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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坐了多久,偏殿殿门方才一开,高力士走了进来,笑道:“唉呀,让小神仙等候这许多时候,咱家真是罪过,罪过!时辰不早,纪少仙就此随咱家来吧!”
纪若尘随着高力士在宫中左兜右转,最后从一处不起眼的小门入了一间宫院。这座宫院颇为清幽素淡,但其实布置得极为奢华,远非刚刚那间冷宫偏殿可比。不过这间宫院中也见不到几个宫女,与其环境陈设颇为不符。
让纪若尘坐好后,高力士低声在他耳边道:“一会杨妃要见你,可切记不要失礼。”
“杨妃?”纪若尘眼前浮现出当日彩楼上端坐在明皇身边风华绝代的丽人。他实不知为何名动天下的杨贵妃会忽然传召自己,而且还是在这样一间幽静的宫院相见。他心中开始升起警意,深宫之中太多匪夷所思之事,若论勾心斗角,他们这些修道之人恐怕十几个加起来也非是这些权宦宠妃的对手。
此时殿中忽然泛起一阵淡淡幽香,然后方有隐约的环佩叮咚声响起,纪若尘只觉得整间宫室忽然亮起,一个丽人款款走了进来,在贵妃榻上坐下,以手支颌,斜斜地靠在了扶手上。
她一身薄丝宫裙,没什么多余装饰,如云青丝被一根玉簪松松挽起,那余下的,就是面如春花,肌肤如雪。
透过那薄薄的纱裙,纪若尘几可看到她起伏有致、似蕴着无穷力量,时刻可能喷薄而出的曲线。与她肩头胸前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肤相比,甚而与胸前那一道若隐若现,不知其深几许的幽深沟壑相比,纱裙下曲线的诱惑都要强上了三分。
纪若尘曾经相处过的诸女如张殷殷,含烟,青衣与顾清等皆有不世之姿。但那时他满心只是修道保命,哪有半点心思放在女色上面?此时当初的心结虽已解开小半,但久而成习,也就不大会受女色诱惑了。
但这杨玉环分明没有半点诱惑他的意思,纪若尘自己反倒隐隐感觉心一下跳得要比一下快些,特别是在她那如水双瞳的注视下,纪若尘竟然微微地感觉到紧张起来。
如此近距离相对,纪若尘已可确定杨玉环也是修道之士,且道行还是不浅,与李安那种三心二意的修炼绝不可同日而语。且这杨玉环道法十分玄妙,长于隐忍藏匿,以纪若尘的灵觉也只能发觉她身有道行,而看不透她道行深浅。
当然,她身份特殊也是一项原因。纪若尘虽然身份超然,但于礼法讲,也不宜盯着她久视。
杨玉环凝神望了纪若尘片刻,才柔声道:“纪少仙出身自道德宗,那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大派了。”
纪若尘双目低垂,答道:“我年轻学浅,未得本宗道法万一,实在是惭愧。”
杨玉环只嗯了一声,就此沉默下去。纪若尘端坐不动,他耐心可是极好的。
过了许久,杨玉环方幽幽叹了口气,道:“少仙出身名门,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昆仑?”
“昆仑?”
纪若尘微微一怔。昆仑二字素来玄妙莫测,道典中众说纷纭,有说那是西王母所居之地的,也有说那是群仙聚居之所的,但说来说去,昆仑究竟在何处,又或是否有昆仑此地,道典中没有一本说清楚过。
纪若尘沉吟片刻,道:“昆仑飘渺难求,我年轻识浅,实不知它究竟在何处。”
杨贵妃叹道:“既然连少仙都不知晓,那想必这世上是没什么昆仑了。”
她这一叹虽短,内中却含着不知多少离恨思愁,虽只若冰川一角,却也一时让纪若尘听得呆了。他有心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杨玉环叹罢,又怔怔地想起了心事。她忽然玉面一白,黛眉微顰,以手捧心,似欲作呕。
纪若尘感觉得杨玉环气息骤然纷乱,忙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杨玉环坐直了身体,刚道了声不碍事,忽然鼻端又冲上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登时又空呕了几下。纪若尘一惊,起身想上前,又想起两人独处空殿,与杨贵妃近身可是极度失礼之举,于是又坐了下去。他这一动不打紧,杨玉环只觉迎面一道无形血浪扑来,一时之间几乎不能呼吸!
她久居深宫,处变不惊只如家常便饭,因此尽管身上不适如潮袭来,表面上只是面色略有苍白,微笑稍有疲倦而已。这阵血气来得毫无征兆,绝非寻常。她坐定了身,眼波流转,似是漫不经心地在殿中各处及纪若尘身上扫过。
杨玉环那一双似水带烟的眼可不寻常。
当年灵墟妙玉初见杨玉环时,即说她有天眼宿慧,其后在灵墟三年修行,大多时候炼的就是双眼神通。这门神通初修肉眼,可视物若鹰,其后成心眼,能破表入里,直视本体。再后为慧眼,可略通过去未来因果。再后为天眼,可见前世来生,窥破轮回。
她是带着宿慧的,因此虽只修了三年时光,但已初具慧眼。
但杨玉环环视而过,却仍未看破血气来自何方,不由得心下略有惊慌。她师从的灵墟也是道门正法,早已察觉这血气之中有杀伐屠戮之意,绝非源自正道法门。这也就罢了,令她心惊肉跳的竟是这血气中似还有一种颇为熟悉的味道,那是她绝不愿意在此等情局下省起的味道。
杨玉环轻抬皓腕,从身旁果碟中取过一枚荔枝,剥了入口。又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先是略点了点额上面上细细的珠汗,才拭了拭樱唇。
然后那只柔美无瑕的手,就那样定在了唇边,任丝帕从指尖飘落!
她樱唇半张,面白如雪,双眸中尽是震惊,骇然,定定地盯着纪若尘!
在她眼前,纪若尘全身衣衫尽消,现出匀称健壮的体魄。他胸口处挂着一方小小青石,正不住涌出浓稠得几乎流不动的鲜血,时而涓流,时而结滴滴落。浓浓的鲜血顺着纪若尘肌理纹路而下,至上腹时尚还分成数道血流,到下腹已是一片血海汪洋!且他置于膝上的双手中也染满鲜血,那血红得十分炽热,顺着他双腿无声无息地滚落!
纪若尘脚下,已是一汪浓血,且还在缓缓向四方蔓延!
杨玉环早已顾不得难以忍受的血气,只是骇然望着那方青石。她记得这方青石!
就在此时,青石忽然一阵模糊,匿去踪影,四溢横流的鲜血也消失不见。纪若尘青衫如洗,正襟危坐,殿外竹影疏落,殿中典雅沉凝,沉香隐隐,刚刚那如浪排空的血腥气已不知去向。
方才飘落于地的那一块丝帕名为破障巾,乃是妙玉所赠法宝,以之拭目可暂时提升天眼诸神通,正合杨玉环所用。此时破障巾效力已失,她只初窥慧眼堂奥,自然异相尽去。
可是她已认出了那方青石。
在那个晴日落雷的下午,这块青石终显出不凡,有如神物,当日还将她烫了一下。一念及此,她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刹那感觉,仿如昨日。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块青石是自出生时就与他相伴之物。
仍是那个下午,在他悟透前缘,挥袖而去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一点音讯。
他要去的地方,名唤昆仑。
可是任她博览群书,甚而连此前从未碰过的道书都读了不知多少,仍是不知昆仑究竟在何方。其后她入了灵墟,本师妙玉只知昆仑乃是上古传说中的仙地,但是否真有此地,却是谁也不知。
三年艺成。
枉她修成慧眼,却仍不知昆仑在何处,他又在何方。
其后妙玉说她俗缘未了,着她出世了却因缘。她入了王府,又进了帝宫,不知见过多少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可不论是王候将相,还是高人修士,乃至于孙果或司马承祯这等化外高人,皆不晓昆仑。
如此辗转,又近三年。
如今青石再现,她却知道,纪若尘并不是他。
可是青石为何滴血,血气中又为何有如此熟悉的味道?她不敢再想。
杨玉环知道所谓慧眼能通过去未来事,实是可见一些征兆而已。这些征兆大多晦涩不明,难解其意,就如以先天卦象推算前后因果一般。慧眼所见征兆往往可有多重解释,如何理解,往往要视运法者本人而定。就如现于纪若尘身上的鲜血,自是至凶的血兆,且与她有关。可是究竟有多少干系,就不得而知了。这血兆可应在她身,可应于纪若尘,也可应与纪若尘过去未来所见所遇之人身上,这当中与杨玉环的关系,或许仅止于纪若尘现下坐于她对面而已。
天机难测,由此可见一斑。
“娘娘,您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吗?”纪若尘再次问道。
杨玉环这才从幻梦中醒来,她以手捧心,慢慢将疯狂跃动的心宁定下来。那纤长的玉指深深陷入凝若滑脂的胸肌中,凄清中又透着诱惑。
片刻之后,她才张目望向纪若尘,柔声道:“不打紧。哀家观少仙颈中有一根红绳,不知所佩是何宝物,可否借哀家一观?”
纪若尘一怔,知她说的是青石,于是摘下红绳,伸手入怀,再取出时掌心中已多了一块古意盎然的烟玉环龙佩,上前呈给了杨玉环。他戴着玄心扳指,玩这等偷梁换柱的小把戏自是易如反掌。青石乃是解离仙诀出处,他可不愿以之示人。
杨玉环轻抚着烟玉环龙佩,眼波迷离,不知在想着些什么。过得片刻,她眼神渐渐清明,微微一笑,将玉佩递回给了纪若尘,道:“打扰少仙了,昆仑之事,还请少仙代为留意。”
于是纪若尘起身离去,兀自不知今日午后这一场碰面所为何来。
他走后良久,杨玉环仍静坐不动。此时高力士轻手轻脚地从殿侧走进,低声道:“娘娘,万岁午歇将醒,您今晚晚宴要用的琵琶已经调好了。”
杨玉环嗯了一声,忽然问道:“高公公,昨日殿前斗法道德宗大获全胜,可是威风得紧。看来过不了多久,护国国师就该换一换人了吧。”
高力士道:“禀娘娘,那也未必。老奴听说,道德宗好象夺了一件什么神物,据说与本朝气运有关。这一桩案子,可还没结呢。”
纪若尘辞别了云风与道德宗群道,孤身一人上了马车,在数名禁卫的护送下向南门行去。此时离订婚之日已是不远,他须得提早回山,以做准备。
马车在禁军的护送下飞速前行。纪若尘坐在车内,听着窗外辚辚的车轮声,耳中渐渐响起阵阵蜂鸣,顶心中又似有一根利针在搅动,越是接近城门,顶心的疼痛与耳中的蜂鸣就越愈发的厉害。纪若尘眉头皱起,只觉得顶心的疼痛虽然从未经历过,但也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曾经知道过。
长安城外。
已静坐了五日五夜的云舞华双眼徐徐张开,双唇微开,吹出一缕淡至无色的火焰,道:“他快来了。”
同样静坐五日的苏苏也睁开双眼,转头望向了云舞华。
云舞华黑裙依旧,肌肤若霜,静坐五日后,气度如华,更显空灵之意,有如水墨绘成的精灵,通体上下惟有一点朱唇殷红如血。
中夜时分,夜风似水,然而云舞华身周十丈之内却是隐隐有热气升腾。
“舞华姐姐,你……”苏苏一双大眼中已泛起隐隐的水雾。
云舞华遥望着远方灯火煌煌的长安,淡道:“能手诛仇敌,我心愿已足。苏苏,动情乃是龙虎太玄经的大忌,你可别忘记了。”
苏苏嗯了一声,也望向长安方向,不再看云舞华。过不多时,忽有数点晶莹水滴在她前襟处溅开;化成无数细碎珠玉。
那一边,云舞华似是隐约地叹息一声。
将到南门时,纪若尘的马车忽然停下,车前传来阵阵喧哗。
纪若尘打开车窗一看,见出城的大路边摆了一桌两椅,堆了数坛好酒。前方一人站在路中央,拦住了马车去路。只看他那四品服色,以及似集天地钟灵才气于一人的气概,就知是那“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李太白。
“这两句诗形容他倒也贴切。”望着中路拦车的李白,纪若尘如是想着。
不过他虽只在长安呆了数日,但也对朝廷庙堂中事了解了不少。这两句诗如此直白,怕就是这文道兼通的谪仙李白始终在仕途不得志的原因。由是看来,今后他多半也得不到什么升迁的机会,休说兼济天下,就是主政一方,造福乡里也办不到。若论政治党争,那好财贪吃的济天下可比李白强得太多了。
李白虽只是个清水翰林,但诗才早动天下,又刚得明皇杨妃欢心。是以那些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的禁卫军也不敢轻易得罪,客客气气地说车上乃是高公公的贵宾,道德宗的少仙,事急赶路,请李翰林勿要为难。
李白一声长笑,不理那禁军头目,只是向着马车叫道:“纪小兄弟,我知你今夜要走,特意备了几坛酒在此等你,来来来,且饮过再走!”
纪若尘早知李白性情,不陪他喝干这几坛酒是绝对出不了长安城的。于是他下了马车,道:“既然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