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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剑法的进步就无从评判了。因为我们都挡不了师父惊天霹雳的一击。
而师父对我们都感到满意,他说:“过几天,师父带你们涉足真正的江湖,击杀贪官恶霸!”
我担心的一天,终于来临。
天黑了,一群穿着黑色西装、嚼着槟榔的平头男,从理容院中鱼贯走出。
走在这些人中间的,是个油光满面、咧嘴大笑的大胖子,手中还搂着一个低着头的女孩。
女孩的眼睛,红红肿肿的。
“就是他。”师父蒙上口罩。
我跟阿义则分别戴上“原子小金刚”跟“刚弹勇士”的塑料面具。
躲不过的正义裁决。
躲不过的内心煎熬。
躲不过的,害怕。
学,为的是正义。
等的,就是这一刻。
但,到了这一刻,我却不禁要问:什么是正义?
如果等一下即将发生的事情能称作正义,为什么我全身上下都在发抖?
师徒三人,躲在理容院旁的黑暗小巷中,等待着下手的机会。
为首的大胖子,肥手黏在少女的臀上,抓着。
大胖子的四周,大约有八个刺龙纹虎的壮汉,看起来不堪一击。
但,靠在大胖子身旁的两个壮汉,腰上却是鼓鼓一包,我猜是手枪,这点倒是相当棘手。
“师父,真要杀了那头死肥猪?”面具下的阿义,跟我一样迷惑。
“这要瞧你们自己。”师父说。
师父的答案包含了无止尽的推卸责任。
“师父,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我的声音也在发抖。
杀人,不管为了什么理由杀人,对一个国三生来说,都是太沉重了。
为了正义也好,为了复仇也好,杀人,就是杀人。
师父不再说话,因为师父的话在一个小时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一个小时前,大破洞。
“我们凌霄派这次的任务,是要杀一个叫黄士峰的地方恶霸,他平常仗着几个臭钱跟竹联派的恶徒为伍,欺压良善、作恶无端,糟蹋姑娘的清白更是时有所闻,师父已经盯他一段时间了。”师父简单说完。
简单说完,一个人应该被杀的理由。
“杀一个坏人,就这样……就这样简单?”我脑子一片空白。
其实,我压根不想杀人。
就连王伯伯,我也不想真杀了他。
但要是跟师父开口说“我不想杀人”,岂不白费了师父传承武术的苦心?
“要是你们不想杀人,也由得你们。”师父淡淡地说,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
“为什么?师兄怕杀人,我可半点不怕。”阿义坚定说道。虽然,一个小时后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师父怫然不悦,说:“杀人是件可怕的事,能留一手自是最好,怕的却是贼人死性不改、变本加厉。”
师父看着地上的口罩与面具,又说:“学武功,不为修身、不为养性,更不是为了参透生死道理,不为勘破人生迷雾。学武功,求的是很实际的东西,那就是正义!社会沉沦,奸邪当道,需要能负担得起正义的侠客出现,这个侠客必须明是非、断善恶,更需要有执行正义的勇气,这就是正义的担当。”
师父突然回身出手,手指插进水泥墙上。
“有时候,正义需要有取走别人性命的觉悟,需要有拥抱无穷罪恶感的强大勇气!只因为,正义不是独善其身的!”师父的眼神绽露光芒。奇异的光芒。
这几句话,天崩地裂般冲破我的心防。
没错。正义不该是独善其身的。
只要诛所当诛,杀人的罪孽,不该回避。
这是大侠的宿命。
“不过,师父,杀人不就犯法了?虽然那些坏人是很该杀啦!”阿义突然冒出一句。
师父点点头,又摇摇头,说:“社会律法,保护的是谁?”
这个社会奸商巨贾当道,于是我说:“保护有钱人……也许,也保护坏人。”
师父苦笑,说:“或许你说的没错,但律法真正执行的话,它保护的,真真切切是善良的老百姓,律法可说是弱者的武器,弱者用来对抗强霸者的工具!”
我脑子有点混乱。既然律法好,可以保障社会弱小,那大侠为何要触犯律法杀人呢?
师父接着说:“但,我们不是弱者。”
阿义的眼睛一亮,说:“所以,强者不需要法律!”
师父摸着阿义的头,说:“不错,律法是为弱者制定的,它为弱小良善者出头,为他们争一口气,这样很好!但,强者不需要法律,强者可以自己对抗邪魔歪道。”
好一个“强者不需要法律”!
但,我仍旧问了一句近乎白痴的话:“这样……这样没有关系吗?”
师父一愣,说:“这就是我教你们轻功的原因了。”
“啊?”我也一愣。
师父微笑道:“被抓到,就有关系。不被抓到,当然就没关系。”
阿义咧开嘴,笑说:“师父放心,飞檐走壁逃命的,我们师兄弟已经滚瓜烂熟啦!”
师父拿起口罩,端详了一会儿,说:“最好如此。逃不过,被捕快抓走也罢了,要是被贼子的子弹追上,就得留下一条命。”
留下一条命……这个代价,不管对谁来说,都太高了。
而,一个小时后的我,站在黑巷中,却无法逃出正义沉重的压力。
阿义也不能。因为阿义的杀气混乱且牵强。
师父当然察觉得到我们两人不安的心情,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对师父来说,大侠是没有年龄限制的;此刻的师父,并不是要求两个国中生杀人,在他的眼中,戴着面具的,是两个将要展现大侠气魄的初生之犊。
车子旁,一个戴着墨镜的平头男为大胖子打开车门。
“就是现在!”师父低声说道,杀气一现。
不管那么多了!
我跟阿义一击掌,便从巷子中冲出,两人纵身长跃,跳上大胖子身旁的黑头车!
砰!车顶发出剧烈的撞击声,几个壮汉还来不及反应,我跟阿义已经出手!
目标:两个身怀手枪的棘手家伙!
一个满脸胡渣的瘦子看着自己贴着地面飞了起来,然后撞到商家的铁卷门。他根本没有掏枪的机会。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则把刚刚吃进肚子里的杂七杂八,全吐了出来,他腰上的手枪,则被我甩向路边的邮筒。
“干!”
“靠么!”
“冲三小!”
“吼伊细!”
其它人一边咒骂,迅速拿出明亮亮的刀子,但他们眼中的狠戾,却远远超过刀身上的暗红血腥。
四把尖锐的寿司刀同时刺了过来!
却也同时飞上天空!
乙晶剑法!闪电般的出手!
四个恶汉瞪大着眼睛,慢慢地软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是阿义神出鬼没的怪剑。
“你们想怎样?是哪个堂口的?”大胖子紧紧抓着颤抖的少女大声问道。
大胖子的前面,还有两个握紧拳头的保镳。
“嗯……我想一下……”我脑中混乱,竟然结结巴巴。
“我们要你的命!”阿义冲口说出。
大胖子的眉头皱都不皱一下,彷佛对阿义的答案不感兴趣。
“你们要多少钱?”大胖子从怀中拿出一本支票簿,冷静地说:“你们的身手不错,考不考虑跟着我?我出比别人多三倍的钱。”
性命受胁,却还想拿钱砸死人,果然是个土豪劣绅。
我担心巡逻的警车马上就会赶到,于是大跨步上前,双手轻轻一推,两个小山一般的保镳如弹珠般地射向理容院门口。
这时,大胖子的脸色终于苍白。
阿义拿着麻将尺,指着大胖子的鼻子,说:“下辈子,记得当个好人。”说完,阿义举起麻将尺,眼看就要将大胖子劈死。
但阿义的麻将尺,只是停在半空中。
久久,腿软的大胖子、吓呆的少女、我、阿义自己,全都瞪着这把即将夺人性命的麻将尺。
但麻将尺自己,却一直在犹豫着什么。
“师兄,我看还是你来吧。”阿义居然这样说。
我手中的高音笛,却也在发着抖。
“我……我不知道。”我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我完全没有取人性命的准备。
突然,一种厌恶自己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厉声喊道:“你干嘛要当坏人!”高音笛猛然劈向车尾,行李盖碎出一个小洞,高音笛尾巴登时喷裂。
大胖子愣住了,他的裤子突然湿了。
“对……对……对不起……”大胖子口齿不清地说。
我咆哮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子会死!”手中的高音笛再度劈向车尾,车尾灯哗啦一声爆开。
大胖子眼泪流了下来,说道:“请给我一次……一次机会!我会重新做人的!”
我压抑不住心中的矛盾与恐惧,手中的高音笛划破空气,呜呜作响。
“你会改吗!”我斥声大吼。
“喂?你在干嘛?”阿义用手指轻轻刺我了我一下。
“你会改吗!”我歇斯底理大叫,看着大胖子双膝跪下。
大胖子把自己的头用力撞向路砖,拚命磕头,嘴里哭喊着:“我一定会改的!会改的、会改的!会改的、会改的!都是我不好!我会改的!”
我一笛劈向路灯,高音笛飞碎四射,我的怒气稍平。
“那就好好改啊!”我看着拚命求生存的大胖子大叫。
一个人,一个坏人,在这样性命交关的时刻,承诺与誓言对他的意义是什么?
是求饶的同义词?
是权宜之计?
还是根本谎话连篇?
难道,竟会是真心诚意的顿悟?
其实,都不是的。
虽然我当时年纪尚轻,但,我知道都不是的。
承诺在这种时刻,跟昆虫式的刺激╱反应没有两样。
承诺变成一串意义不明的符号,是毫无意义的。
我并不天真。
但,有时候我愿意天真。
也许,我并没有选择,不是吗?
我既然听到他的答案,听到他的承诺,我就失去了正义的立场,如果我执意结束他恶贯满盈的一生,我往后的日子就会沉溺在不断怀疑自己现在抉择的正当性。
如果杀了他,他将永远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人人都需要这个机会。
“你打算?”阿义嗫嚅地说。
“饶了他。”我静静说道,看着狗一样乞怜的大胖子。
也许,这种无法前进的处境,是我自己故意造成的。
更或许,我打从一开始,就决定原宥他了。
我的软弱,似乎不能肩负起大侠悲痛的命运。
“也好。你记得重新做人啊!不然我们还会来杀你!”阿义也松了一口气。
“别忘了你说过的话。”我说,听见远方传来警笛声。
我跟阿义对看一眼,又看了看躲在黑巷中观看一切的师父,两人拔身而起,跃上路灯飞踏离去。
微弱的月光下,霓虹昏暗地迷醉,街上只剩下一群昏死的流氓,以及一个磕头磕不完的大胖子。
希望大胖子头上留下的疤,可以提醒他,记住当下无意识的承诺。
我跟阿义站在大佛头顶。与师父事先约好的会合点。
“你为什么放他走?”阿义坐在我身边,叹气。
“你下得了手?”我没好气说。
“要是你不放过他,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我就下得了手。”阿义果断地说。
“就是因为你需要考虑,所以你也下不了手。”我说。
阿义本想开口,却又把话吞了进去。
“你说说,师父会不会生气?”我忍不住问。
阿义抓着脑袋,大概也在烦恼这个问题。
“不会!”
师父像只敏捷的黄雀,轻轻跳到我俩身旁。
我简直不敢直视师父的眼睛。
“师父说过,你们有你们自己的正义观,师父绝不勉强你们。”师父席地而坐。
阿义又叹了口气,说:“杀人比想象中难。”
师父笑道:“你错了,杀人一点都不难,难的是:你如何判断一个人当不当杀?”
也对。
难就难在这里。
决定一个人该不该杀,是该由人来决定?还是该由神来决定?
人类找不到神来审判,只好搬出法律,让法律来决定人的生死。
但师父显然把法律踢到一边,发展出一套“正义超越法律”的论调。
我看着孤淡的弦月,落寞地说:“师父,虽然你以前说过,警察跟坏人总是一伙的,但是这个世界好警察还是很多的,为什么不把坏人抓去警局,让法律公断一个人该不该杀?”
“如果这是你的决断,师父也不能说不。”师父笑了。
师父的笑,有点讥嘲,却也有些同情。
“师父,你杀人时,难道都没有一点愧疚?”我问。
我是有些生气的。
“师父,你杀人时,难道都不会考虑再三?”阿义也问。
师父大笑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