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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我们是定了亲的,只是还未行过礼。我生了重病,拙荆心中着急,言语对你不客气,还请见谅。”他到了此刻,仍是心神不乱,说话温和,入情入理,来开释这老掌柜的疑心。老掌柜半信半疑“哦”了一声,站近了仔细看了看赵子服的脸色,立刻倒吸了一口气:“哎呦,印堂发黑,没两天好活了。”
“你……”月夕见他胡说八道,又想去揪他的胡子。老掌柜吃过亏,几十年来难得一次身手敏捷地往后一跳,避开了月夕的魔爪,大叫道:“阿牛,快出来,帮忙把客人扶到房里去。”
楼上应声出来一个壮年小伙,三步两步便跳了下来,从月夕怀里接过赵子服,扛到了楼上。月夕正要跟着上去,老掌柜一把拉住她:“他病得这么重,你没给他抓药?”
“抓什么药?”月夕一怔,可立刻反应过来,“药铺在哪里?”
老掌柜忙拉着她出了门,隔壁家便是一家小药铺,只是已经关了门。老掌柜“砰砰砰”地拍门:“陆老头,快开门,抓药救人……”
开门的果然是一个老头,干瘪瘦小,稀疏的山羊胡,动作麻利,一开口便问:“什么病?抓什么药?”
“什么病?”老掌柜问月夕。
“是……”月夕一张口,才想起自己虽知道他中毒,却完全不晓得解药的配方,方才应该先问了赵子服再来。
她愣了愣,忽然觉得自己今日怎能心神错乱至斯,比起昨日一人离开野店,更是匪夷所思,所作所为竟完全乱了分寸,毫无条理。
她勉强定了定心神,冲回客栈的房里。赵子服已经躺在了铺榻上,可悄无声息;一丝动静也没有,她忽地心中一阵害怕,怔了片晌,颤着声音叫着:“老狐狸……”
赵子服微弱地“嗯”了一声,月夕顿时松了一口气,问道:“旁边便是药铺,我去抓什么药?”
“防风、铭藤、青黛……这七味……若能再加一味蘼心果最好,若没有便算了……”赵子服轻声道。月夕忙一一记下,转身便要出门。
“等一等……”赵子服又叫道。
“你身上没有钱币?如何去买药?”赵子服勉强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钱囊,月夕忙回身取了钱囊,手指一碰到他冰冷的手心,竟不由自主地一阵心酸。她握住了赵子服的手,半晌不语,才出了门去。
☆、27 憔悴碧血引
赵子服报的七味药都是寻常药草,小药铺里都有,惟有这最后一味蘼心果,陆老头连声说没有,便把月夕推出了铺子。月夕想着赵子服说“没有便算了”,便也懒得与陆老头啰嗦,只拿了那七味药,借了药罐回店。
她手上有药,却不会煎药。第一次便没看住时间,将药罐子煎裂了,弄得客栈里全是药味。好在这老掌柜人虽迂腐,心地却好,见月夕这手忙脚乱的样子,又叫阿牛帮她煎好了药。
可这药连喝了两天,赵子服却丝毫未见好转。月夕问他,他却只是笑笑,且时不时便陷入昏迷之中。
月夕晓得其中必有蹊跷,不敢耽误,冲进了陆老头的药铺:“陆老头,你卖给我的药可是对的么?”
陆老头个子极矮,眼下听到月夕这样问他,眼睛一瞪,几乎要跳了起来:“这云梦村谁不知道我陆老头?我怎么会拿假药骗人?”
“那为何,我……他……喝了两天药,一点起色都没有?”月夕道。
陆老头身子一缩,坐到了药柜的后头的一张石凳上,只是捋着自己的山羊胡。
“你不说么?”
“我晓得原因,可你这小丫头愣说我卖假药,”陆老头撇嘴道,“我不告诉你。”
他缩在一旁,就像一个小耗子,样子十分滑稽。月夕将身子往柜台上一靠,笑道:“你还不说?”
陆老头嘴巴一瘪,仍是不住地在捋自己的山羊胡。月夕趴在柜台上,伸手轻轻地扯住他的胡子,笑道:“陆老头,你今年贵庚了?”
“六十四,怎么?”陆老头摇头晃脑道。
“没什么,你虽然活了一把年纪了,总也有些没见识过的,是不是?”月夕从怀里摸出了火石,又随手从一个药柜中摸了一把樗白皮出来,火石在药上一击,“腾”地便点起了火来。
药材铺最怕着火,何况现在还是用他的药材来生火,陆老头站起来,急叫道:“你做什么?”
月夕一把将他按坐了下来,又从陆老头下巴上揪下了一根胡须,拿起了一条点了火的樗白皮,这胡须一靠近火,便“刺溜”一声成了焦黑。陆老头看的口瞪目呆,月夕笑道:“你若不说,我便一根一根地拔你的胡子,再一把一把地烧你的药材,看是你的胡子烧得快,还是你的药烧得快?”
“不成不成,”陆老头急得手舞足蹈,“你这是要毁了我的命根子……”
“那你快说,他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老头一把推开了月夕,踩灭了樗白皮上的火苗,一边跳一边气急败坏地叫道:“你那个药方,蘼心果是君,其余七味为臣佐使。没有蘼心果,这药便什么都不是,你夫君的病怎么能好?”
主药之谓君,佐君之谓臣,应臣之谓使。月夕从前也听靳韦提过,一听便明,立刻伸手又在陆老头的药柜里翻找:“你的铺子里真的没有蘼心果?”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蘼心果,”陆老头忙上前拦住她,大叫道,“这是蘼心果,又不是普通的蘼芜草,我怎么会有,没有没有。”
“怎会哪里都没有,我的蘼心丸便是以蘼心果制成,我至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月夕一摸腰间,空空无物,才想起来,自己随身的盒子,在靳韦的船上时,被他拿走了。又想起里面的蘼心丸早已用完了,祖奶奶最后一次叫人为她送来蘼心果时,确实亦说这是最后两颗了。
若以祖奶奶之能,亦再寻不见蘼心果,莫非这蘼心果果真异常珍贵么?她微微一哂,低声道:“这蘼心果真的哪里都没有么?”
陆老头见月夕拿不出东西,才觉得自己挣回了几分面子,抽着嘴角冷笑道:“你以为蘼心果是什么寻常东西?这东西传说能药死人,生白骨,延寿命,非天时地利相合不能长出。从前秦国骊邑那个地方,水土风日皆合适,每十年还能生那么三四粒。后来听说风土变化,那地方也没了,便连秦国王室都不晓得有没有,我们这样的小铺又怎么会有?”
“哪里能药死人,生白骨?”月夕一时茫然无措,只是苦笑,“不过是疗伤的好东西罢了。”炼制蘼心丸,蘼心果乃是最主要的一味药。自她上山练功以来,只说要蘼心果,祖奶奶便叫人为她搜罗送来。她一直以为这东西便如蘼芜草一般寻常,从来未真当回事,可原来,竟然有这样的功效。可她自己已经将蘼心果都用完了,眼下又去哪里去寻这救命的东西?
她思来想去,一时之间竟无计可施,只能放过了陆老头,沮丧地回了房。只见赵子服躺在席榻上,唇白面灰,印堂却真的如那老掌柜说得已经发黑了。
这毒越来越深,再侵入五脏六腑,到时候莫说是蘼心果,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她心中惶遽,脑中惟有慌乱,转眼看到一旁的几案上放了几个杯子,突地心中念头一动,拿起杯子在几案上一敲,成了两半。
她捡起了一片碎片,瞧了半晌,突然就往自己的左掌心割去。
鲜血顿时汩汩流下,她随即拿了一个杯子接着,眼看满了半杯,才抽了旁边的一块帕子扎住伤口,端着杯子扶起了赵子服。
“月儿,你做什么?”赵子服被她惊动,见到她异常的举动,轻声问道。
“你还想瞒我么?没有蘼心果便救不回你,是不是?”月夕笑道。
赵子服勉强笑了笑,微微点头,有气无力道:“救不回便救不回罢,反正这条命也不值什么……”
月夕不待他说完,便将杯子举到了赵子服嘴边,赵子服闻见了血腥气,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
“有我在,你怎么会死?”月夕笑哼道,“我自小练功,不晓得服了多少蘼心果。我的血中便有蘼心果的药效。你喝了它,再服了药,一定便好了。”
赵子服看着她的左手,上面随意以帕子裹着,瞧不见了她从前的青葱玉指,反而见到血迹渗出,染透了半边帕子。他看了半晌,才轻轻叹气:“好。”再不多说,只仰头一口吞下。
月夕见他喝完,又按着赵子服的肩膀躺下,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亲,笑道:“快睡罢,睡醒了一定便好了。”
赵子服微微一笑,眼神朝下压了一压。他是在取笑她方才的举动么?
她从前生了病,服完药,祖奶奶也是这样亲亲她的脸,她不过自然而然也想这样哄他罢了。
她笑着捂住了他的眼睛,道:“乖孩子,快睡快睡……”赵子服被她捂着眼睛,不躲不闪,不到片刻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可他这一睡,却足足睡了两天两夜。
月夕不知道怎么回事,全然失了主张。她虽言之凿凿,说自己的血定有药效,可其实心中也没有多少分数,只是勉强试一试罢了。其间她叫陆老头来看了几次,陆老头也只说看不出什么起色。
她只能片刻不离的守着赵子服。
他若醒来便还罢了,若他醒不来了,若他真的……
她该怎么办?
她突然心中一阵收紧,心头冷汗涔涔而出,不敢再想,只知道坐在席榻旁,怔怔地瞧着赵子服。
(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个封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申请免费封面也搞不定。封面上海有条大船,长平谷底怎么能有条大船呢?郁闷得不得了……)
☆、28 悲喜泣中蕴
已经是第三夜,村落人稀,夜静无声,赵子服仍是昏沉未醒。月夕靠在榻前,只敢微闭着眼睛稍事休息。忽然之间,她好像是感应到什么,猛然惊醒过来。她的神志仍是有些迷迷糊糊的,便听到耳边有温和的声音说:“月儿,累么?”
她飞快的转头,看见赵子服已经撑起了身子,靠在榻上,微笑的望着自己。她怔愣了半晌,突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又喜又悲,又悲又喜,再也不能控制,将头埋在了赵子服的肩上,小声地啜泣起来。
赵子服一怔,缓缓叹息了一声,眼中柔情涌现。他伸手轻轻抚着月夕的头发,又伸手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心中担心我么?”。
月夕摇了摇头,眼中还含着泪,面上却笑道:“谁担心你了?你是只老狐狸,从来都是你骗人,哪里用的着旁人担心你?”
赵子服微微笑着,眼神在凌乱的房间里一扫。他的钱囊散开着,金子与刀币随意的散落在桌上,一只水盆跌在地上,几块帕子有的扔在地上,有的搭在桌上;她自己秀发零乱,衣服上还有几块药渍,血渍;惟有几包药,尚且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桌上一角。
便是傻子也瞧得出,这几日月夕是何等的慌张无措。
她是为了他而慌张失措么?
他又怎么舍得置她于这样慌张失措的局面中?
好在他醒了,月夕正在他的怀里依偎着。赵子服将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上,半晌,他才低声叹道:“叫你辛苦了……”
月夕转回身,也扫了一圈房内,半天才吃吃笑起来:“是有些辛苦,我可从来都没这么辛苦过……”
他醒了,她便会笑了。老掌柜和陆老头的胡子,又都保住了。
赵子服伸手去拉月夕的左手,月夕使劲一甩,不肯让他碰到。他愣了一愣,将手缩了回来,只是微笑道:“你这样的恩德,我该怎么回报你?”
不过是几滴血罢了,他们男儿在战场上厮杀,以性命相搏时,又岂会将这些当回事么?何况又是他将她从花五的手中救了出来,可他竟然说要回报。
月夕抿起嘴笑了起来。
她划破手掌的时候,几时想过要他回报,她只是觉得,若救不回她,她便会……
她会如何?
她偎在赵子服的怀里,全身前所未有的轻松,几天来的疲累都涌上来,啃咬着她身体的每一部分。她很累,可脑子却停不下来。
她会大哭一场么?还是会把老掌柜和陆老头的胡子,都拔光,再一把火烧了陆老头的药铺?她不晓得,她只知道,她从来就没想过救不回他。
她只觉得,有她月夕在,便必须有他赵子服在。
可其实,他的生死同她有什么关系?
是因为他对她那么好,所以她才不忍心,见一个对她好的人没了命罢了。
是的,定然是这样。
她在他的怀里,他抱着她;两人都不说话。许久,赵子服轻轻地在她耳边说道:“上一次我受了这样重的伤,是在七年前的战场上……”
“七年前?我那时才十岁,可你却已经上战场杀敌了。”月夕轻笑道,“你果然是只好老的老狐狸。”
“你今年十七么?”赵子服柔声问道。
月夕抬眼瞄着他,他仍是如从前那般好看,只是这几日下巴长出了许多青色的胡茬,也不晓得扎在人身上,疼不疼?
她悄声道:“等到三月初五,我便满……十八岁了。”话甫出口,她竟有些后悔,怎么糊里糊涂,又将自己的生辰日期告诉了赵子服。
她马上十八了,三年前的此刻,她正是快及笄的年龄。
“七年前,我刚满二十,秦赵交兵,我正在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