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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待月夕开口,他先说道:“下次你若再来邯郸城,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月夕点了点头,也不问是什么地方。
“后会有期……”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轻轻一笑。
赵子服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而去。除非月夕愿意,他决不会勉强她留下。
月夕伸手从怀里摸出福伯给她的三个刀币,她忘了问赵子服,福伯为什么给她这三个刀币。
是三个,为什么不是一个,九个,而是三个?
她将这三个刀币在手中抛了一抛,珍而重之地收到了怀里。
三月初五的子时,新月孤悬高空。
这一夜,她在邯郸城,又见到了那个叫赵子服的人。
☆、40 上党扼咽吭
上党,地极高,与天为党,故曰上党。号为天下之脊,俯瞰中原,地势险要,自古必为兵家必争之地。
上党十七座城池,西连秦国安邑,东通赵国晋阳,两镇皆是两国的军事重地。可这样的要害之地,却握在孱弱的韩国手中。
若秦国东出,必取上党。如今秦国的武安君白起,带着秦军锐士,正将上党团团围住,志在必得。
上党与韩国都城新郑之间,有一座野王邑。野王与新郑几乎只有一江之隔,不过百余千米。上党军民本可经野王邑渡河,撤回新郑。可野王前些日子降了秦国,韩国便被拦腰斩为两段,上党百姓也没了退路,要么降秦,要么死守孤城。
月夕要去的,是上党郡西面,那座霍地而起的高山。传说中大禹治水时,曾登临山颠祭天的霍太山。
此刻她正站在上党郡的东门前。穿过上党郡的西门,便可直抵霍太山。战事吃紧,城门每日只在午时打开半个时辰,以应付日常之需。可眼下已经是申时中,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城上防守更严,决不可能让她入城。
月夕微微叹气,看来只能等到明日再入城。她转身正欲离开,突然间城门大开,一群三十来人的重甲兵士涌出,将她团团围住。
她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双手一袖,对着身旁领头的兵尉打扮的人微笑道:“你们围住我做什么?”
那领头的兵尉大约二十出头,面容端正,浓眉大眼,他指着月夕道:“两国交战,你一个女子孤身出现在此地,定有古怪。”
他话音一落,身边三十名重甲兵士手中的长矛齐齐朝前一挺,锋利的矛锋对准了月夕,半分没有留情之意。月夕扫了这长矛一眼,伸出手掌,在其中一把矛锋上轻轻一擦,这矛锋磨得煞是明亮尖利,几可照人。她笑道:“这位将军,我什么地方古怪了?是没了鼻子还是没有耳朵?”
“哼……你们上党的军士,真是爱欺负人……”她嘴角略扁,一副委屈的神色,瞧也不瞧这森森的矛锋,反将自己靠在了一把挺出的长矛杆上。两旁的士兵,未得命令,怕无意伤到她,不约而同往后退让了一步;而持着那矛的士兵,手中进也不是,收也不是,只能硬生生地撑着长矛,免得月夕倚不住,跌倒在地。
这城门前本是一片矛戈纵横之气,被月夕这样一扰,却全成了小儿女旖旎之色。那带头的兵尉见事情出乎意料,微微沉吟,态度略缓:“请姑娘入内一叙”。
月夕见他说话客气了许多,笑着问道:“是有人叫你来请我的么?”
她边笑边问,可身子在矛杆上一转,右手轻拂士兵的手腕。那士兵顿时虎口一张,长矛掉了下来。月夕伸手接住了长矛,就势往地上一插。
那军尉见状,大喝一声道:“布阵。”只见这三十来人顿时分布军尉的两旁,左右各十几人,如张开的鹤翼,齐齐高喝了一声。
军尉左手一招,左翼十几人便攻了上来。月夕微微向右一退,转到了右翼。可军尉右手举起,右翼的十几人见状立刻挺矛而刺。两翼张合自如,就在这兵尉的指挥下,左攻右守,右攻左守,左右包抄,将月夕包在了中间。
双翼一合,两边长矛一起攻来,月夕轻笑了一声,双手袖子各卷住了当先而来的长矛,往后一拉,两名士兵便被拉得朝她跌倒,她却将袖子一松,在一名士兵的身上一踩,提着长矛,直扑那兵尉而去。
兵尉立刻拔出长剑,朝月夕刺来。月夕手中的长矛直挑兵尉的左手腕,兵尉只得回剑来救,月夕却从他身上飞跃而过,落到了他背后,以矛柄抵住了他的背心。
她将手中的长矛一扔,拍了拍手,正要说话,却见那将军将左手放到了身后,大手一张,掌中之物一晃,迅速合拢左手,又大喝道:“还不给我拿下。”
士兵们闻令立刻纷纷包冲而来,月夕略一迟疑,便被几人用长矛围住了。兵尉笑道:“把这个古怪的女子给我带进去,等下好好审一审,瞧瞧她是不是真的少了鼻子耳朵。”
月夕微微一笑,由着两个士兵缚住了自己的双手,推搡着进了城门。一入城内,到了略偏僻之处,那兵尉左右瞧了瞧,对着一干士兵道:“差点误了大事。咱们正当值,本该去城楼上巡逻。这样罢,你们先上去。我自己带这女子去见郡守大人,稍后便来。”
士兵自然领命而去,那兵尉待士兵们走远了,挥剑将缚住月夕的绳索一断,手掌一翻,手中现出了一个小盒子,上面刻了一个古篆的“太”字。
这本是月夕之物,那日在船上被靳韦取走。这兵尉方才在城外正是以此物暗示月夕。月夕伸手取回了小盒子,兵尉低声道:“姑娘,请跟我来。”
他带着月夕尽拣僻静处而行,举止隐秘,不到片刻,便到了一座偏僻的柴屋前。那兵尉十分仔细,前后又查看了一遍,才推开了门,道:“姑娘请进。”
月夕笑了笑,举步便入。兵尉跟了进来,迅速将门一闭,里面黑漆漆的。忽见前面人影一闪,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月夕姑娘,真的是你。”
一个身影扑到了跟前,跪在了地上,急声道:“月夕姑娘,靳大哥出事了。”
“吕盈?”月夕皱起了眉头,“小师兄怎么了?”
那跪在地上的女子正是吕盈,她抬起头,双眼都是泪水,抽泣道:“靳大哥被冯郡守关了起来,姑娘你快去救靳大哥。”
月夕扫了一眼屋内,随意寻了一处干净些的地方坐了下来,问道:“是这两日的事情么?”
“是,姑娘怎么晓得?”
“这不过是间柴屋,便连床铺与灶台都没有,你如何能在这里长久躲藏,应该是就近之事。”
“姑娘所言不差,”一旁的兵尉道,“靳韦本教我送吕盈姑娘出城……”
“我不肯走,李将军却硬要送我出去,恰好在城门瞧见了姑娘,姑娘与靳大哥是同门,一定要救他。”吕盈抽泣道。
上党如今被秦军重重包围,人人自危,能走得皆都想尽办法走了。靳韦叫这兵尉送她离开,本是一件好事。可吕盈却为何不愿离城?
月夕一时想不明白,转而问这兵尉道:“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李牧,”军尉拱手道,“事急从权,方才对姑娘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41 密事载心兮
“李牧,李将军。”月夕微笑道,“这鹤翼阵本需千人以上,方可布阵。你这样微微改动,以三十多人对敌,真是不错。”
李牧顿时眼睛一亮:“姑娘果然是行家。难怪两招便瞧出了这阵法的破绽,在下佩服。”他直承败局,坦坦荡荡,没有一丝不豫之色,年纪虽轻,器量却极其恢宏。
月夕点了点头,问道:“李将军,我小师兄出了什么回事?”
她先问李牧,吕盈在一旁急着道:“月夕姑娘,靳大哥是上党郡前郡守靳蘣的独子。”
月夕微微一愣,半晌才轻笑道:“原来小师兄竟大有来历,怎么从来未听师父提过。”
“姑娘,靳韦确是靳郡守之子,”李牧也道,“自野王降秦后,上党郡被围,靳郡守上书韩王,通禀军情。韩王于是派了冯亭来接任郡守一职,并教冯亭割让上党给秦国,以保新郑都城平安。”
“韩王果然很识时务。”月夕不禁笑道,“上党危在旦夕。与其死守,不如舍小保大,献了上党给秦国,也好保韩国一时平安。”
她话语里讥讽韩王,李牧却也不以为忤:“正是如此。可冯亭来了上党之后,却抓了靳郡守一家。”
“他与我小师兄一家有仇么?”月夕奇道。
“从未听过两人有过私怨。”李牧摇头道,“我受靳郡守知遇之恩,靳韦出事前叫我送吕姑娘出城,此乃我份所当为。只是李牧仍须驻守上党,抵御秦兵。以后的事情……”
他注视着月夕:“还是交托给姑娘了。”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说他只帮到此处,再不多管闲事了。
月夕闻言,又抬眼瞧了吕盈一眼,沉吟了片晌,才对李牧笑道:“靳蘣只让你做了兵尉,识才不明,得才不用,算什么知遇之恩?”
李牧爽朗一笑:“若无靳郡守,李牧也不过是一个城楼小兵……”
月夕又打量了他几眼,才默默点了点头。李牧拱手道:“今日姑娘破我鹤翼阵,李某佩服。来日有机会,再向姑娘请教。”说完,一拱手便出了门去。
这人行事实在是干净利落,言语又坦荡,三言两语便将事情交待的清清楚楚,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月夕心中暗暗赞许,见他出了门去,这才转过身来,笑望着吕盈:“吕盈,其余的事情,你来说。”
“月夕姑娘,李将军将事情始末都说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吕盈目中泪光闪烁,“只求姑娘救靳大哥一命。”
“无端端的,冯亭为什么抓小师兄?李牧为人豪义,既然愿意护送你出城,怎又会对小师兄一家之事袖手旁观?定然是小师兄他们做了有亏道义的事情。李牧是韩将,身在其位,不方便同我这样的外人多说。可你定能同我说清楚始末……”月夕冷笑道。
“月夕姑娘,我真的什么都不晓得。”吕盈哀声道,“事发前两日,我正在……正在……靳大哥房里。只见到冯亭闯了进来,又同靳大哥和靳郡守说什么邯郸、平原君什么的,然后争执了一番,又怒气冲冲地走了。”
“靳大哥第二日便叫靳南将我送到李将军处,请他派人将我送回大梁。我不愿意回去,李将军勉强不了我,只好让我在此处暂住。”
“邯郸?平原君?”月夕愈发惊奇,“小师兄同赵国怎么又有牵扯?”
吕盈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只是摇头。
“小师兄将我太一门的盒子都给了你,定是和你说了不少我们从前的事情。你自然晓得他是被师父逐出了师门。他与我也没什么干系,我本也无谓去救他……”月夕将头一抬,斜斜地靠在了墙壁上,微微推开了窗户,察看着外面的天色。
吕盈伸手抓住了月夕的裙子,哑声道:“月夕姑娘,求你救救靳大哥。”
“那便要瞧你说不说实话了?”月夕笑道。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内没有烛火,更是漆黑。月夕推开窗户,一道昏暗的光线照在了吕盈的脸上,照见她眉头紧蹙,双手紧紧揪在胸口。她胸口不住地起伏,又抬头看月夕的神情,月夕却只是笑望着窗外。
“其实……其实……那日姑娘在洛邑离开后。靳大哥的船便调头去了邯郸……”
“他去邯郸做什么?”月夕想起那日靳韦的船确实在洛邑掉头东去,原来是去了邯郸。
“他进了赵王宫,见了赵王。夜里还去了平原君府,可谈了什么我却不知道,”吕盈泪痕满面,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直起身抓住了月夕,“那日冯亭还说了一句,说他好不容易去魏国请了救兵,结果却被靳大哥出卖给了赵国。可我不晓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冯亭去魏国请救兵,自然是不想遵从韩王的命令,坐以待毙,仍想与秦军一搏。莫非靳韦也去了赵国求救,若是如此,冯亭求之不得,为何要捉了靳韦一家?
靳韦绝不仅仅是去求救兵。他做的事情定然是事关上党利害,而且有损道义,才叫冯亭进退维谷,以至于断然反目。
“出卖,出卖……”她喃喃念着,突然脑内灵光一闪,秀目一睁,惊呼道,“莫非小师兄同靳蘣合谋,将上党送给了赵国?”
这样倒是可以有几分说的通。冯亭本来已经违抗韩王旨意,若再弄得一郡二主,引发韩赵秦三国争端,那他便是九死难赎。
只是这上党如今是块烫手的山芋,赵国若纳了上党,便是火中取栗,秦国岂肯善罢甘休,赵国君臣又岂能如此糊涂?
可若非如此,则更无法解释。月夕隐隐猜出了事情,可却想不出靳韦如此行事的原因。她突然心念一动,将脸一沉,对吕盈道:“小师兄为何要送你出来?”
“我不晓得,靳大哥只叫我将盒子交还给你……”
“盒子?”月夕从怀中取出盒子,打开一瞧,里面空无一物。只不过这样一个空盒子,为何靳韦还特意要吕盈将盒子交给自己?
“他手下那么多人,个个都有功夫,何必叫你一个弱女子来寻我?”月夕更是不解。
“他……我……我们……”吕盈面上臊红,又落了泪下来,道:“月夕姑娘,求求你不要问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晓得了。”
她脸上又急又苦,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可这几句话脱口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