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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了好几页,痛斥我的言论不绝于耳。心是麻木的,没什么大感觉。不过是些外人罢了!绿袖忐忑不安地看着我,几次想要从我手上把暮报夺过去。
“连你也讨厌我吗?”我问。
“没有。”
“那不讨厌就是喜欢了?”我笑着,折起报纸补充道:“我可不喜欢撒谎的人。”
她沉默着。以她的实际行动成熟了一个事实。
“你走吧,看你这副样子我也不好受。”
“您累了,是否要休息一下?”她惴惴不安地追问。不知是不是有身的缘故,一点的不顺心都会让我心头刮起一阵无名的大火。
“你一个区区的小婢女,也敢这样放肆!”随手拿了桌上的瓷碗,向她脸上砸了去。她没有躲,两道血口子里直直地往下滴血。粘稠地血液在脸上游走,像炽热的曼珠沙华,安静地绽放它的悲伤和不为人知的痛苦。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双眼一黑,人就昏了过去。
“哒,哒,哒……”我听到更漏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眼皮还是很沉重,努力地想睁开。一阵幽眇的香气扑鼻而来,让我改变初衷。
“她打你了。”修罗说。
“陛——下——”绿袖抽抽噎噎的,脑海中想象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觉得自己今天做得过分了。
“还是个孩子啊!”修罗轻柔地摸了摸我的额头,“自己不会照顾自己,又要逞强不让别人帮忙,难道要放任着你不管吗?”那只手很温暖,让我觉得很舒服。
“是绿袖做得不过好。”绿袖止了哭腔,声音还有点涩涩的。
“那戟坛是个什么东西,你也带他进来?暮报也是,非得拿给她看吗?有这功夫,不知道把腓腓抱过来逗她开心吗?绿袖啊绿袖,也许当初就不该选你来!”修罗给我压了压被角,在床边的小几上点了根叫不出名字的香。
“陛下,你怎么一点也不为我想想?想我也是堂堂一妖狐族首领的女儿,在这里低三下四地为人驱驰,每日伺候些汤汤水水之类的琐事,你怎么也不体谅体谅我?”绿袖的声音里像是透着一阵冷风,被子下的我不禁颤抖了一下。
“那真是委屈你了。”耳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衣料相互摩擦的声音,修罗离了凳子,道:“我们出去说。”
“出去?偏不!”绿袖高深叫唤,我的耳朵被刺地生疼,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毛。修罗拍了拍我的头,意识又不清楚了。
第二天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美得空前绝后的脸。再看看我自己,双手紧紧地环在修罗的腰上,很是亲密的样子。我不自然地红了红脸,道:“你应该推开的。”
“怕扰了你的清梦。”他坐起身来,正红色的锦衣上都是皱褶。
衣冠整毕,久久不见绿袖来给我梳头,心中诧异,只得自己歪歪扭扭地梳了个髻。修罗的半个侧脸映在了镜子里,满脑子都是早上的那一幕画面。我,我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我,我,我……不经意地又瞥见了镜子中的修罗,他感应到了一般,淡淡地道:“冬天就要来了呢。”
“恩,桃花都要凋谢了。”
“铸币城出了点事,费了点时间。”他把那份昨天的报纸翻到首页,看了良久。
“绿袖呢?”
“回去她该去的地方了。”他顿了顿,合上手中的报纸,从凳子上优雅地坐了起来。
“该……去的……地方?”我讶异。
“这里太冷清了,你一定不喜欢。”他望着我,却又像是自言自语,因为我听到了后面紧跟的那句:“姮最不喜欢一个人了。”
想起卷轴里的那个小女孩,突然觉得,她很幸福。
☆、绿袖篇
我叫做绿袖,碧绿的绿,水袖的袖。其实我原来是没有名字的,直到遇见了他!
我是妖狐族首领的女儿。父亲在暮年的时候才有了我,除我之外,再无所出,故而百般疼爱,视若掌上明珠。
小时候总是问父亲:“别人都有名字,为什么我没有?”
父亲习惯性地把我高高地抱起:“这世间没有什么名字可以配得上我独一无二的女儿!”
我一百岁的那一年,父亲带着我登上高高的城楼,城下是众妖此起彼伏的欢呼,晚间的篝火映照着邪恶的,狰狞的,平淡的脸。我听到他们高声地呼喊:“恭祝少主生辰快乐。”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父亲振臂一呼,众人的声音才又止了下来。
“女儿,你相信吗,只要你说一句,那魔界至尊的位置,父亲也能为你夺得下来!”
不知天高地厚我下巴微扬,道:“我不稀罕。”
父亲慈爱地笑笑,摸着我的长发,“女儿,那你想要什么?”
“我只想要您活得长长久久的。”
父亲的眼睛湿了湿,“只可惜,我陪不了你一生。”
那时候,魔王畅琴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消失了。魔界一时群龙无首,连魔王最倚重的赤小离也对外宣称要闭关清修。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大家都为父亲马首是瞻。
我天分极高,那些被妖狐们认为遥不可及的术法,我只要看过一遍就能学会,无师也能自通。父亲很开心,他赞我:“除了赤小离,放眼整个妖狐族,没有人能敌得过我的女儿。”我听了不大痛快,问他:“父亲,那你把自己置于何地?”依然记得那日父亲眼中的荒凉:“父亲老了,没有用了……”我用手轻轻打了打他的头,道:“叫你胡说!”
在他面前,我是没大没小的女儿。
在众妖面前,我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尊荣紧次于赤小离的狐狸。
有一年春天,魔界忽然漫山遍野地开出了一种粉色的花朵,很漂亮,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也就是那一年,赤小离出了清修之地,宣布了这样一个消息:“魔王就要回来了。”
魔界沸腾了,尤其是女妖。
小时候就听女妖们私下里说过:即使是魔王跟前为奴为仆,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心中不屑,这些无聊的女妖,有这时间,不如去提高修为实在些。
父亲那几日总是闷闷不乐的,我问他缘故,父亲说:“魔王回来了,要重塑魔界。魔王觉得妖狐族在帝都盘踞,是个很大的隐患,想要让我们迁移到第一围。”
“魔界与天界宿怨颇深,战火若是再燃,天将首先攻打的不就是第一围吗?太过分了!”我气得跺脚。
“那依女儿的意思,就是不答应了?”
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没多久,赤小离叩响了妖狐族的大门。看着那一身火红颜色的赤小离,我怒视道:“怎么,来当说客的吗?”
“与你何干?”他淡漠地扫了我一眼,那一眼,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劈头盖脸而来的强大气势,压得我喘不过起来。
谈话进行地很不愉快,没多久,小离铁青着脸出了正门。看见这个妖狐族神话般的人物露出这样的神色,我心中大快。
第二天,我左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我有种预感,有大事要发生了。
我去找父亲说话的途中,看到两个赤色的人影,一前一后地走着。后面那个我认识,是昨天刚来过的赤小离。前面那个,我匆匆地看了一眼,就再不敢抬头看他。
他很美,是很神圣的那种美,让人觉得看他一眼都是亵渎!
看着后面小离那副低声下气,唯唯诺诺的样子,我猜到了他是谁。
“那个,那个,我能跟随您吗?”我鼓起了勇气,追到了他的身后。
“什么?”那人转过身,漫不经心地问。
“我,我想跟随您。”我的脸红了,发烫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第一围的结界还……”
“妖狐族誓死保卫魔域的安危,任凭陛下差遣。”我紧跟了句。
“真是……不孝女!”他不疾不徐地说,像是一记耳光,妄图打醒我摇摇欲坠的灵魂。
我听到脚步声带起的风声,慢慢地掠过我的耳际。
从那以后,我就病了,很严重,很严重……
我病了,父亲却消瘦了,直到赤小离再次在家门口露出那张冷得像万年冰山一般的脸时,父亲深陷的眼瞳才又一下子亮了起来。
”离大人,您终于来了。”父亲含笑。
赤小离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食指,远远地指向我,傲慢地道:“你,跟我来。”
我看着他,不明所以。
父亲上前,握住我的手:“傻孩子,离大人是来带你去见魔王的,开心了吧?”说着说着,纵横的老泪沿着皱皱的皮肤一滴滴落下。我恍惚地点着我,嘴角慢慢扯出笑容。
收拾好东西,迈着轻快的步伐,跟着小离踏上了去止宫的路途。
途中,他鄙夷地对我说:“你父亲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竟肯为了你愚蠢的念头千里迢迢地过来求我。”
我愣了愣,没有做声。
我终于又见到了他。那时他正埋首于高高的案牍之上,手中的朱笔飞快地转动。
“明天这宅子的主人要回来了,你要负责好好照顾她。若是照顾不周,唯你是问!”他下了命令,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案牍。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心地掩藏起内心的欢欣鼓舞。
终于可以天天看到他了!
第二天的时候,畅琴带回来一个女人,一个很美的女人和一个孩子。
那个女人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叫他:修罗!
原来……原来……
那女人来了没多久,陛下就带她到了上尧的莲池。那天的莲花开得特别的好看,红得像在滴血。魔界的规矩:在莲池旁许下的心愿,就是一生一世,不容反悔的!
那天的暮报大篇幅地报道了这件事,传信官用了这样的标题:姮爱修罗。
那女人说,她爱修罗!
我一边看报纸,一边流泪。忽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我诧异地回头,“猫儿?”
“嘿嘿。”他干笑了两声,伸出食指左右摇晃着,道:“哭的时候小声一点,不要让自己的心听到。”
我赶忙把眼泪擦干了,他又笑了笑,折扇轻摇,道:“后悔吗?”
我不明所以地仰头看他。
“离开吧,离得远远的,就会开心了。”
我摇了摇头。
他低下头咯咯地笑起来,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只看得见一条缝,“真是死心眼的女人!”
我不再理他,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堆出满面的笑容,在宫殿的门口等着他们回来。在这里,我不再是父亲眼里宝贝,我只是个供人差遣的仆役,一个卑微的仆役。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叫做姮的女人整日闷闷不乐。她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写手札,喜欢不声不响地去看那幅画,喜欢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看到她不快乐,我的嘴角刚要扬起,在见到畅琴一杯接着一杯喝闷酒的时候,那未完成的一笑就给生生地收住了。
我故作不经意地试探过她,却听见那女人说:“不过是些白水罢了,多喝些对身体还是有好处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对她动粗。
畅琴,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她,一点也不关心你。
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要娶她呢?
为什么?
趁着那女人晚上入眠,我一个人摸索着起身。深夜是我一天之中最放松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不用对着那人一张美到让我生厌的脸。冬天就要来了,桃花落得就快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了。
听猫儿说,只有魔界的桃花是开三季的;
听猫儿说,春天的桃花意味着希望,夏天的桃花意味着执着,秋天的桃花意味着等待;
我问猫儿:“那为什么它独独冬季不开花?”
他就用雪白地折扇漫不经心地敲着我的头,道:“傻呀,并不是所有的等待都能换来结果。”
没多久,畅琴御风飞过宫殿上空,我朝他屈了屈膝,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接着,那个我高不可攀的男人就一脸柔和地半坐在床沿上,含笑地给那女人掖了掖被子。
畅琴的灵力虽然毋庸置疑,但自他任君主以来,他的很多做法让人匪夷所思。比如,严禁妖灵们到人界挑衅滋事,严禁法力高强的妖灵居住在帝都观止城,严禁以武力的手段解决彼此间的矛盾,严禁用旁门左道的方法提升自己的修为……
这些所作所为引起了大家的不满,畅琴为了平息大家的怒火,开始在铸币城打造货币。魔界的货币不单单是货币,更是提升修为的助力。听父亲说一千枚一光的货币,至少可以提升一年的修为。亮闪闪的货币上写着诱惑的光芒,妖灵们也勉强接受了这样形式,渐渐放弃了嗜血、暴虐的本性,安分地过起类似于人类的生活。
父亲常常愤愤不平地说,魔界越来越不像魔界了。可是,他又打心底佩服畅琴,是他把自己的修为度在货币上,才开创了现今这样的局面。
思绪漂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