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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__威廉·福克纳-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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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旗红红的,在草地上呼呼地飘着。这时有一只小鸟斜飞下来停歇在上面。勒斯特扔了块上过去。小旗在耀眼的绿草和树木间飘荡。我紧紧地贴着栅栏。 

  “快别哼哼了。”勒斯特说。“他们不上这边来,我也没法让他们过来呀,是不是。你要是还不住口,姥姥③就不给你做生日了。你还不住口,知道我会怎么样。我要把那只蛋糕全都吃掉。连蜡烛也吃掉。把三十三根蜡烛全都吃下去。来呀,咱们上小河沟那边去。我得找到那只镚子儿。没准还能找到一只掉在那儿的球呢。哟。他们在那儿。挺远的。瞧见没有。”他来到栅栏边,伸直了胳膊指着。“看见他们了吧。他们不会再回来了。来吧。” 

  ③康普生家的黑女佣迪尔西,她是勒斯特的外祖母。 

  我们烦着栅栏,走到花园的栅栏旁,我们的影子落在栅栏上,在栅栏上;我的影子比勒斯特的高。我们来到缺口那儿,从那里钻了过去。 

  “等一等。”勒斯特说。“你又挂在钉子上了。你就不能好好的钻过去不让衣服挂在钉子上吗。” 

  凯蒂把我的衣服从钉子上解下来,我们钻了过去。④凯蒂说,毛莱舅舅关照了,不要让任何人看见我们,咱们还是猫着腰 

  ④班吉的衣服被钩住,使他脑子里浮现出另一次他的衣服在栅栏缺口处被挂住的情景。那是在1900年圣诞节前两天(12月23日),当时,凯蒂带着他穿过栅栏去完成毛莱舅舅交给他们的一个任务送情书去给隔壁的帕特生太太。吧。猫着腰,班吉。象这样,懂吗。我们猫下了腰,穿过花园,花儿括着我们,沙沙直响。地绷绷硬。我们又从栅栏上翻过去,几只猪在那儿嗅着闻着,发出了哼哼声。凯蒂说,我猜它们准是在伤心,因为它们的一个伙伴今儿个给宰了。地绷绷硬,是给翻掘过的,有一大块一大块土疙瘩。 

  *这一章是班吉明(“班吉”)的独白。这一天是他三十三岁生日。他在叙述中常常回想到过去不同时期的事,下文中译者将一一加注说明。 

  把手插在兜里,凯蒂说。不然会冻坏的。快过圣涎节了,你不想让你的手冻坏吧,是吗。 

  “外面太冷了。”威尔许说。①“你不要出去了吧。” 

  ①同一天,时间稍早,在康普生家。威尔许是康普生家的黑小厮,迪尔西的大儿子。前后有三个黑小厮服侍过班吉。1905年前是威尔许,1905年以后是T.P.(迪尔西的小儿子),“当前”(1928年)则是勒斯特(迪尔西的外孙)。福克纳在本书中用不同的黑小厮来标明不同的时序。 

  “这又怎么的啦。”母亲说。 

  “他想到外面去呢。”威尔许说。 

  “让他出去吧。”毛莱舅舅说。 

  “天气太冷了。”母亲说。“他还是呆在家里得了。班吉明。好了,别哼哼了。” 

  “对他不会有害处的。”毛莱舅舅说。 

  “喂,班吉明。”母亲说。“你要是不乖,那只好让你到厨房去了。” 

  “妈咪说今儿个别让他上厨房去。”威尔许说。“她说她要把那么些过节吃的东西都做出来。” 

  “让他出去吧,卡罗琳。”毛莱舅舅说。“你为他操心大多了,自己会生病的。” 

  “我知道。”母亲说。“有时候我想,这准是老天对我的一种惩罚。” 

  “我明白,我明自。’毛莱舅舅说。“你得好好保重。我给你调一杯热酒吧。” 

  “喝了只会让我觉得更加难受。”母亲说。“这你不知道吗。” 

  “你会觉得好一些的。”毛莱舅舅说。“给他穿戴得严实些,小子,出去的时间可别大长了。” 

  毛莱舅舅走开去了。威尔许也走开了。 

  “别吵了好不好。”母亲说。“我们还巴不得你快点出去呢,我只是不想让你害病。” 

  威尔许给我穿上套鞋和大衣,我们拿了我的帽子就出去了。毛莱舅舅在饭厅里,正在把酒瓶放园到酒柜里去。 

  “让他在外面呆半个小时,小子。”毛莱舅舅说。“就让他在院子里玩得了。” 

  “是的,您哪。”威尔许说。“我们从来不让他到外面街上去。” 

  我们走出门口。阳光很冷,也很耀眼。 

  “你上哪儿去啊。”威尔许说。“你不见得以为是到镇上去吧,是不是啊。”我们走在沙沙响的落叶上。铁院门冰冰冷的。“你最好把手插在兜里。”威尔许说。“你的手捏在门上会冻坏的,那你怎么办。你干吗不待在屋子里等他们呢。”他把我的手塞到我口袋里去。我能听见他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我能闻到冷的气味①。铁门是冰冰冷的。 

  ①班吉虽是白痴,但感觉特别敏锐,各种感觉可以沟通。 

  “这儿有几个山核桃。好哎。窜到那棵树上去了,瞧呀,这儿有一只松鼠,班吉。” 

  我已经一点也不觉得铁门冷了,不过我还能闻到耀眼的冷的气味。 

  “你还是把手插回到兜里去吧。” 

  凯蒂在走来了。接着她跑起来了,她的书包在背后一跳一跳,晃到这边又晃到那边。 

  “嗨,班吉。”凯蒂说。她打开铁门走进来,就弯下身子。凯蒂身上有一股树叶的香气。“你是来接我的吧。”她说。“你是来等凯蒂的吧。威尔许,你怎么让他两只手冻成这样。” 

  “我是叫他把手放在兜里的。”威尔许说、‘他喜欢抓住铁门。” 

  “你是来接凯蒂的吧。”她说,一边搓着我的手。“什么事。你想告诉凯蒂什么呀。”凯蒂有一股树的香味,当她说我们这就要睡着了的时候,她也有这种香味。 

  你哼哼唧唧的干什么呀,勒斯特说。①等我们到小河沟你还可以看他们的嘛。哪。给你一根吉姆生草②。他把花递给我。我们穿过栅栏,来到空地上。 

  ①这一段回到”当前”。 

  ②一种生长在牲口棚附近的带刺的有恶臭的毒草,拉丁学名为“Daturastramonium”,开喇叭形的小花。 

  “什么呀。”凯蒂说。③,‘你想跟凯蒂说什么呀。是他们叫他出来的吗,威尔许?” 

  ③又回到1900年12月23日,紧接前面一段回忆。 

  “没法把他圈在屋里。”威尔许说。“他老是闹个没完,他们只好让他出来。他一出来就直奔这儿,朝院门外面张望。” 

  “你要说什么呀。”凯蒂说。“你以为我放学回来就是过圣诞节了吗。你是这样想的吧。圣诞节是后天。圣诞老公公,班吉。圣诞老公公。来吧,咱们跑回家去暖和暖和。”她拉住我的手;我们穿过了亮晃晃、沙沙响的树叶。我们跑上台阶,离开亮亮的寒冷,走进黑黑的寒冷。毛莱舅舅正把瓶子放回到酒柜里去,他喊凯蒂。凯蒂说, 

  “把他带到炉火跟前去,威尔许。跟威尔许去吧。”他说。“我一会儿就来。” 

  我们来到炉火那儿。母亲说, 

  “他冷不冷,威尔许。” 

  “一点不冷,太太。”威尔许说。 

  “给他把大衣和套鞋脱了。”母亲说。“我还得跟你说多少遍,别让他穿着套鞋走到房间里来。” 

  “是的,太太。”威尔许说。“好,别动了。”他给我脱下套鞋,又来解我的大衣钮扣。凯蒂说, 

  “等一等,威尔许。妈妈,能让他再出去一趟吗。我想让他陪我去。” 

  “你还是让他留在这儿得了。”毛莱舅舅说。“他今天出去得够多的了。” 

  “依我说,你们俩最好都呆在家里。”母亲说。“迪尔西说,天越来越冷了。” 

  “哦,妈妈。”凯蒂说。 

  “瞎说八道。”毛莱舅舅说。“她在学校里关了一整天了。她需要新鲜空气。快走吧,凯丹斯①。” 

  ①“凯蒂”是小名,正式的名字是“凯丹斯”。 

  “让他也去吧,妈妈。”凯蒂说。“求求您。您知道他会哭的。” 

  “那你干吗当他的面提这件事呢。”母亲说。“你干吗进这屋里来呢。就是要给他个因头,让他再来跟我纠缠不清。你今天在外面呆的时间够多的了。我看你最好还是坐下来陪他玩一会儿吧。” 

  “让他们去吧,卡罗琳。”毛莱舅舅说。“挨点儿冷对他们也没什么害处。记住了,你自己可别累倒了。” 

  “我知道。”母亲说。“没有人知道我多么怕过圣诞节。没有人知道。我可不是那种精力旺盛能吃苦耐劳的女人。”为了杰生①和孩子们,我真希望我身体能结实些。” 

  ①康普生先生的名字叫“杰生”,他的二儿子也叫“杰生”。这里指的是康普生先生。 

  “你一定要多加保重,别为他们的事操劳过度。”毛莱舅舅说。“快走吧,你们俩。只是别在外面呆太久了,听见了吗。你妈要担心的。” 

  “是咧,您哪。”凯蒂说。“来吧,班吉。咱们又要出去罗。”她给我把大衣扣子扣好,我们朝门口走去。 

  “你不给小宝贝穿上套鞋就带他出去吗。”母亲说。“家里乱哄哄人正多的时候,你还想让他得病吗。” 

  “我忘了。”凯蒂说。“我以为他是穿着的呢。” 

  我们又走回来。“你得多动动脑子。”母亲说。别动了威尔许说。他给我穿上套鞋。“不定哪一天我就要离开人世了,就得由你们来替他操心了。”现在顿顿脚威尔许说。“过来跟妈妈亲一亲,班吉明。” 

  凯蒂把我拉到母亲的椅子前面去,母亲双手捧住我的脸,捞着把我搂进怀里。 

  “我可怜的宝贝儿。”她说。她放开我。“你和威尔许好好照顾他,乖妞儿。” 

  “是的,您哪。”凯蒂说。我们走出去。凯蒂说, 

  “你不用去了,威尔许。我来管他一会儿吧。” 

  “好咧。”威尔许说。“这么冷,出去是没啥意思。”他走开去了,我们在门厅里停住脚步,凯蒂跪下来,用两只胳膊搂住我,把她那张发亮的冻脸贴在我的脸颊上。她有一股树的香味。 

  “你不是可怜的宝贝儿。是不是啊。你有你的凯蒂呢。你不是有你的凯蒂姐吗。” 

  你又是嘟哝,又是哼哼,就不能停一会儿吗,勒斯特说。①你吵个没完,害不害臊。我们经过车房,马车停在那里。马车新换了一只车轱辘。 

  ①回到“当前”。 

  “现在,你坐到车上去吧,安安静静地坐着,等你妈出来。”迪尔西说。②她把我推上车去。T.P.拉着缰绳。“我说,我真不明白杰生干吗不去买一辆新的轻便马车。”迪尔西说,“这辆破车迟早会让你们坐着坐着就散了架。瞧瞧这些破轱辘。” 

  ②下面一大段文字,是写班吉看到车房里的旧马车时所引起的有关坐马车的一段回忆。事情发生在1912年。康普生先生已经去世。这一天,康普生太太戴了面纱拿着花去上坟。康普生太太与迪尔西对话中提到的昆丁是个小女孩,不是班吉的大哥(这个昆丁已于1910年自杀),而是凯蒂的私生女。对话中提到的罗斯库司,是迪尔西的丈夫。 

  母亲走出来了,她边走边把面纱放下来。她拿着几支花儿。 

  “罗斯库司在哪儿啦。”她说。 

  “罗斯库司今儿个胳膊举不起来了。”迪尔西说,“T.P.也能赶车,没事儿。” 

  “我可有点担心。”母亲说。“依我说,你们一星期一次派个人给我赶赶车也应该是办得到的。我的要求不算高嘛,老天爷知道。” 

  “卡罗琳小姐③,罗斯库司风湿病犯得很厉害,实在干不了 

  ③美国南方种植园中的黑女佣,从小带东家的孩子,所以到她们长大结婚后仍然沿用以前的称呼。什么活,这您也不是不知道。”迪尔西说。“您就过来上车吧。T.P.赶车的本领跟随罗斯库司一样好。” 

  “我可有点儿担心呢。”母亲说。“再说还带了这个小娃娃。” 

  迪尔西走上台阶。“您还管他叫小娃娃。”她说。她抓住了母亲的胳膊。“他跟T.P.一般大,已经是个小伙子了,快走吧,如果您真的要去。” 

  “我真担心呢。”母亲说。她们走下台阶,迪尔西扶母亲上车。“也许还是翻了车对我们大家都好些。”母亲说。 

  “瞧您说的,您害臊不害臊。”迪尔西说。“您不知道吗,光是一个十八岁的黑小伙儿也没法能让‘小王后’撒腿飞跑,它的年纪比T.P.跟班吉加起来还大。T.P.,你可别把‘小王后’惹火了,你听见没有。要是你赶车不顺卡罗琳小姐的心,我要让罗斯库司好好打你一顿。他还不是打不动呢。” 

  “知道了,妈。”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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