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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拍桌怒喝道:“不是你们,还能有谁?!”
她这话倒也没错。修道者与凡俗众人一者在天,一者在地。天下围攻道德宗这等在修道界中千年不遇、人人知晓的大事,也不是一众凡俗能够知道的。何况发话那人似乎对道德宗和重楼派功法都有所涉猎,惟一的可能,自然就是这两个中年人了。
那老者皱起双眉,眼角也未向那两个中年人看一下,其实心下惊疑不定。这老者名为贾似道,乃是重楼派掌门张弥然的师弟,修为精深,重楼心经已快练至顶峰。他自家人知自家事,当然知道重楼心经在修道界中不过算是中等法门,纵是练到了极处,能不能达到道德宗的上清神仙境还难说得很。这等修习法门境界上的差异,正是重楼派几百年只是个三流小派,而道德宗雄踞当世的原因。
此次他与道德宗上清妖道一番死战后,心中忽有所悟,是以才要在围攻西玄山正急的时候返回重楼,期待十载闭关之后,能够突破重楼心经的极限。这才是关系到重楼派百年兴衰的大事。这人能够一语道破重楼心经的关键,想来必是个劲敌。
在那两个中年人急急分辩之时,忽然旁边一道微风越过重楼派一众弟子,向贾似道飘去。方才那个声音道:“是我。”
少女急忙转头望去,却见那个面容清秀、满身空灵之气的青年道士正腾身而起,轻飘飘的向这边跃来,手中一根毫不起眼的黝黑铁棍,直取面有讶色的贾似道。
贾似道眼中登时闪过一丝讶色。
那青年道士若一团轻絮飘来,似缓实快,刹那间已自重楼派几名晚辈弟子间穿过。这青年道士动作迅若鬼魅,奇的是行动间竟然不透分毫真元。若不是他叫了那么一声,就连贾似道都没发现他的行动!
就在铁棍距离贾似道还有三尺之际,青年道士身上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真元气息,立时就被贾似道神识牢牢锁定。
贾似道长眉一展,面色已平和了许多。既然这小道士已被他神识锁定,那么待会自然有数道厉害道法等着他。何况这气息一透,立时让贾似道看出他道行实在不高,距离自己着实要差上了三五筹去。想来他刚才能够瞒过自己耳目,该是用了一种玄妙的身法。道德宗号称道藏十万册,里面有自己看不透的身法实不出奇。这小道士看来是道德宗的外门弟子,他若是一直坐着不动,倒真能蒙混过关,只可惜沉不住气,抢着要来送死。
在电光石火的刹那,贾似道左手抚须,右手一张,顶心真气立时分出五缕来,在右手五指指尖绕过一圈,旋即在掌心前结成一面小小的兽纹盾牌,迎上铁棍棍梢,口中犹有余睱道:“哼!原来是道德宗余孽,实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一句话未说完,只听得扑的一声响,声音虽轻却有如春日闷雷,含威不露。整座茶楼都晃了一晃,那些没有道行的俗人没什么事,反而是两个中年人以及重楼派的一众弟子听了这声雷,只觉气血翻涌,体内真元狂冲乱突,道行低些的立时就喷了一口血出来。
贾似道双眉倒竖,骇然看到掌心真元盾骤然四分五裂,却阻不了铁棍分毫!情急之下,只得一把抓住铁棍棍梢。五指只与铁棍一触,贾似道立时如遭雷亟,只觉一道惊天动地的大力扑面而来,完全无可抗拒!
顷刻之间,他右手掌骨、臂骨,乃至全身骨骼都碎成粉末,经脉内原本提聚起准备发动道法的真元再也不受控制,纷纷炸裂开来,将沿途经脉乃至关窍都震了个稀烂。
呼的一声,贾似道倒飞而出,重重撞在楼柱上。他口一张,喷出一口鲜血,血喷到半途,已化成熊熊碧火,倾刻间将他躯体烧成飞灰,但听得丁当一声,只剩一块烧不去的玉佩落在地上。
纪若尘右手一带,几乎耗尽了真元,方将那沉重如山的定海神针铁收了回来。神铁回手之际,荡出一圈若有若无的罡风。罡风悄然掠过重楼派众弟子,只听数声闷哼,那些重楼弟子面色转为苍白,鼻中流下两道鲜血,头向下一垂,就此不动了。
纪若尘一领袍襟,云淡风轻地坐在贾似道先前的位置上,望向对面的少女。此时重楼派众人中,只有她还坐在桌前,毫发无伤。少女面色惨白,犹自不敢相信刚刚在自己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你……你……”本来颇有胆色的少女玉容惨淡,指着纪若尘,却说不出话来。
纪若尘笑了笑,道:“我留你一命,是要你给张弥然带一句话。一名道德弟子的命,须得十名重楼弟子来还。今天没杀够的数,日后我自然会上重楼去取。”
说罢,他长身而起,飘然而去。只是纪若尘并不知晓,在他离山的这一个月里,天下大势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直到纪若尘的身影消失许久,茶楼中那少女才缓过神来。她疾冲到窗前,但见窗外飘起如烟细雨,哪还有纪若尘的影子?
她咬了咬嘴唇,忽然叫道:“那道德宗的妖人,你们倒行逆施,弄得天怒人怨,早晚要受天劫仙罚!现在纵然能让你猖狂一时,但天下虽大,却根本无你容身之处!”
蒙蒙烟雨之中,纪若尘淡然一笑,根本没将那少女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在一点一点平复着因杀戮而激荡不休的心境。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将缚着定海神针铁的丝绦紧了一紧。击杀贾似道后,这根神铁眼下可有四千多斤重,背着实在是吃力得很。
那贾似道可说是流年不利,对纪若尘存了轻视之心,只用上了六成真元,偏这定海神针铁又凶厉之极,几乎是各类护体真元道法的克星,被纪若尘以道境运使,更是威力倍增。此消彼长之下,贾似道如何不死?
只是纪若尘还不知道,在离山的这一个月里,天下大势,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少女身躯一软,呆坐在一众同门的尸身当中,过得半天,才颤抖着站起,走向楼柱。尺许粗大的木柱上印着一个焦黑的人形,她手指触摸上去,发觉木柱上的人形早被炼成晶炭,坚硬无比,却是半丝血肉也不曾遗留下来。
在方今江湖上,贾似道也算是有数的高手,不成想今日丧命于此。他一身真元化作碧火,连皮囊带精魂都炼成了飞灰,连轮回重生的可能性都没了。
少女忽然想起一事,忙自腰间取出一支寸许长的银管,猛一咬牙,抖手扔上了天空。那银管见风而动,发出一声尖啸,刹那间冲入云中,不知飞出几百丈去,然后在空中炸开一团百丈方圆的银芒!
还不到一柱香功夫,云端就亮起一团团剑光,十余名修道之士驭剑飞来,怕不是左近几百里有些道行的修士都到齐了。
一名枯瘦道人手托玉碟,在贾似道遗迹前立定,右手五指在袖中掐算不休,良久方长叹一声,向那少女道:“贾道友道法深湛,我枯竹向来十分佩服。只可惜一时不察,竟遭道德宗奸人毒手,只是可悲可叹!姑娘但请放心,此事即与道德宗有关,重楼派之事即是我等天下修道人之事。听姑娘说下手的妖道年纪很轻,这就有些古怪了,道德宗年轻一辈哪有袭杀贾道兄的实力?也罢,贫道这里有一简玉册,内中录了道德宗群妖之相,姑娘且来认上一认。”
枯竹自袖中取出玉册,喷了一口元气上去,玉册立时自行翻开,升腾起一道乳白光柱。光柱中显现出一个个修道士来,都是道德宗的弟子。每一人出现,旁边还浮有数行文字,简要介绍了此人生平、道士、法宝等,有的详细,有的人语焉不详,还有的人干脆就是一片空白。
少女睁大一双妙目,盯着如走马灯般换个不休的人物,忽然指着一个影像道:“就是他了!”
只见玉册上立着一个青年,身边仅有一行淡金色小字:“纪若尘,太元历三千一百十五年上山,师从紫阳真人。”
他的说明文字虽少,却是淡金色,说明是道德宗中仅次于九脉真人的重要人物。
枯竹掐指一算,面上浮起一丝冷笑,道:“原来不过是个修了六七年的小妖!道德宗就算手段通天,他的道行又能深厚到哪里去?这只小妖当然不可能杀得了贾道友,惟一的可能就是身上带了极厉害的法宝!”
少女问道:“万一是他的师门长辈躲在附近下手呢?”
枯竹扬了扬掌中玉册,嘿嘿笑道:“记录在册的上清妖道此时几乎都集中在西玄山上,左近一带根本就没有一名上清妖道。就算来了一两个未纪录在册的上清妖道,我们这许多人在,也管叫他来得去不得!”
此时少女已知枯竹手中玉册是件宝贝。此物乃是真武观孙果真人亲自督造,共有三十六册,分给三十六州修士领袖。册上记载了所有已知道德宗道士的资料,一旦资料有新的变动,则孙果只需在自己手中的母册上进行修改,则三十六册子册就会相应更新。而持有子册的各方修士首领,若有紧要军情时,只需书写在玉册底页上,再喷上一口元气,就可立时令孙果知晓。
有这三十六册玉册在,可说是将天下修士耳目都联系在了一起,天下虽大,道德宗修士却再难行走自如。
枯竹出身玄水观,道行比重楼派张弥然还高了一线,是以成了这方圆五百里的修士首领,领得一册玉册在手。
少女忽然想起一事,奇道:“这玉册中怎地没有紫微真人的资料?”
枯竹面上显出一丝尴尬,顾左右而言它,岔开了话题。
原来当日孙果造这玉册母册之时,第一个就是要将紫微真人的资料录入其中。哪知紫微二字刚被刻入玉册,玉册就忽然冒出一缕雷火,炸得粉碎。孙果连试三次,次次如此,周围不管布下多少禁制法阵都没用。孙果犹不死心,想试第四次时,忽然心头如中雷亟,登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孙果骇然大惊,自此始知紫微真人一身神通鬼神难测,遂不敢再试。
此事自然不能为外人道,枯竹与孙果是多年道友,才略知一二,却如何敢向那少女说?
此时旁边一名老者忽然“咦?!”的一声,招呼道:“枯竹真人,快来看!”倒是解了枯竹之围。
枯竹过去一望,见那老者掌心中一块乌黑闪亮的碎块,正是从贾似道留下的人印上取下来的。这块碎块闪动着幽幽乌光,十分坚硬,那老者运起真元力全力一捏,这块碎块才啪的一声,再碎成更小的碎片。
枯竹道人倒吸了一口气,惊道:“这是乌铁之精?”
老者郑重道:“正是!纪若尘那法宝所引发的真火竟然可将贾似道遗骸炼成乌铁之精,想必是以整块的地极神铁炼成!这样一块神铁,怕不是……怕不是该有百斤之重?”
枯竹也是见多识广之辈,一听之下,登时脸都绿了,猛然一把扯住老者袖子,压低了声音道:“百斤?!当真么?”
老者臂骨被捏得隐隐作响,痛得深吸一口气,咬牙道:“至少百斤!”
但凡炼制金土木属性的法宝飞剑,很多时候要用到乌铁之精,因此它是颇为珍稀的材料。而能够将凡物化成乌铁之精的地极神铁更不必提,效用至少是乌铁之精的百倍以上!只是这地极神铁只会生于地心玄火熔岩深处,那哪里是寻常修道人能够下去的地方?只有逢海啸地动时,才偶尔会有一小块随着熔岩喷出地面。
百斤地极神铁足可炼制一件传世神兵,也足以给一个中等修道门派带来灭顶之灾。
纪若尘以区区五六年的修为,携带如此重宝,实不亚于苕龄童子满怀金珠行走闹市。
枯竹双目喷出两道蓝幽幽的火焰,忽然大喝道:“道德宗妖孽如此猖狂,直视我天下修士如无物,这如何忍得?!今日我枯竹就算拼了这百年道行,也誓要将纪若尘擒下,以慰天下正道!”
那老者立即接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该动身,千里追杀那妖孽!不然妖孽狡猾,晚了还不知会逃到哪里。”
枯竹更不多话,袍袖一拂间青雾涌动,托着他冲天而起,刹那间消失在茫茫烟雨之中。枯竹身影虽逝,袍袖一拂之余威犹在,无数青木罡雷电火在茶楼中纷纷炸响,此起而彼伏。
茶楼中十余位修士大多不是等闲之辈,当下即有三四人驾驭法宝飞起,追着枯竹去了。其余众人则是一路狂奔而去,倒也不比天上飞着的众人慢了多少。
如一阵狂风吹过,茶楼中顷刻间已只剩了少女一人。她呆立片刻,忽然一声惊叫,又急又怒!
只见中央楼柱上赫然多了一个大洞,贾似道尸身遗骸化成的印记早已消失。不知何时,那些乌铁之精已被人挖了个干干净净。
青青群山之间,纪若尘正穿林过谷,悠然向东而行。
他耳边忽然隐隐约约的响起一阵鼎音,心头登时一凛,停下了脚步。纪若尘望向来路,双眉紧紧皱起,暗道:“杀气这样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