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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殷殷若一阵风般转过身来,盯着云风道长,道:“他这种道行,怎么可能下山历练?他去哪了?”
月色当空洒下,恰好照亮了她的面容。此时的她与当年相比,几乎是判若两人,在月华映衬下,有如空谷生烟,即冷且傲,让人根本无从捉摸,无法仰视,一双黛眉如天上弯月,但眉梢处,却又锐利如刀,淡淡杀机掩都掩不住。
月夜下,张殷殷双眸骤然亮起,那一片冰冷、傲慢的寒芒,瞬间压过了月色。
云风道长登时后退一步,偏过头去,不敢与张殷殷对视,一边道:“殷殷小姐,让若尘下山历练,乃是八位真人所定,个中缘由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不过据家师透露,此次下山历练实是对若尘的修行大有好处。”
张殷殷高仰着头,向云风走近两步,双眼微微眯起,冷冷问道:“哦,那他去哪了?”
张殷殷甫一移步,云风道长立刻后退了两步,恰好与她保持了原本的距离,一步不多,一步不少,看上去万分不愿与她多接近一点。
云风道长道:“我人微位卑,若尘的去向是不知道的,不过……”他欲言又止。
张殷殷一转念间就已明白,点了点头,道:“你不必说了,我自会去问个明白。”
也不见她有何动作,一道寒气即自足下而生,托着她冉冉升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直到张殷殷去远,云风道长才抬起头来,暗叹一声,向紫阳真人居处匆匆行去。
“我也要去洛阳!”张殷殷立于厅心,淡冷而坚决地道。
“胡闹!”景霄真人用力一拍椅子扶手,喝道:“此去洛阳路途遥远且不论,途中还要经过三处妖邪聚集的险地!就你那点微末道行,如何去得?”
“他去得,为何我就去不得?”张殷殷毫不放松。
景霄真人怒道:“他与你怎么相同?此事事关重大,我也不能说与你知,总而言之,就是不行!”
张殷殷淡道:“不就是三处群妖聚集的险地嘛,若我过得了呢?”
景霄道:“你过得了,我就让你下山!”
张殷殷听罢,也不多言,当即转身飘走。
景霄真人余怒未歇,黄星蓝即温言道:“景霄,你可真是糊涂了!你怎么不想想,殷殷这一年多可是跟着她学艺呢,这天下妖邪,又有哪个会不对殷殷退避三舍呢?”
景霄真人啊的一声,这才恍然。黄星蓝叹道:“我看你是真人之位坐得太久了,事事都以正道领袖自居,早就忘了该从旁的角度想想事情。殷殷自小就固执,连向苏姀学术都做得出来,唉,也是殷殷福缘深厚,真没想到苏姀竟也会对她另眼相看。以殷殷脾气,若不让她下山,她多半会偷偷跑下山去。与其这样,还不如放她出去走走,你离不得莫干峰,我暗中护着她就是。”
景霄真人长身而起,皱眉道:“星蓝,如今群妖蠢蠢欲动,那文婉又不知使了何种手段逃了出去,天下实不太平。我怕你去了也不平安。”
黄星蓝哼了一声,道:“张景霄!你道行剑法不过比我强了半筹而已,是不是真人做得久了,威风就摆到家里来了?哼!反正我要下山护着女儿,你不服的话,我们不妨斗上一场!”
说罢,黄星蓝拂袖而去。景霄真人气得呼呼吐气,却不敢当真发作。
“我要去洛阳!”张殷殷立于地牢之中,冰冷如霜地道。
苏姀微张凤目,略显惊讶之意,但随即微笑道:“你是想过那三处险关吧?怎么说你也算是我的半个传人,这事还不容易?路上若有为难你的,你只消报上文婉或是翼轩之名即可,谅它们也不敢再来多事。不过你还得多呆七日,将锐气锋芒消得干干净净,我方许你下山。你学我秘术经年,此次下山若连个男人都抢不到,岂不是堕了我的威名?”
位于丹元宫西北侧的紫府玄天殿构制宏伟,上承天露,下接地脉,乃是玉玄真人平素清修悟道之所。然而今夜,紫府玄天殿中阴郁凝重,全无半分清灵仙意。
玉玄真人高坐于紫金台上,两旁各是一株火红珊瑚树,玉面含威,双目似闭非闭。
在她面前一丈处,含烟跪伏于地,静静等候着玉玄真人的发落。
冷月悄然西移,玉玄真人终于慢慢张开了双眼,一字一句若伴着仙风游云般吐出:“从你见过了若尘,已经是多久了?”
“四年。”
“那么最近一年,你见过他几次呢?”
“两次。”
玉玄真人点了点头,闭上双目,徐徐问道:“见得如此之少,是嫌若尘天资不佳吗?”
含烟道:“不是,他入道虽晚,但天资横溢,远胜于我。”
“那么……是若尘人材不好?”
“也不是。他丰姿如玉,人品相貌都是极好的。他无悲无喜,气如兰麝,更是少有人及。”
玉玄真人双目又开,这一次目光冰冷如霜,问道:“那你为何对我的吩咐置若罔闻呢?”
含烟头也不抬,回道:“在若尘上山之前,玉玄师祖不也有过一次吩咐吗?”
玉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喝道:“时过境迁,这怎么相同?他又如何与若尘比得?!四年前我就已说过你与他之事到此为止,今日你竟还将此事拿出来搪塞!你已不将我的吩咐放在眼里了吗?若是如此,那我准你改宗另投,成全了你们两个!”
含烟伏地不动,片刻后方叹息一声,柔声道:“师祖,这缘份二字,怎是到此为止四字就能止得了的?可是师祖待我恩重如山,含烟万万不会改宗另投,也不会再违了师祖的吩咐。明日一早,含烟即去寻他就是。”
玉玄真人闭目不语,含烟也不说话,紫府玄天殿中就这样静了下来。
“寻他?你到哪里去寻?”玉玄真人终于开口了,语气虽缓和许多,但仍有森森寒意:“十七日前若尘即已下山历练,远赴洛阳。你连此事都不知,可见与他的亲疏!昨日景霄真人之女张殷殷也已下山,看那去向,也是洛阳。她用意为何,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含烟柔柔淡淡地道:“张殷殷身姿相貌虽佳,可是心性上蛮横刁钻,少了温柔妩媚,算不上绝色,含烟是不怕的。”
玉玄真人忽然怒意上涌,重重一拍扶手,喝道:“不怕!?那张殷殷如今烟视媚行,气若云下冰峰,早成倾世之姿,连我见了都有三分心动!短短年许功夫,她就有如此变化,必与镇在太璇峰下的苏姀有关。就你那点不入流的落玉生烟心法,也想与苏姀天狐秘术相提并论?大好时机,就这样被你生生断送了!”
含烟讶然抬头,见了玉玄真人满面怒意,又垂下头去,淡柔却坚定地道:“那含烟也去洛阳好了。”
玉玄真人吐出一口浊气,冷冷地道:“不必了。你且去后山清修,洛阳之行,另有人去。”
含烟吃了一惊,问道:“谁?”
“我!”
一个高挑的身影自殿旁阴影从行出,亭亭立在玉玄真人紫金台旁,正是怀素。
青墟。
寂静之中,一滴晶莹的水珠悄然落下,在书页上绽开一朵小小水花。水慢慢地渗入有些泛黄的书页,污了一小块字迹。
一声清叹响起,打破了殿中的沉寂。
吟风长身而起,推开房门,来到暖阁外,凭栏眺望着远方隐现的重重青山。两行清泪正自他面上垂下,他却不加擦拭。如这般莫明其妙的流泪,他早已习以为常,也不以为意。
每次泪流满面时,他并不觉得如何悲伤,心中有的,只是沧海桑田、百世兴衰的沧桑。吟风负手而立,任由夹着蒙蒙雨丝的山风掀起他的袍角,打湿他的鬂发。他自苏醒时起,就一直呆在这影寒阁中,朝起颂经,夜落修道,餐风饮露,不进水米俗物,也未有出阁一步。每逢莫名流泪时,他只会如现在这般凭栏远眺,观远山浮云。
暖阁楼梯上传来轻柔的脚步声,每步节律都不一致,这杂乱的节律本应令人听了烦乱,但此时恰恰相反,这脚步声只会令人感受到空灵通透之意,一如这钟灵毓秀的青城。
吟风转身回到暖阁,迎上了刚刚登楼的虚玄真人。
虚玄真人安然坐下,问道:“吟风,又是一月过去了,上皇金录你参悟得如何了?”
虚玄真人对吟风泪流满面的情形已见得多了,早已视而不见。
吟风也在桌旁落坐,微笑道:“刚刚读完了第一册。说来也奇怪,这上皇金录正册的内容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也就占得个平实与详尽而已。可是书页间的点评却大为不同,每句皆有深义,要细细深思方会明了。这事倒的是奇怪。”
虚玄真人道:“上皇金录为我道家要典,虽然深奥,但也非我青墟宫所独有。但这四册上皇金录中的注释乃是青灵真人亲手所书,正是凭此得以飞升的无上法门。我青墟之所以自万千修道法门中脱颖而出,仗的正是青灵仙人手书的飞仙诀要。”
吟风点了点头,翻开上皇金录,指向其中一页道:“这里我还有一处参详不透,还要请教。”
“但讲无妨。”
就这样,一老一少坐而论道,全无了尊卑之分,长幼之别,不知不觉间月升日落,月沉日起。
待得讨论完这一处疑惑,又到了黄昏时分。这段时间中,吟风又不知流泪几许。泪流得全无征兆,沉思时会流,高谈阔论时会流,微笑时也会流。
吟风长身而起,负手走出暖阁,再一次凭栏遥望夕阳。
斜阳如血,伴烈烈寒风,说不出的萧瑟凄凉。
虚玄真人安坐暖阁,继续品读着上皇金录。他知道每当如此时候,吟风往往会有所感悟,所悟出的东西,于他也有相当启发。
“我要下山。”吟风淡淡地道。
虚玄长眉一动,问道:“为何?”
“去见一些人,也要去杀一些人。”
“见谁,又杀谁?”虚玄道长问道。
“现在还不知,到时自会知晓。”
虚玄真人点了点头,道:“即是如此,那你下山去吧,何时启程?”
“就是现在。”
虚玄真人也不多作挽留,只是将四册青灵真人点评的上皇金录包好,递与吟风,道:“这四册上皇金录,你就在路上慢慢参详吧。”
吟风道:“不必,待我回山时再看不迟。”
言罢,他袍袖一拂,就此下山远去。
虚玄真人在暖阁中安然稳坐,直至天色全黑,方才轻轻地击了击掌。不多时,两名身着深青布道袍的中年道士从窗口穿进了暖阁,跪伏于虚玄真人面前,状极恭谨。他们显得极是精干,身上隐隐透着些杀气。虚玄真人也正襟危坐,双目似开似闭,片刻后才哼了一声,摆足了架子。
“虚玄真人有何吩咐?”两名青衣道士伏地问道。
“着虚罔长老率十二名得力弟子,即刻下山,暗中保护吟风。”两名青衣道士再行一礼,领命而去。
他们离去后,虚玄真人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态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舒展活动了一下筋骨,喃喃地道:“唉,老了,老了,每逢阴雨就是全身酸疼,还得摆足了礼仪。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也不尽是好的啊!”
阁外细雨如丝,下个不休。这一场风雨,又不知几时才能收了。
神州广大,同样是冬,北地飞雪,西南落雨,而在一处无名谷地中,却是红莺绿柳的江南春光。
“谷主,请用茶。”
谷地中一座依山面水的暖阁内,居中盘坐着一个满面威严的老者,身后四名美艳惊人的婢女正为他打着团扇,旁边一名盛装女子刚沏好了一杯清茶,捧到了老者面前。
老者接过茶盏,略一品过,即放到面前几上,以右手中指轻轻地敲着几面。他双手肌肤细嫩如玉,保养得极好,看上去犹如妙龄女子之手一般。他如是以指敲几,待敲到第七下时,骤然一顿。
远方隐隐传来一声郁雷,几上杯中的清茶也微起涟漪。
暖阁大门处的竹帘一开,一名年轻女弟子匆匆跑入,见礼道:“谷主,舞华师姐已经功成出关了。”
她话音未落,云舞华已步入阁中,单膝点地,道:“多谢谷主指点!”
与五年前相比,云舞华容貌未有分毫变化,反而还略显年轻了一些。她一头黑发随意披散在肩头,身上黑衫有许多破损之处,隐隐露出衣下的雪肤冰肌。然而她虽然是随意跪着,杀意却是浓得几乎化不开,因此衣衫虽破,却分毫不能给人以得窥春光的兴奋,反而会觉得看到了一把离鞘的利剑。
老者微笑着点了点头,显是对云舞华极为满意,道:“当年本是罚你一年清修,没想到你勇猛精进,面壁五载,竟修成冥河剑录的第六重。刻下形势紧要,我方以七记醒世钟助你过了最后一关。不过借助外力终不如自己修成的圆满,你尚须好生磨练,方能补此瑕疵。你既然已经出关,天权古剑就再交与你执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