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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第2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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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界与苍野虽然迥异,但有一点倒是相同的,即是魂身威力法能皆是有限,远远不及肉身。当然,若能修炼到白日飞升的至境,元神便会多出许多大威力的神通,又非肉身所能比。不过无论苍野还是人间,纪若尘皆距离这无上境界相去甚远。若单论道心,或许已只是相差一线,但这一线的区别,便是神仙凡人。
  纪若尘道心虽破,但浩浩之气初成,举手投足,皆堂堂皇皇,大气凛凛。虽只是无形无质的魂身,然而那君临天下之意,却是再清晰不过。且他以文王山河鼎,载九幽溟焰所结玲珑心,作为已身金丹,却是与寻常修士金丹大不相同。虽然不如自己炼出的金丹灵动,但威力却远有过之,且可通行阴阳两界。
  赵奢与八百鬼骑流水般在纪若尘面前分开,在他行过后,又在他身后合而列阵,踏着他的步伐,铿锵向黑雾中央的阴间之门行去。虽只是八百鬼骑,但追随在纪若尘身后,便似有了万千大军的气势。
  将将步入阴间之门时,弥漫的雾气中忽然洒下千万点灿灿星芒。万千星芒聚在一外,汇成个高冠古服、容貌儒雅的星君,拦在了纪若尘面前。
  纪若尘负手而立,望着这拦住自己去路的星君,淡道:“不愧是廉贞。”
  被纪若尘一语道破来意,廉贞星君也不禁怔住。不过他旋即拜倒在地,道:“主公如此说,便是接纳廉贞了,先受廉贞一拜!”
  这廉贞反应如此快捷干脆,倒真不愧了七杀给它的识时务之评。
  纪若尘点了点头,道:“起来吧。你能知道这时候过来,还算不错。”
  廉贞应声而起,微笑道:“这是最后的投效时机,我岂会不知?锦上添花哪如雪中送炭。若是主人办完了手上的几件大事,怎还有用得着廉贞的地方?我此时来,还能为主人尽一二绵薄之力,日后主人大业得成,论功行赏时,当然也不会薄待于我。至少当可原宥廉贞当年的小小冒犯。”
  廉贞风度谈吐绝佳,即便此刻是来投效,神态语言不亢不卑,令人十分舒服。再感应它身上澎湃星力,实与七杀相去无已。如此识时务,有法力的干将,即使是此刻的纪若尘也颇为赞赏,于是点头道:“随我来吧。”
  廉贞谢过,又化身为万千星芒,融入纪若尘魂体,自行在文王山河鼎上占了最后空出来的一面。
  廉贞星君既然识时务到自行投效,日后在纪若尘落难时,也难保不会识时务地做出些什么来。对于这一点,纪若尘倒是不怎么担心。为上之道,便是或以威、或以利,收伏得住手下人。如果有朝一日纪若尘无德无力,再也慑服不住手下,那么反乱的绝不止廉贞一个。真到那个时候,也不在乎多了廉贞一个。
  收得廉贞后,纪若尘再不停留,率领八百鬼骑,直入阴间之门。
  纪若尘携八百鬼骑离去后,正堂中自然雾开烟收,布满阳光。金黄色的束束阳光落下,映亮正堂的每个角落。可不知为何,这本该肃杀庄严的正堂,却在这生机勃勃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的萧瑟、落寞。
  暖洋洋的阳光忽然暗淡,又重新亮起。明暗之间,正堂中已多了苏姀与张殷殷。张殷殷看看椅上端坐不动、却已生气全无的纪若尘,又看看纪若尘离去之处,道:“师父,他这一去,还回得来吗?”
  苏姀笑笑,道:“区区一个鬼车,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虽然带不走修罗,毕竟还是带走了炼妖鼎,那鼎中永燃不息的冰炎连我都不知道是何来历,不过可以断定是阴间那些魔物的克星。但是加上一个梼杌……”
  张殷殷熟知苏姀说话习惯,轻叹道:“原来只有六成把握,他也要去……我不明白,断了那些人的生死路,就是那么重要吗?”
  苏姀柔声道:“男人嘛,都是心比天高的。他们一定要做那些自以为不得不去做的事,便往往会将真正重要的人扔在一边。总是得许多年后,他们才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什么。所以说啊,男人都是长不大的。我们大多时候,便是让他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然后等着他们长大。”
  “这么说,他是还没有长大吗?”张殷殷向端坐的纪若尘肉身望去,幽幽叹息,忽然提高声单,向正堂大门处道:“他这一去,只有六成把握回来呢!你为何不与他见一面?”
  正堂本是空无一物的大门处,温柔如水的青衣徐徐浮现。她盈盈步入正堂,直行到端坐的纪若尘肉身前,深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一声叹息。青衣转过身时,仍是那恬淡宁定的微笑,道:“这个人,并不是他呀,至少并不完全是。我心中的那个人,大半还睡在无尽海旁那座孤峰上呢。”
  张殷殷心跳忽然快了少许,双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彩。她不得不运起天狐镇心诀,方能镇定地道:“可是他至少有一半是啊!你……”
  青衣摇了摇头,道:“既使有一分不是,也不是一个人。”
  此时便是天狐镇心诀也无法令张殷殷平静下来,声音已有些颤抖,道:“那么,他若完全变回以前了呢?”
  青衣浅浅一笑,道:“这怎么可能?我心中之人,便是孤峰上你曾经见过的那个纪若尘,那个总是怀疑我在用苦肉计,却还是不停地救我的纪若尘。我来到这里,只是替他了结几个前生之愿。待此间事了,我便会回到那座孤峰上,陪他听风沐雨,观月赏星。”
  张殷殷一时又是欢喜,又是伤心,心情起伏澎湃之下,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嘤的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苏姀轻叹一声,将她软倒的身子抱住,身形闪动间已穿堂过室,将张殷殷送回卧房。
  苏姀师徒走后,青衣又深深地向端坐不动的纪若尘望了一眼,竟然笑了,只是唇边眉间,全是寂寞。
  然后她转身,迎着如雨瀑般落下的束束阳光,出了正堂。
  风吹过,拂乱了她几缕青丝,又悄然而去,却不曾,载走几丝愁绪,吹薄半分相思。
  潼关外,群山间,青衣茫然独行,苏姀已自后赶来,与她并肩走着。转头看了看青衣那完美无瑕的侧面,苏姀忽然道:“他从阴府苍野回来后,应该会变得更加完整。你为何不留下来等他呢?殷殷并非想独占,她怕的只是你会容不下她。”
  青衣依然是那淡淡寂寞的微笑,道:“哪一个女子的心中,会真正愿意与人分享自己所爱呢?殷殷甘愿为他斩尽轮回,我又何妨成全了她这一世。他若再次归来,便会是以前的他了吗?在这天下大势吃紧之时,他却要去苍野,说是去断那些人的生死路,其实……我想,他是不想去青墟吧!”
  苏姀怔了怔,思索良久,方有些落寞地道:“或许如此吧。我枉活千年,却始终不明白这些男人都在想些什么,还不如你呀。”
  “叔叔可不是男人。”青衣微笑得有些坏。
  苏姀怔住,面色竟然微微泛红,啐道:“胡说八道!他不是男人是什么?”
  “叔叔又不是人。”青衣笑得更加坏了。
  苏姀这才发觉上了她的当,不小心被套出了心事,不觉大窘,一时间千百年凝练定力都飞到了九天云外,满面通红,一双将天狐不灭法修至极处的纤手抓向青衣。
  青衣瞬间现了蛇身,险之又险避过苏姀含羞薄怒的一抓,如青电穿天,破穹而去,只留下个红晕不退的苏姀,空自恨得顿足。
  于是满山阴翳,便消散了那么短短刹那。
  茫茫苍野,一如既往的荒凉、孤寂。灰黑色大地上满是浮尘粗砂,不同程度灰与黑便构成了这片广袤大地的基色。苍野上龟裂处处,大的裂隙足有数百里长,几十里宽,下方则是茫茫一片的黑暗,深不见底。而那些或大或小,或宽或窄的裂缝中时不时会升腾起大片黑雾,一出地方便开始向四方扩展,逐渐弥散在苍野上,使这片本就幽暗的世界更加的昏暗了几分。
  苍野上方忽然涌出大片浓黑雾气,八百鬼骑簇拥着纪若尘破雾而出,重归苍野。
  重新踏足苍野之上,纪若尘只觉一切是如此熟悉,仿如昨日。这苍黑大地,纵横沟壑,充斥阴气的罡风,乃至远处矗立着的大营,破败得一如他初次攻下此地,自任大将军之时。
  苍野之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阴兵鬼卒躯体,许许多多仍保持着死斗至最后一刻的姿势。单是从这遍野的尸身上,即可想见当日连场大战的惨烈。再过数日,它们残缺不全的身躯便会在苍野永无休止的罡风中化作灰土,尘归尘,土归土,重新与苍野融为一体。
  赵奢跟在纪若尘身后,看到遍野灭了魂识的阴卒,胸中冥炎不觉跳跃得稍稍急了一点。
  纪若尘立刻有所察觉,淡淡道:“你现今足已可接我大将军之位,但如这样便动了本心,今后如何在魔神中占据一席之地?”
  赵奢一凛,压伏了胸内起伏不定的溟炎。
  纪若尘深深吸了一口苍野中饱含死气的罡风,眯起双眼,向远方那虽然破败,却依然矗立不倒的大营望去。只见大营上方,军旗依旧高高飘扬,旗上那个龙飞凤舞、狂放不羁的纪字,记载了曾经怎样肆无忌惮的岁月!
  纪若尘只觉胸中深深埋藏着的烈火又一次熊熊燃起,便举步向大营行去。八百鬼骑跟在身后,依着他的步伐,整齐划一地前进。
  纪若尘行进前,左手随意向侧方一点,五名相互缠战而死的阴卒全身剧震,缓缓张开了双眼,深深的瞳孔中,隐约可见幽幽蓝火。它们本是生死相搏的敌人,此番复甦后却不再相斗,而是拾起前生兵器,默默地跟在八百鬼骑身后前行,行动之严整,不下八百鬼骑。
  纪若尘步伐不疾不徐,恍若落地生根,行得扎实无比,双手随意挥洒,所指处阴卒复起,鬼将重生。不出数里,纪若尘身后已多了一只浩荡大军。
  然而他双眸中,只有那面飘扬不落的军旗,再也没有其它!
  苍野路途茫茫,说远也远,说近也近,远近皆依人心。纪若尘在自己留在大营中央的太师椅中坐下时,鬼兵阴卒大军以大营为中心结成圆阵,一眼望去,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数目何止十万?
  回想当初,赵奢以区区万名阴卒,凭藉着这座并不如何坚固的大营,竟力抗十倍之敌而不倒,论智论勇,皆是罕见。
  纪若尘端坐不动,闭目将息。十万阴兵皆默然肃立,纹丝不动。大营周围万籁俱寂,一时只闻战旗猎猎作响。
  片刻,纪若尘双目徐开,双瞳中星光灿然,有若深藏了无尽星河。仿佛要与他瞳中星辉相映,整座大营忽然亮了许多,处处均被镀上了银芒星辉,空中更有无数不知从何而来的星屑,纷纷洒洒落而下。在场鬼兵阴卒何尝见过这等情景,均仰首望向天空,茫然不知所以。一张张或狰狞、或木然的面孔皆被星辉映得忽明忽暗,块块光斑游走不定。甚至有阴兵伸手试图去捉下一两点星辉来,然而星辉却穿掌而过,哪里能够实实在在地触到?
  一时间,似乎星河决堤,将亿万星辰尽数倾泻而下。
  纪若尘右手伸出,掌心向上,虚虚一握,空中飞舞的亿万星辰立如见了火光的飞蛾,争先恐后地飞来,汇聚在纪若尘掌心上成团融入。星辉看似无形无质,然而随着进入的光芒渐多,纪若尘身躯慢慢膨胀起来。待最后一颗星辰也被他吸入,纪若尘竟然化成端坐时也足有十丈高的巨人。玄妙的是,座下太师椅居然也随之变成恰合他身体的大小。
  纪若尘长身而起,随手握住旗杆,向上一提,旗杆即连根而起,变成他掌中一根巨矛。
  纪若尘平举旗矛,自左至右缓缓划过半场阴兵,旗上那个纪字狂舞飞扬,说不出的张狂嚣逸。随着他的动作,神识如潮向四面八方涌出,直覆盖了百里方圆,方才嘎然而止。神识所及范围内每名阴卒,都被悄然植入一点星屑。星屑入体,向来无知无识的阴兵鬼卒忽然胸中升腾起熊熊烈焰,只觉心潮澎湃,但想跃起杀敌!阴卒们此刻并不知道,他们胸中这股烈焰,名为战意!
  纪若尘双目扫过苍野上肃然立着的十万鬼卒,道:“我今日赐你等神通,令你等知晓自己存在之义。从今以后,此旗所指,便是你等兵戈所向!苍野之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大旗飞卷,噼啪声中,直指鬼车巢穴。于是一队队阴兵在校尉将军的驱策下,依序向战旗所指处开拔。
  鬼兵阴卒,无论排行几等几名,皆浑浑噩噩,只知依命行事,并无自己主张。极个别能够有自己意识的阴兵鬼卒,若能活过数场大战,吸收得数十名敌手的阴气,便有望成为校尉将军。而如统领一营鬼卒的大将军,若非纪若尘这等灵智尽开、凶厉无双之人,至少也须懂得运筹帷幄,方可在苍野中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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