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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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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门铃响了。
  妇人请我们坐一下,便去玄关开门,只见一个红光满面的老人冲了进来,开心地大声嚷嚷:“老关!你可回来啦!我听街坊说的,就一个劲来看你!”
  师父忍不住睁开眼,淡淡地说:“你是老几?我不认识。”
  老人哈哈一笑,说:“老关!你真忘啦?难怪这两年跑得不见人影!”
  妇人跟我们解释道:“这个先生是我爸的老同乡,当初一起跟国民政府过来的,也一起在户政事务所做事,后来我爸搬来跟我们住的期间,他也搬了过来,是我爸拜把的好兄弟。”
  师父听到这里,又动了肝火,说:“他奶奶的!”
  老人拉着缩在椅子上的师父,热切地说:“老关!等会儿教小梅腾个饭,咱俩喝壶好酒!”
  师父瞪着老人,老人依旧笑着说:“当初你进安养院那鬼地方,我可是够义气地陪你进去住了几个月,就怕你在里头无聊没伴,哇!没想到你装疯作傻逃出安养院,这些年却在外头好生逍遥!”
  我又想起一个疑点,于是紧张地问道:“师父,你记得安养院吗?”
  师父大声说道:“怎不记得?!我在海底走太久了,走得迷迷蒙蒙的,后来累了就让海潮带着我,一边休息,一边辛苦地闭气,后来我给冲上岸后,简直昏死过去,我一觉醒来后,就躺在见鬼的什么安养院里头!”
  师父越说越激动,吼道:“见鬼的安养院!里面的人都说我疯了!操你娘!要不是老子禁杀无辜,个个尸横就地!”
  号称师父挚友的老人,连忙安慰师父说:“没的、没的,老关你歇息一下就没事了!”
  师父嘶吼道:“什么老关!老子是黄家村长大的!姓黄!”说着,师父伸手虚点老人的“叮咚穴”跟“不讲话穴”,老人被封住气血,就这样不能动弹,有口不能言。
  我心头的疑惑堆栈堆栈,心烦意乱,阿义则低着头苦着脸。
  突然,我灵机一动。
  “师父!我帮你杀了她!”我指着妇人大叫。
  师父大吼:“快快快!下手莫留情!这疯婆子快把我搞死了!”
  妇人惊讶地看着我,我跳下椅子,暴出全身杀气,伸掌奋力往妇人胸口轰去!
  “崩!”
  我全力一击下,汹涌的力道却被吸入一块大海绵中。
  大海绵不是别人。
  就同你猜的,是惊慌失措的师父!
  师父的掌及时贴着我的掌,将我的力道全都接了过去,霎时,师父额冒白气,往后退了两步,伸出另一只手往空中一击卸劲。
  毕竟那一掌是我的倾钧之力,师父若是将我硬生生震开,我一定大受内伤,但师父照单全收的结果,即使师父的内功深湛,在不运功抵御的情况下,也必受小伤。
  我的计划算是成功了。
  为了试探师父对这名妇人的感情,我不惜冒险一击,要是师父不阻止我,我便将没有收势的强大掌力硬是打入妇人身后的墙上,要是师父阻止我了,便证明师父的心底深处,有着对妇人难以割舍的情感。
  而师父出手阻止了。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师父一边咳嗽,一边挥着手。
  我看着咳嗽的师父,说:“师父,她真的不是你女儿?那你为何要阻止我杀她?”
  师父并不回答,一手抓着我,一手抓着阿义,急步走出这栋快让师父窒息的房子,留下那名号称师父女儿的妇人,呆立在客厅。
  师父看着前方,拎着我们师兄弟,熟稔地在巷子中转来转去。转出了巷道,师父终于将我俩放下,咳嗽了几声,说:“师父终究不愿对不当杀之人,痛下杀手,唉……”
  就这样,员林是个充满问号的地方。
  面对一个杀人者,会是怎样的心情?
  也许是厌恶,或带点害怕吧。
  但,若杀人者是自己的心上人时,那种感觉绝非三言两语可以形容的。
  特别是,那个杀人者还打算继续累犯时,那种感觉就更加复杂了。
  乙晶现在的心情,就很复杂。
  “你才国三。”乙晶忧愁地说。
  “你也是师父的徒弟,你知道的。”我低着头。
  乙晶跟我,就坐在篮球架下,看着阿纶、阿义等人打篮球。
  阿义只要一拿到球,就卯起来灌篮,从下场到现在已经灌了十七次篮了。
  “可是你才国三。”乙晶重复地说着,身上的气充满了矛盾的味道。
  “大侠没有分年龄,你也是师父的徒弟,你知道的。”我说。
  “杀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乙晶叹了口气,又说:“其实我根本不想知道,无奈,杀人的人是你,不是别人。”
  我抓紧乙晶的手,说:“没有人有权力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
  乙晶盯着我的眼睛,说:“既然你这么想,为什么还杀人?你心里应该知道,无论如何,这个世界跟师父的武侠世界已经很不同、很不同了!”
  我继续说道:“就因为没有人有权力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所以随意断人生死的坏蛋,就不能让他继续留在世界上。”
  乙晶的手抓痛了我,说:“我知道那种人很坏,我也知道以暴制暴有时候是情非得已的,但有必要杀人吗?”
  我点点头,说:“有必要。”
  乙晶有些生气,说:“那不也一样在断人生死?”
  我摇摇头,说:“不一样,坏蛋的生死是自己断的,只是由大侠来动手。”
  乙晶气呼呼地说:“你杀了人,不就跟那些坏蛋一样?”
  跟那些坏蛋一样?
  我笑了。
  乙晶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乙晶知道,一个杀了人的大侠,还能这样悠然跟自己心爱的人坐在一起,这个大侠心中,至少是自认坦坦荡荡的。
  也至少,还笑得出来。
  多少都令人安慰。
  阿义赏了一个高个子火锅,随即又灌了篮,嘘声四起。
  乙晶幽幽地说:“其实,我最怕你心底不舒坦。”
  我懂,我也怕自己的坦坦荡荡是强装出来的。
  但我深知,只要乙晶在我身边,我就不会是杀人魔王,而是大侠,总是笑嘻嘻的大侠。
  “但我也怕你开心。”乙晶低着头。
  这句话,模模糊糊的,我心中却揪了一下。
  “睡觉前难免会想东想西,只有那时候才会有点闷。”我说,看着乙晶乌溜溜的头发。
  “那怎么办?”乙晶说。
  “以后会习惯的吧。”我说。
  “杀人的事,还是不要习惯得好。”乙晶若有所思。
  “我是说杀人后的心情调适,总会慢慢习惯过来。”我解释。
  “那样更不好。虽然你觉得坦坦荡荡比较没有负担,但……”乙晶认真地看着我,说:“杀了人,还是难过一下比较好。”
  我若有所悟,说:“我有点懂你的意思了。”
  “杀人的事,以后还是要让我知道,虽然我说不定还是会生气,但你就是要让我知道。”乙晶坚定地说。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夕阳越沉越低,篮球场上依旧持续着没品的清一色灌篮打法。
  突然,阿义不留情地抄截了阿纶的球,虽然阿纶是阿义的队友。
  “等一下一起练点剑法再回家好不好?”我说,这真是奇怪的约会方式。
  “不行啦,你不想继续升学,我可不一样,我妈帮我找了新的家教老师,今天第一次上课,七点。你要不要一起听?剑法等课上完再一起练吧。”乙晶看了看表。
  “喔,没兴趣。”我说:“大侠不用念书。”
  乙晶笑着说:“今天上的是英文,大侠要杀外国坏人,就要懂英文。”
  我哼了一声,说:“大侠杀洋鬼子,唏哩呼噜就杀光光了,要懂什么英文?”
  乙晶一脸哀怨,说:“男大侠不关心女大侠的未来。”
  乙晶对外文极有兴趣,将来想念南部的文藻语专,至于更远的未来,乙晶就没有头绪了,或许,当一个很聪明又高学历的女侠也说不定。
  如果乙晶去念文藻,我们简陋却勇冠全球的凌霄派,也会移阵到风光明媚的南部,到那里行侠仗义。
  我背起书包,说:“你去上你的课吧,那样也好,我想再去员林一趟。”
  乙晶也背起书包,说:“为什么还要再去一次?”
  我皱着眉头,说:“我想知道师父到底是谁、到底出了什么事等等,我想帮助师父。”
  乙晶说:“应该的,不像某人只会欺负弱小灌篮。”
  阿义没有听见,只顾着抄截跳来跳去的球,不论球在谁的手里。
  于是,我送乙晶下山后,就跳上公车,在暮色中往员林前进。
  师父在员林的“家”,僻处深巷,我虽来过一次,却也着实找了好久才找到。
  我站在门口,听见房子里细细碎碎的笑声、电视声、还有筷子声,大概是在吃晚饭了吧,于是我站在门口发呆,直到筷子声停了,餐餐盘盘的敲击声开始了,我才上前按门铃。
  门打开了,是个穿着国小制服的男孩子。
  “我有事找你妈妈,可以进去吗?”我说,微笑着。
  小男孩往后大叫:“妈!有人找你!”
  收拾碗筷的声音停了下来,“师父的女儿”从厨房探出头来,看见是我,便匆匆擦干手,唤我进客厅。
  “师父的女儿”,我还是暂且称她“妇人”好了,虽然我心中已经认定她的的确确是师父的女儿,因为那几本相簿中的照片万分不假。在一九八八年时,我也根本没有什么计算机合成照片的概念。
  妇人简单地向我做了家庭介绍:正在嗑瓜子的男人,是她先生,而两个正在电视机前摇头晃脑的,则是她的一双子女,分别念小学三年级跟一年级。
  “我爸爸他人还在你那边吗?他有地方住吗?吃得好不好?”妇人眼中带泪,但他的先生则是一脸不耐。
  我点点头,诚恳地说:“你爸爸他人很好,现在住在我家,没有人身体比他还健康了。”
  妇人匆匆到抽屉里翻出皮夹,拿了五张千元大钞塞在我手里,说:“请你好好照顾我爸爸,他脾气不好,你费点心思劝他回家,不要让我再担心了,况且我心中有件事非找到我爸爸不可。”
  我坚决不收这些钱,何况,我身上最不缺的三样东西,其中有一项就是钱。
  “我今天来,是想再多问问你爸爸的事,因为我始终都想不透是怎么一回事。”我说,将钱塞回妇人手里。
  妇人请我坐下,为我倒了杯茶,说:“想问什么?难道我爸爸又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师父是不断地在做,要从何讲起。
  但,的确是有奇怪的地方。我突然想起了师父在秦皇陵中被蓝金气剑刺穿的伤口,那伤口可是千真万确的。
  我说:“你爸爸跟我提到过他手上的伤口,你对那个伤口有印象吗?”
  妇人没有片刻犹豫,说:“当然有印象,那两个圆圆的大疤痕,我从小时候看到现在了,那是八年抗战时,我爸爸在大陆所受的伤。”
  这个答案跟师父的答案搭不上边,但我早有心理准备,并不觉得特别意外,只是忍不住又追问:“是怎样受的伤?刀伤?被子弹打到?”
  妇人说:“我爸爸说,那是日本人丢了颗手榴弹,爆炸后石屑插进手掌心,害他差点残废。”
  我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虽然,我依旧深处于疑惑的泥沼。
  妇人难过地说:“当初真不该将他送进安养院,让他得了老年痴呆症。”
  妇人的先生突然不悦地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要是回来了,还不是整天疯言疯语?”
  妇人低头不答。
  我尴尬地喝着热茶,小声地问:“你爸爸他……他以前学过什么国术没有?他很喜欢谈这方面的事。”
  妇人摇摇头,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爸爸他以前根本没学过这方面的东西,也看不出他有兴趣,但他失忆以后,就沉迷在另一个他捏造的世界里。”
  我忍不住细声道:“你没想过你爸爸真的会武功?”
  妇人说:“没想过。”
  我失笑道:“那天你爸爸好像露了一手,把他以前那个老朋友点穴了,让他不能动弹不是?”
  妇人叹道:“那件事教人生气,你们走后,我跟邻居将气得差点中风的李大伯送到医院急诊,幸好李大伯休息一下就好多了,没被我爸气死。”
  我本想解释那位号称师父同乡老友的老人不是中风,而是被暂时封住血脉,但这太麻烦了,太麻烦了。
  我认真说道:“你爸爸绝无可能会真的吗?”
  妇人肯定地说:“我爸爸身体一向不好。”
  我拿起杯子,递给妇人看,杯子里的热茶不但很热,还热到蒸蒸沸腾,不断冒泡。
  妇人感到讶异,说:“怎么会这样?”
  我小声地说:“这是你爸爸教我的本事,他自己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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