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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宗旺痴痴的看着火焰,怎么都想不通,“若果郗家从前做过什么恶,要报应,何不报应我这把老骨头,做什么要落到年纪轻轻的我儿身上?!”
他絮絮叨叨的,将父子三个相依为命的十几年岁月都回顾了一番,最终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为父已经年老体衰,薇儿尚未出阁,矫儿更是才六岁!!!!你这孩子,怎么就忍心就这么去了?!丢下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往后要怎么办?!”
六岁的郗矫尚且懵懂,只是乖巧的按照祖父的要求跪在火盆前朝里递着纸钱,还不知道眼前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然而此听着郗宗旺悲痛欲绝的哭声,愣了愣,也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孝帘内的郗浮薇察觉到,再也按捺不住,膝行几步起身,走了出来,一把抱住侄子大放悲声!
这一晚,祖孙三个过的格外漫长寒冷。
次日一早,郗浮璀病逝的消息传开,远远近近的人家都十分惊讶。
他们才听说了郗家大公子高中亚元的消息,正准备了丰厚的贺礼,打扮光鲜的预备上门道喜,谁知道转眼风云突变,如今却要道恼了……意外之余,有些人心头也是窃喜。
郗家不是东昌府土生土长的人家。
之所以落户在此,说起来要牵扯到前朝,就是太祖皇帝陛下在位时震惊天下的“蓝玉案”,这事儿族诛一公、十三侯、二伯,株连被杀的所谓“蓝党”,据说多达一万五千多人!
郗家也在牵扯之中,经过一番动荡后,残存的子弟从剑南辗转来了东昌府落脚。
这些年来虽然时常施舍、捐助乡中,在本地乡绅中间也是被隐隐排斥的。
还是近几年来,出了郗浮璀这么个出色的后辈,又跟闻家约定婚姻,在闻家的引荐以及帮助下,才逐渐得到他们的接纳。
但这种接纳归根到底是看闻家面子,这些人家心里对于郗家未必没有嫉恨。
如今见郗浮璀没了,哪里能不幸灾乐祸?
只是顾虑郗家还有个郗浮薇,这是闻家宗子的未婚妻,闻家对这准儿媳妇素来重视,自从订婚以来,逢年过节的慰问就没断过。
哪怕郗浮璀去世,郗家跟闻家的关系,却未必会到此为止。
所以这会儿还是换了素色衣袍,带着礼物上门来吊唁。
郗家祖孙三个抱头痛哭了一晚上,都累极了,这会儿却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子招呼宾客,也还罢了。最让他们难过的是,人群里不时传来的窃窃私语,以及指指点点,那种将事不关己的悲剧当成茶余饭后的消遣的态度……令他们愤怒又无可奈何……
正自心酸,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跟着就听到数人争先恐后的招呼着“庆崱帧保∞碧糇判⒘毖粕嵝眩骸暗俏偶掖蠊苁吕戳耍
郗宗旺恍惚了会儿,才擦了把眼泪,脚步踉跄的迎上去。
孝帘后,郗浮薇紧咬朱唇,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了凝重之色:闻家对郗家这门亲事的重视,东昌府上上下下无人不知!之前逢年过节,都是族人甚至闻羡云亲自过来的……如今郗浮璀去世,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只来了一个管事……
郗浮薇暗暗祈祷,事情千万不要像她想的那样!
倒不是她自觉没了胞兄这个靠山,要是被闻家退亲的话,很难找到更好的了。
而是怕郗宗旺受不了这雪上加霜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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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之后,灵堂上的人都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准儿媳妇的兄长去世,闻家只来了个管事也就算了,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询问下孝帘后的准少夫人是否安好的话……这里头的用意,傻子都能品味出来了!
还沉浸在老年丧子的悲伤中的郗宗旺,暂时没有反应过来,郗浮薇的心,却彻底沉了下去。
这天晚上,趁着吊唁的人都散了的机会,她看着郗矫累的趴在棺材畔睡着了,给他盖了条毯子,又挥退左右,出去跟郗宗旺说:“爹爹,我想退亲!”
“你胡说个什么?”郗宗旺正看着儿子的灵牌沉默,他不是不想哭了,而是眼泪已经哭干,根本流不下来了。
此刻听着女儿的话,呆怔片刻才反应过来,“昨儿个人家闻家刚刚过来商议过门的事情……”
“昨儿个哥哥也没了!”郗浮薇低声打断,“爹爹,当初这门亲事是怎么来的,谁不知道?人家看中的根本不是我,而是哥哥的前途!可是哥哥不在了……昨儿个闻羡云的那对叔婶匆匆而去,还能说是咱们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他们要赶紧回去跟闻家报信,今日来的却只是管事……闻家家主如今人不在东昌府,可是闻羡云却是在的!”
“他跟哥哥既是同窗,还是我未婚夫,知道哥哥去世的噩耗,都不露面……闻家如今的想法,还用点明么?”
“咱们家在东昌府的根基,同闻家压根就没得比!”
“如今闻家既然生出了悔婚的意图,不知情识趣的主动提出来……难道还等着人家撕破脸吗?”
她吐了口气,“毕竟跟我定亲的是闻家其他人也还罢了,偏生是闻家的宗子!爹爹您扪心自问……您要是闻家家主,会让继嗣家族的子弟,娶一个寻常乡绅的女儿?!”
没了郗浮璀,郗家虽然小有产业,却也不过泯然众人。
如他们这点身家的乡绅,东昌府里一抓一大把。
在把持东昌府已经好几代的闻家跟前,都是蝼蚁。
假如闻家的心愿只是守住这一亩三分地的话,还能更看重郗浮薇的本身才貌。可是从他们在郗浮璀少年考取秀才后立刻登门提亲的举动来看,显然对于进一步振兴门第是很有想法的。
如此,没了少年英才的兄长为靠山,人家闻家凭什么还会继续接受郗浮薇做少夫人?!
见郗宗旺听着,脸色渐变,嘴唇也微微哆嗦起来,她有片刻的不忍,但顿了顿之后,还是说道,“爹爹,您听我的,明儿个……就派人去闻家说退亲的事情,理由的话,就说闻家宗子年纪已长,急需妻子过门,而我既要为哥哥守孝,如今家里就您跟矫儿两个,我也实在不放心!所以打算缓几年出阁,为了避免耽搁他,还是退亲罢!”
“闻家一开始兴许会不答应,不过咱们态度坚决点,他们会同意的。”
“如此两家都愿意,也不需要经过官府,就此了却此事。”
她因为对闻羡云的孝顺一直有着担忧,之前还在跟郗浮璀诉说这事儿,如今对于退亲也没多少舍不得,顶多出于这年纪女孩子的自尊心,感到有点难堪罢了。
所以这会儿思路很是清晰,冷静的简直像在说别人的婚事一样。
然而郗宗旺却心如刀绞,哽咽道:“这都是为父没用……”
他难过了好久,才在女儿的百般安慰下镇定下来,允诺次日就派老管家去闻府,商议解除两家的亲事。
谁知道,次日一早醒来,老管家就亲自进来禀告:“老爷,小姐,姑爷来了!”
正文 第三章 突如其来的吊客
郗家父女听到这话都很惊讶,稍稍犹豫,郗宗旺就说:“请他到书房说话。”
才讲了这么一句,心头又是一阵悲痛,是想起来从前在书房里指点郗浮璀功课的景象。
他定了定神才按住心绪,整理了下衣冠,道,“薇儿,你在这里待着,为父去瞧瞧他的来意。”
郗浮薇点头,等父亲离开后,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半晌后,郗宗旺就神情轻松的回了来,挥退左右之后,说她:“薇儿,你就是想的多!还道人家闻家有意退亲呢!你道怎么着?前日闻家铺子里出了件麻烦事儿,新招的伙计不懂事,得罪了路过的贵客,因为闻家家主不在本地,羡云自然要出面,跟那贵客敷衍了两天两夜,到今早才晓得你哥哥去了,这不立刻就来了?”
至于说为什么闻羡云脱不开身,昨天闻家其他正式族人也没来,只来了个大管事,郗宗旺继续道,“闻家家主不在,羡云忙着招呼贵客,家里没有一个能做主的。他们素来知道闻家重视咱们,所以反而慌了手脚,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了?故此就遣了平常来给咱们家送东西的大管事,先行过来吊唁……总之就是误会了!”
郗浮薇抿着嘴,忍了会儿才低声道:“爹爹,闻家家主跟宗子固然不在,其他人没主意也就算了,闻家夫人呢?那位可是出了名的厉害!我说句不好听的话,闻家再重视哥哥,哥哥于他们到底是个外人!”
“闻家夫人不可能因为哥哥出事儿,就心神大乱的!”
“顶多就是惊讶……”
“所以她会因为这件事情,慌张到不知所措的地步?!我不相信!”
“……那你的意思是?”郗宗旺怔了怔,眉宇之间短暂的轻松顿时不翼而飞,怔忪道,“羡云都亲自过来了……对我一口一个‘岳父’的……这……”
“最坏的情况,就是闻家想退亲,但不想他们的名声,有任何的损失。”郗浮薇眸底闪过一抹冷光,说道,“如今这么做,一来,是为了做给里里外外的人看,为将来解除婚约之后、洗白他们做准备;二来,则是麻痹咱们!好趁咱们毫无防备的时候下手!”
郗宗旺听着女儿这话,半天作声不得,好一会儿,才道:“薇儿,为父没有其他意思,但你这……须知道闻家在东昌府是大族,也是出了名的积善人家!哪怕小觑咱们家这会儿的门楣,想要退亲,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到这地步吧?”
“爹爹,正因为闻家是东昌府大族,而且几代以来,地位都无可动摇!”郗浮薇冷笑了一声,说道,“咱们家也是乡绅,您扪心自问,这乡里的地位,真是是靠积德行善,就能够稳固如山的?!何况人家闻家主持东昌府多年,没点手段早就被拉下去了!”
郗宗旺心乱如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但闻家之前对你十分喜欢……”
“他们喜欢的是十五岁就考取秀才的哥哥的锦绣前途!”郗浮薇叹口气,“何况,退一步来讲,就算是我想多了……爹爹,您想过没有?在没了哥哥的情况下,我哪怕顺顺利利嫁进闻家,能过的好么?他们闻家的当家主母,可是出了名的严厉!”
她声音微微颤抖道,“这会儿要是闻家肯退亲,其实还是好事儿!不然的话,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还怕没法子玩死我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儿媳妇?!到那时候,给我个厚葬,上上下下谁不夸他们厚道?说不准回头逢年过节的,还要给咱们郗家送点东西,博取一片赞扬……而心碎的人,还不是您跟矫儿?”
郗宗旺被女儿说的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茫然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我去跟闻羡云说吧!”郗浮薇知道自家这亲爹什么都好,就是没什么心眼,遇事不会多想,差不多人家说什么他信什么。
要不是郗浮薇为人精明,小小年纪就给他做起了助手,这些年来,就算有闻家帮忙,郗家也不知道要吃多少亏了。
如今关系终身大事,乃至于性命前途,郗浮薇可不敢轻忽!
看着亲爹手足无措的样子,抿了抿嘴,说道,“他现在在哪里?可是已经走了?”
“怎么会?”郗宗旺道,“他跟你哥哥是同窗,这会儿自然是去灵堂拜祭了……我跟他说我看不得那场面,所以就叫管事陪他过去了。”
又说,“灵堂那边矫儿现在在,虽然这孩子年纪小,但有乳母看着,想来是知道还礼的。”
郗浮薇点了下头,说道:“爹您先在这里,我去瞧瞧!”
她从后门进去灵堂,正懵懵懂懂跪在棺畔的郗矫见着姑姑,就露出一个笑,旁边乳母赶紧喝止。
“他还小呢,别太严厉。”郗浮薇看侄子被乳母一板脸吓的缩头缩脑的样子,微微皱眉,低声说道,“他跪了这么久也累了,你且带他下去,我在这儿就好!”
乳母知道这二小姐虽然只是少年女流,然而六七岁就会帮郗宗旺料理家计了,可不是好糊弄的,低声告了声罪,讪讪的领了郗矫离开。
郗浮薇看着他们掩上后门,转头盯着孝帘上的颀长身影凝视片刻,才道:“我哥哥已经去了。”
帘子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嗓音,温和里带着一丝忧虑:“浮薇!”
“我爹爹年轻的时候子嗣艰难,年过三十才有我哥哥,是以如今已然衰退。”郗浮薇眼神平静,语气更平静,“他只得我跟哥哥两个孩子,如今哥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