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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怎么回事,林茂渐渐地便只能盯着那血迹看,世间的其他东西都褪色,只留了那阴沉沉的一点红。林茂喉头干涩得厉害,忽然间有种百爪挠心般的焦躁感,神智恍惚间,竟然想要就那样伸出舌尖,好好地将那滴血舔舐干净才好。
而正在此时,原本飞奔的常小青忽然间从一处断崖下踩着横起的一截断松直直跃下,然后猛地停住了脚步。
林茂只觉得自己身体一重,一口血又是顺着喉咙往上一涌,胸口剑伤鲜血淋漓,痛得他又打了一个寒战。
“师傅,我们到了……撑住……”
常小青在林茂耳边急急说道。
林茂强撑着往身边瞥了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常小青带到了一处山间小院之中。这小院看起来倒是平凡无奇,一间茅草勉强堆成的房子,院子四周都围着柴垛,看着倒像是山间猎户入山时歇脚用的临时居所。
那熟悉的破败景象入了眼,林茂一愣,心口重压却总算是松了一松。
原来,忘忧谷附近,多年前来了一位形单影只的无名老头,花了一年三吊铜钱的价格租赁下了山腰处的废弃小院,然而老人平日里却并未有什么营生,终日只是坐在院子里发呆。只是一个极为偶然的机会,林茂才发觉这老人一手医术极为高明,几乎不在当年乔洛河之下。可这无名老人性格古怪,从不说自己的来历,林茂尝试着派人在江湖上打听了一番,发现这人似乎也从未在江湖上有过踪迹。当时忘忧谷一干人等都觉得老人来历可疑,要将其赶走,林茂却觉得老人医术虽高,身体却不甚健康,观察许久后也未见歹意,便难得的独断专行,做主依旧让老人留在那小院处。这么多年下来,偶尔林茂倒也得了那老人几次帮助,身死之前更是从老人这儿求了几服药,勉勉强强续了几月性命。
可是,也正是因为发现到了无名老人这处,林茂强撑的那口气松了下来,依在常小青的怀里气息便无法控制地微弱了下去,只把常小青骇得全身巨颤。
“师父,你会好好的,你别怕……你会好的……我错了……”
常小青一边抱着林茂朝着那茅草屋冲去,一边在他耳边语无伦次地说道,深陷在眼眶中的两颗眸子亮得像是两团鬼火在燃。
可是,他的那点希望,却在破开木门后的瞬间骤然冰封。
茅屋的正中央原本应该是一张瘸了脚的破木桌,这时候木桌却已经被挪到了一边,取而代之的是一口单薄的杂木棺材,而无名老人的身体毫无声息地躺在茅屋一角用薄木板架起的床板上,脸色铅灰,毫无生息……
显然已经死了。
而一个瘦高的青年男子站在那薄木板床前,手中捏着一张灰白麻布正要往无名老人脸上盖去。
木屋骤然被踢开,寒风并着雪花冲入屋中,那青年男子像是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一眼看到宛若恶鬼般的常小青,手指一颤,麻布落在了地上。
“侬要干吗——”
青年有些慌张地开口,说话时,略微带着点怪异的南方口音。
第21章
常小青的脸色比已经死去的无名老人更加灰败,更加难看。
他没有等青年说完一句完整的话,便已经掠到了青年旁边,铁箍般的手指死死卡在了青年的脖子上。
“无名老人呢?”
常小青沙哑地问,眼睛直直地瞪着被他掐住的青年,脸上的肌肉在不自觉地微微抽动。之前的那点清明早已褪去不见,眼底的癫狂之色愈浓,显然是因为惊惧而半疯。
“嗬嗬……唔……”
男青年挣扎着,喉咙里挤出一连串难以辨别的声音,一张雪白脸皮儿瞬间便被常小青掐成了紫红色,一双手抠在自己的脖子上,拼命地掰着常小青的手指头。
眼看着这破茅屋里头又要多一个死人,常小青的视线不经意间又重新落在无名老人的尸体上,他忽然间就松了手。那青年顿时身体一软,扑通一下伏在了地上,顿时掩着脸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地咳嗽。
可常小青就像是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一般,径直绕过了那青年,傀儡般直着膝盖走到了无名老人的尸体前。
“你救救我师父……”
满头白发的男人神情恍惚地冲着老人的尸体说道,身上原本就已经褴褛的衣衫已经被林茂的血染成暗红,而他自己之前在胳膊上划出的剑伤,也在真气激发下泉涌一般流淌出来,血沿着脏污的袖口流淌下来,凝成断断续续一注血线落在了泥土夯实的地面上。
无名老人躺在床上,眼睛紧闭,毫无动静。
常小青的瞳孔顿时缩得宛若针尖,眼白处血丝密布。
“你得救他,你得救我师父——”
他语无伦次地说道,干枯的眼眶中流下两行薄红的血泪,疯癫中他依旧将老人当做是活人,见到老人不应声,神情狂乱,一只手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往那老人胸口拍去:
“侬要做啥?!!”
男青年恰在此时抬起了头,看到这一幕,哑着嗓子尖叫了一声。原本虚软无力的人从地上一弹而起,奋不顾身便朝着常小青扑了过来。
怕也是巧合,按理说以常小青的身手,就算是乔家暗卫那等高手都近不了他的身,偏偏这青年扑过来的时机却很巧妙,恰好从常小青的空门处窜了过来,一把抱在了他的胳膊上。
因为顾忌着濒死的林茂,在胳膊上陡然间挂上了一个男人后,常小青动作顿时一僵。
而借着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男青年在被常小青一掌拍飞前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话:“吾也会医术——”
话未说完,那常小青神情一凛,长臂一展,活生生将已经飞到了半空的青年一把勾住,重新擒在了自己掌中。
“你会医术?”
常小青睁着血红的双眼看着那青年问道。
那青年的后领被抓在常小青的手中,一对上常小青的眼眸,便像是害怕一般飞快地避开了眼睛,额上满是冷汗,显得格外狼狈。
“吾,吾,吾其实就是略懂——”话未说完,他便看到常小青神色一变,脸色骤然变得更加苍白,连忙又改口道,“舅姥爷的医术,吾其实也学得蛮好。”
说完,他那乱飘的眼神便不小心落到了常小青怀中的林茂脸上。
林茂这时候早已昏迷过去,褪了血色的脸白若绢纸,唇角一线暗红的血丝蜿蜒曲折沿着下颚一直淌到衣领里,呼吸更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地步,可即便是这样,他依旧美得让人忍不住凝神多望一会儿。
那青年极短暂地愣了愣神,脸上腾地冒出两团薄红,他忽然一改之前颓丧的软弱模样,生龙活虎地跳起来,指着常小青吩咐道:“唉唷,侬怀中这人,再不救就真的要死啦……还不快把他放下。”
青年原本指的地方是墙角的那张薄木板床,不过视线一瞥,便看到了安安静静不做声躺在床上的无名老人。眼看着常小青便要将老人尸体拉扯起来,青年连忙又扯着嗓子将他喊回来,指尖对上了屋子中间的那口棺材。
“等……等等,侬让他躺这里!”
常小青盯着那口空空的棺材,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身上的气息霎时变得比之前更加可怕。
那青年悄悄往后挪了两步,连忙又道:“棺,棺材能聚魂,能避阴鬼……那人气息已经散了,进棺材才能留一线生机。”
常小青听完不做犹豫,一把撕开自己身上的外袍在那口透风的薄棺材底垫了垫,赤裸着上身将林茂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棺材里。
看着林茂身下垫着的那血糊糊的旧衣服,青年眉头挑了挑,脸上浮起了几分幽暗之色。幸而这点一样未曾被常小青看到。随后他便半跪在棺材旁边,出手刷刷在林茂伤口周围点了几下,封了几处大穴,而那骇人伤口流出的血立刻就止了大半。
若说之前这青年看起来还是有几分不靠谱的模样,看他这一刻出手点穴止血的功夫,那“吾其实也学得蛮好”的说辞倒也不全然是夸口之辞。看着血停了,青年才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搭在林茂的腕上,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隐隐约约摸到一点儿极轻微的跳动——而就算是这脉象,也在一探之间慢慢微弱下去。
青年的额角汗珠愈发细密,常小青与他隔着棺材相对而坐,顶着一张半人半鬼的枯槁面容,目光始终未曾从林茂身上移开一瞬……那极痴迷的模样,看着却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这位病人受伤太重……实在是……不太好……”
片刻后,青年抬头,盯着常小青十分为难地说道。
常小青周身肌肉都在这一句话落下之后微微颤抖起来,眼珠中的亮光渐渐变暗,生气全无,看着愈发像鬼而不像人。
“他会活下来的。”
他幽幽说道,沙哑的语音中自带一股不详的血腥之气。
那青年目光闪烁,默了一瞬之后,才又开口道:“也是,若真要救,也是有办法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想要问,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青年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常小青身上那些伤口,然后问道。
“是我师父。”
常小青立刻答道。
青年借机又多看了棺材中的林茂几眼,那人身形纤弱,显然还是尚未长开的少年。
“你师父?可他分明是……”青年面色狐疑,并不相信常小青的说辞。
“他是我师父。”
常小青便又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
青年一哽,顿了顿才开口道:“你……你师父怕是原本便有些胎里不足,阳息细弱,如今又身受重伤,失血过多,哪怕是吾舅姥爷还活着,他也怕是要药石无医就此离世的。幸而吾曾从苗人那里得到过一偏方,有活死人医白骨疗效,恰好是于你这‘师父’如今症状对症。只是……”
“只是什么?!”
常小青骨节发白,声音冷厉。
“只是这偏方需要青年男子的血,”青年轻声说道,“那等未曾破身,阳气纯熟的童男子之血是最好的,用秘药炮制后给他喂下,能补其阳气,聚其心魂,凝血补脉……不过,这偏方可是要用大量的男子阳血,若是弄得不好,那被取血的男子恐怕是要一命归西的。”
说完,青年一手掩面,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像是吾,吾早些时候就破过身,吾的血便勿能用的。”
常小青丝毫未曾理会青年的推脱,一如那人期待的那样,立刻伸出了自己的胳膊,将皮肤下隆起的血管展露在那人眼前。
“我的血可以用。”
他说道,像是压根没有听到那青年刻意提起的,取血人恐怕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的事情一样。
听到常小青的回答,那青年掩在掌心下的嘴角,顿时露出了一抹笑容来。
第22章
青年起身在茅屋一角的破木箱子里翻找了一会儿,再转身时候,手中便多了一把乌沉沉,看不清花纹的小刀。
那小刀仅有人手掌长,刀刃像是新月一般又细又弯,刀柄上又一圈又一圈隆起的浮雕,只是那小刀看上去也是劳物件,那浮雕早已经被摩挲得只剩下乌黑发亮的大轮廓,细节已经全然消失,完全看不出之前雕刻的究竟是什么。
青年拿着那把小刀时候,态度也是十分慎重,小心翼翼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害怕那浮雕上的东西活过来一般。不过真要说起来,这把刀也确实有点儿蹊跷,常小青眼睁睁看着青年拿着刀朝着他走过来,还未近身,便已经闻到了一股奇妙的香气——若说是香气,那味道重又带着不容忽视的腥,可若单说是臭,那味道又算得上是甜腻逼人,浓酽酽的,宛若极为粘稠的甘蜜一般,光是闻着便让人有些恶心反胃。
常小青一脸冷凝看着那青年颤颤巍巍持刀靠近了他,目光掠过青年的后背,只见那人一声薄薄的夹棉衣,背心处大半都已被汗浸得透湿。
“吾待会便要用刀将你的血管割破,这把刀割出来的伤口,血才不会半途凝结——”青年似乎是很怕常小青,咬着下唇同他轻声说,“侬可不要再那样蛮狠地用武,是那偏方需要这样做,吾可不敢害你。”
常小青神色不动,抬眼看了那青年一眼,那视线凉浸浸的,像是浸在冰水中的一片锋利的刀锋,冰冷,刺骨,锋利。
“你害不了我。”常小青道,话音落下,只见他指尖微微一动,青年骤然发出一声痛呼,片刻后,青年肩头处飘下了一缕黑发,晃晃悠悠落下来,散落在青年的脚尖。
“侬个瓜——”
青年用手捋了一把发梢抵到眼前,看着那一截秃毛狗尾巴一般少了一撮的头发,像是快要晕厥过去一般。尖尖一张狐狸似的脸上,脸色顿时从白转青,惧怕之中,那对上挑的细眼眼底却隐隐透露出些许极为恼怒的神色来。
“等,等你血流殆尽时,吾若是想伤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