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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白骨之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正在蠕蠕而动。不用说,恐怕那些红点正是生生啃食掉他人血肉的蛊虫。
即便只是用看的也能猜得到这些和尚此时定然遭受着巨大的痛苦,可在红牡丹看来,那些和尚每一个都显得表情淡然,一派平静。
“哎呀,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是不愿意说么?”
千机公子平静地看着那些和尚,同那些和尚说话的时候,竟然还是显得很可亲。
和尚之中,有一位眉毛都已经完全花白,看上去估摸着都快要八九十岁的老人忽然睁开眼睛,看向云皇与千机公子两人:“你们到底要我说是什么呢?”
“说什么都好啊,比如说,那十分紧要的空花究竟去了哪里?你看,我们的云皇陛下身受蛊毒之苦,如今都已经是这副模样……这般可怜,这般凄凉,为什么你们却还是不愿意将那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空花交出来呢?你们明明就知道它究竟在哪里,不是吗?”
“活死人,肉白骨的空花?呵,千机施主,两百年前,你便已经求过这等虚妄之物,两百年后,你竟然还在谜障之中吗?”
那和尚纵然周身浴血,却依然目光如电,死死望着云皇身上那宛若肉瘤一般可怖的千机公子,然后说道。
“千机施主……千机公子?”
“胡说八达——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千机公子——”
同时在殿中响起来的有两个声音,带着震惊之意喊出“千机公子”的,自然是那红牡丹。而那痛斥和尚胡说八道的,当然是那傲慢到不可一世的云皇。
红牡丹是真的纳闷,而云皇陛下却也是真的不相信,自己最信任的蓬莱散人会是拙劣的民间传说中所说的那千机公子。
可偏偏老和尚身处炼狱却依旧眉目清明,说的话平白就多了几分令人信服的意味。
“千机公子,主持曾数次对我说起你,当年你入寺而来,乃是举世无双的少年剑侠……呼……呼呼……他最大苦楚,便是未能在当年劝你从苦海中回头……如今……咳咳……你这幅模样……”
而那和尚没有一口道破千机公子的身份时到还好,可一旦被人喊出了真正的称呼,千机公子的脸瞬间便泛起了黑暗而扭曲的神色。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轻声一嘀咕,一挥袖的功夫,便看到那些蠕动的红色小虫忽然间排成一长串,一点一点钻破了那包裹着内脏的薄膜,然后大肆吞吃起那些器官来。
“啊啊啊啊啊——”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那老和尚,也忍不住惨叫出来。
眼看着那蛊虫生吃内脏的场景,守在老和尚一边的一名年轻和尚终于经受不住折磨,痛哭流涕地大哭开口道:“我知道——求求你们,放过我师父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好了!没有空花,凌空寺从来都没有所谓的长生不老的空花!就算我们把凌空寺里那颗树折断了运过来也没用!真正的空花乃是蛊虫的一种,分为一公一母,一树一人,花树唤作空花,花人唤作空华,两者合二为一,才有可能让人起死回生!”
“了空,闭嘴!闭嘴——”
明明整个人已经快要因为剧烈的痛苦而直接晕厥过去,老和尚却依旧在极度的痛苦之中,不断地想要让年轻和尚闭嘴。
但是,他的努力,全然无济于事。
被唤为了空的和尚恐怕早已在这些时日的折磨中神智崩溃,此时已经彻底不管不顾,将自己说知道的那些事情一股脑当着所有人的面尽数说出——
“……那一棵空花树多年未得投喂,早就快要枯死了,奄奄一息种在那太岁肉里,也不知道变成了个什么怪物。至于空花树的空华,早在几十年钱就被忘忧谷逍遥子抢走,这时候应当还在忘忧谷里啊——它是化蛊为人,平时与人别无两样,却很好分辨出来,空华乃是天下至美,所以才能生于花树之下蛊惑生物为空花所食,那忘忧谷的林——”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名彻底吓破胆的和尚所吸引的时候,殿中忽然亮起了一道微光。
细小的,柔软的光。
那是一柄短剑的剑刃上反射出来的光。
光中倒映着满地尸骸和污秽的血污,也倒映着宛若人间仙境的靡丽七彩流光。
红牡丹觉得自己大概永远都忘不了那当年的那一幕——那忽然腾身而起的龚宁紫,那在幽暗空气中仿佛缓慢飘逸的衣带,那冷酷到极致的眼神,还有他的那一剑。
接将半座小楼连带着那胡言乱语的和尚一起劈成粉末的一剑。
第177章
细小的微光在骤然间绽裂炽烈的白焰; 倏然从龚宁紫的袖口迸射而出; 如同暴烈而狂怒的野兽一般将所有的污秽; 丑恶和血腥一概撕裂。
而白焰所指之处,云皇条件反射性地发出了一声骇然惨叫,可他背后的千机公子反倒微微一笑; 幽深的瞳孔清楚地倒映出凛冽的剑光,然后——
云皇忽然不受控制地转过身来,那膨胀丑陋如泥浆一般的肿胀驱壳; 恰好正对上了龚宁紫这惊世骇俗地一剑。
“轰隆——”
猩红的血雨; 四溅而落。
云皇的身体也在这喷涌而出的鲜血与脓液中一分为二。
但龚宁紫的剑气却并未就而止,相反; 那道剑气变得更加磅礴和凶狠,在劈开了那丑陋肉块之后; 直对台上喋喋不休脸色苍白的和尚而去。
可就在此时,那已经被劈开的肉团之中却突兀地伸出一只手; 那是一只白皙,健康,结实而有力的手。
龚宁紫和红牡丹先前都已经在云皇身上看到过这只与他格格不入的手。
而只是正是那只手; 举若轻重地伸出修长的五指; 在空中轻轻一抓。
光线仿佛微微地扭曲了一瞬,也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
之前明明除了剑光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倏然显出了一丝细细的银线——那正是龚宁紫手中短剑的剑刃!
那么汹涌,那么凌厉的一把剑,足以劈山蹈海; 斩尽妖魔的一间,竟然就这样被一只普普通通的手,阻了那么一瞬。
“啊啊啊——”
而直到此时,那半身溃烂的云皇尚且还没理解周围的一切,他只看到了那光,感受到了剧烈的痛楚,然后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声中。
与他共用这同一具丑陋身体的千机公子便如同污泥中骤然绽放出的白莲,恶土中莹莹发光的美玉,那张俊秀的脸上直邮一片安然,而他眼睫低垂,胸有成竹。
但也就是在这个瞬间,龚宁紫苍白的脸上,也泛出了一抹淡漠的微笑。
他的短剑确实慢了,但就在这把剑慢下来的同时,滔天的真气腾然而起,四下飞散而开——明明只是真气而已,却比之前的剑气更加锋利,更加凶横。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一旁的红牡丹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
她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微白的锋芒圆弧状在半空中倏然绽开,然后……
那些凌空寺的和尚,也在同时身体骤然一颤,喉间溢出一线红丝。
老和尚眼瞳中精光一闪,随即黯然。
而那惊慌失措的年轻和尚,却是满脸茫然,尚不知发生了什么。
“嗬嗬……”
一阵从喉间溢出的湿润呻吟,带来了从眼鼻口耳中汩汩流出的鲜血。
那些和尚的头颅轻微一歪,随即便在瞬间跌落于怀。
“轰隆……”
也就是在此时,前殿所有的梁柱,齐齐断裂。
烟尘腾起,血肉横飞。
那些价值千金的琉璃瓦片与砖石碎砾一起地掉落,竟然依稀还带着五彩的晕光。
此时不逃命,更待何时?红牡丹瞳孔微缩,提气一纵,身体便像是一只在狂风暴雨中顺着激烈顺风而行的小小寓言,轻盈地在无数倒塌或者正在倒塌的梁柱幔帐之间穿梭跳跃,仿佛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她便已经径直往门外狂奔而去。
就在她终于得见天光踏上院中砖石的瞬间,她身后的嵯峨殿宇也在同一个刹那间,彻底地轰鸣倒塌。
这座摩耶精舍乃是云皇为了讨好蓬莱散人精心建造而成,所用的木料皆是沉香花梨等材质,异常沉重。这时候整座精舍倒塌下去,恐怕也将之前堆积在地面上的那些尸体尽数砸成了肉泥。
因而一股强烈的血腥味腾然而起,令人闻之欲呕。
在那一片残骸之中,更有黑红如泥浆一般的黑血裹着碎肉顺着砖石木料的缝隙汩汩而出。
“龚宁紫?!”
红牡丹胸口气息微乱,却来不及调息,楼阁倒塌时发出的巨响仿佛还荡漾在她的耳朵里,让她一时之间双耳嗡鸣不已,听不见场中任何动静。她猛然回望身后,见得这一片人间地狱般的场景,却发现自始至终自己未曾见到龚宁紫的身影,不由骇然出声。
片刻之后,耳鸣渐消,红牡丹脸色一变,弯腰躬身,双手在地上轻轻一撑——地面传来了非常细微,细微到哪怕是普通武林高手都见得能够察觉到的震动。
那是有规律的震动,显然是来自于其他人的脚步。
而能够隔着这么远都让红牡丹察觉,证明这个“其他人”,恐怕还是很多个“其他人”。
云皇逆行倒施,在后宫中大肆杀戮宫人,但他显然还是给自己留了一点后手,他并没有消减宫中禁卫的人员。那些在很多时候都被他用来当做跟持正府对抗棋子的禁卫,与前朝那些混吃等死的贵族兵全然不一样。事实上,能够在多年与持正府对抗中活下来的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红牡丹眉头紧锁,忍不住再次看向那片废墟。
如果她都可以轻易逃出,那么以龚宁紫如今的身法,也绝不可能平白无故掩埋在废墟之下毫无声息。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红牡丹咬着牙细细回想起刚才那短暂片刻发生的一切——
龚宁紫提剑斩向云皇和台上诸人,一只手赫然伸出抓住了剑刃,然后……
等等,那只手,千机公子?!
“咔,咔,咔……”
兵器在盔甲上碰撞发出的细小震鸣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许下一刻便要冲至此处。
若是按照计划,此时的红牡丹应当立时退走,寻来章琼登基为帝。
可是若真是完全按照计划,这个时候她的身边,龚宁紫应当安然无恙才对。
红牡丹看了一眼烟尘逐渐落下的摩耶精舍的废墟,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啾啾……”
几位婉转的鸟鸣,从她唇间流泻而出,很是动人逼真。但比起普通的鸟鸣之声,这道带上了真气的声音要悠扬得多,一层一层,一阵一阵,在笼罩着深暗血色的高耸宫墙中荡漾开来……
……
柳城外——
冬日,有雪。
细密如棉的雪纷乱地从天空中落下来,将整个世界涂抹成了一片莹白。
往日人来人往,车马不断的官道,此时却是一片寂静,仿佛一切都已经陷入了漫长而寒冷的沉睡。
一只瘦骨伶仃的野兔“噗嗤”一下从皑皑白雪中钻出来,三瓣嘴里咀嚼着它从细雪之下刨出来的干枯草根,一对耳朵立在头顶,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环境。
忽然间,它嘴中的咀嚼停了下来,那张毛茸茸的脸转向了官道的另一头。
在寒风中随着雪花一起送过来的,是一阵“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野兔迅速地低下身体准备逃离这块它好不容易找到的觅食地,但它却并没能够做出一生中最后一次蹦跳——
“嗤——”
一根细长的碧绿藤蔓从白雪中倏然弹出,看似柔软的枝叶却像是最坚韧的箭头,凶狠到扎入了野兔的身体。
野兔的身体下意识地痉挛这,从它的嘴角缓缓留下了一丝暗红色的血液,但那一滴血却并没有滴在地上,而是被几根纤弱的植物须蔓接住,然后尽数吸收了进去。
又过了片刻,那藤蔓上的野兔便一点一点到干瘪凹陷了下去,最后被随意丢弃到了一旁时,整只兔子都只剩下最后一点干苦的兔皮,紧巴巴地裹在细弱的骨架上。
直到此时,一只破旧的马车才慢慢地从风雪中显露出暗淡的轮廓。它摇摇晃晃地在冬日的小道中孤零零地前行,车轴大概是因为许久没有上油的缘故,有规律地发出了刺耳的尖叫之声。
这辆马车看上去非常普通,就连破旧都破旧得恰到好处——周边村落里稍稍有点余粮的乡绅若是想要入城,便常常会雇佣一辆这样的马车。
在柳城的周围,这样的马车再常见不过。可是在这样漫天飘雪,寒风刺骨的天气里依旧赶路的马车,却并不是那么常见了。
而且,更奇异的一点是,这驾马车并没有马夫,而只有一匹瘦骨伶仃的老马垂着头径直往前走。
当然倘若有那等目力惊人的人能够再细看一眼这匹马,大概会更加大吃一惊。
因为这匹马的毛色干枯,双眼中眼球干瘪,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