”
说着作势就要跪下。
“何须如此。这是人之常情。”
这时她们才察觉三人的到来,犹豫着是否要上前相迎。管事叫她们前来拜见恩人,才恍然大悟地大步走来。
“不必多礼。你们吃的什么?”
陶姑娘愣了一下,慌忙打开食盒,只见里面装着白面馒头,豆子粥,红椒干丝和芹菜肉沫两道小菜。
顾玉琦道:“往后午膳,不如让庄中厨房统一做,两头方便。”
没对她们同进同出做任何议论。
沈云梳抬眼看她,只见阿罗神情坦然,双眼澄净,不含一丝嫌恶。甚至。。。。。。还有些隐隐的羡慕。
心突然就安定下来。
不管前路如何,眼前人的心和自己一样,便已无所畏惧。
第56章
“春天来了。”
几日不见,池塘边的芦苇已窜得老高。归来的大雁在空中盘旋; 湖水是淡然闲适的浅蓝; 绿头鸭带着她的儿女; 不时低下头啄食浅水的鱼虾。
初春早已来了;从花朝那日起就知道了。眼下说这话; 似乎只是为了打破过于静谧的气氛。
岸边拴着一只仅容两人乘的小船,远处漂浮着几朵带褶皱的荷叶。
“阿罗; 我们来划船吧。”沈云梳脸上不是孩童的兴奋,而是一片坚定。
她想坦白些什么。都别再装下去了; 可供挥霍的岁月还有几年; 怎能将光阴荒废?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即使前路忐忑; 也是甜蜜的煎熬。
顾玉琦微笑不语。
她穿着云锦广绫上衣; 下身是杏色长裙,绣着细碎的小花。金色薄纱; 紫色暗纹,无一不透露出皇家女儿的风姿。只没像往日一样选择宽大的裙幅; 以方便在田间行走。
管事见她不答话,只得代为问道:“要不然二位分别乘一只船; 我让两位姑娘来划桨?”
沈云梳摇头:“不用了,我会划船。”
管事略微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又向顾玉琦的方向望去。见她默许; 只好由她们去了。
沈云梳率先踏上木船; 船头微微晃了一下,顾玉琦心中也揪了一下。明明知道不大可能出事; 然而看着她站在那,在一望无际的芦苇荡中显得如此渺小,便止不住心忧。
却见沈云梳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拉自己。摇了摇头,道:“我自己来。别到时候把你一起拽下湖喂鱼。”
给她们取来一壶茶,一盒点心的管事此刻微微笑了。
沈云梳却认真地说:“就算掉下去,只要和你在一块,就没关系。”
“你这人,好没意思。”顾玉琦面带无奈,却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云梳的五指依旧比她短了一截,仿佛长不大似的。然而此刻,握着自己,却格外让人心安。
顾玉琦想,一生中也许会遇到不止一个让自己中意的人。所以,何必拖她下水?
然而 ,遇见你之后,大概再没有人能让我怦然心动了吧。
眼见两位主子安稳地坐下,解开绳索,前后划了起来,管事才安心领命离开。
天空一碧如洗,城外重峦叠嶂,怎一个壮阔二字写得。眼前人桃花簪垂下长长的银流苏,被轻暖的阳光镀上几抹金辉。远处云海洁白,仿佛仙境入口。
“到秋冬时节,芦花白似雪,又像一丛丛羽毛的时候,我们再来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