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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仰头,眸子里像津着月亮,“因为他说,只要他当了皇帝,就放我和你离开,到民间做普通夫妻去。因为我喜欢,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因为我受不了,你从来不在乎我。”
慕容岳松了握住她裙角的手,她的一滴泪,落在他手背上。他有点儿茫然,这不是他熟悉的兰静。
他的兰儿,温柔大方,贤惠的不得了。从来不会哭诉他的不专情,从来不对他发脾气,更从来不会忤逆他。他想当好皇帝,她天天陪着他熬夜批奏折。他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她总是轻言细语地想办法。
她对他那么好——好到,他都忘了,兰静并不是没脾气没想法的纸人。
一开始的兰静,根本不是那么弱质纤纤的样子,独自闯荡江湖,单枪匹马救他一命,就笑嘻嘻地说出条件,“我想离开这个江湖,你带我走,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好不好?”
那么潇洒的兰静,却是一进宫,就开始慢慢改变了。变化那么缓慢那么迟钝,让他一点儿察觉都没有。等反应过来时,兰静已经成了温柔贤惠的兰贵妃,言行举止一点错处都没有。只有他还停在原地,呆愣失措,只能接受。
在慕容岳出神的时候,兰静悄然离开了地牢,去和慕容安碰头。这个国家,无论谁当皇帝,她都不在乎。
公主府上,慕容堇得到消息,“安王爷请公主去陪胥太子。”来人嘈杂,碎碎念了一堆安王爷的吩咐,送来许多贵重的礼品。还很得意地告知,安王爷在胥江太子跟前,百般说起长公主的好处,让胥太子夸赞不住呢。
“凭什么?”慕容堇冷笑,从小案后伸出素手,猛地推翻送来的无数珍宝,明珠珊瑚掉了一地,“他请胥太子做客,凭什么要我作陪?我是卖唱女吗!”
来人被她吓着,跪倒在地哭丧着脸,“公主莫气,这是安王爷的话,不是奴才的意思……奴才这就回去,转告安王爷……”
“回来!”谁知那人屁滚尿流地爬了几步,又被慕容堇拦住。
回头时,慕容堇吸口气,变得和颜悦色,示意侍女们收拾被自己弄乱的珠宝,“本公主突然想起,自己很仰慕胥太子的才华。三叔太了解我了,请你让轿鸾等一等,我去换身衣服。”倏尔一转身,就绕到了屏风后。
来人目瞪口呆,他还没有适应长公主的一惊一乍呢。
慕容安的意思,慕容堇很清楚:他希望自己这个烫手山芋取得胥江的喜欢,然后让胥江出力,助他登上皇位;至于她这个公主到时怎么办,就不在他的考虑中了。所以慕容堇当然不高兴,这太侮辱她了!可同时,让她突然转换主意的理由,也很简单:她不能再等了。宴会在安王爷府中,或许会碰上些什么对自己有利的。
做客盛京的大魏太子胥江,是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温文儒雅,对谁都笑眯眯的。他知道大燕最近的变动,也清楚慕容安请自己的意思,可大名鼎鼎的长公主慕容堇在侧,并没有吸引到他。
这位众星捧月的少女梳着高髻,锦衣华服高贵华丽,端坐在旁的姿势,偏头听话的模样,甚至是对他笑的样子,都像是一堆明珠凑在一起,闪得他睁不开眼。这么个光华照人的,他早就见怕了,哪里还敢细看?
胥江赶紧转头去看端盘的侍女,放软声音,“北方的姑娘,比我们那里更多一份豪放,很美啊。”
侍女羞红了脸,怯生生地低下头,承受了胥太子的赞美。慕容堇摇着杯中清澈的酒液,凉笑一声,向他敬道,“哎呀,胥太子真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呢。”
“公主也有一张会说话的嘴。”胥江假笑,乘了她的敬酒。
慕容安在上位,看到那对出色男女,明明郎才女貌般配的很,可就是不来电,还你刺一句我讽一段,实在打乱了他的算盘,让他失望的很。
宴会过了很久,觥筹交错迷乱人心,慕容堇假借不胜酒力,出去透风。她站在凉风里,方才还生气勃勃的脸,瞬间就凉了。靠栏杆站一会儿,看到一川寒水寂寥,风拍野林肃肃。同时藏在耳边的声音,除了宴会中心的乐声,另一个方向,还有一道难听得很的琴声。
那琴声细微,弹的人想必是初学,磕磕绊绊的很。一会儿尖锐,一会儿又突然没声,还时不时有断弦的声音,然后又是调弦半天。如此不堪的琴声,调不在调的,和另一边的宴会丝竹声比起,苍白又荒凉。
皇宫被禁着,所以安王爷才摆宴在这处宅子里。怎么他要宴请胥江胥太子,歌舞升平的,这府上,还有人敢弹琴,跟他对着干?
有点儿意思啊。
慕容堇承认,她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于是放慢脚步,捂住呼吸,往那琴声的方向寻去。正离那声音越来越近,手腕被一抓,吓得她差点叫出来,直到看到来人——居然是兰静。
“兰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慕容堇心生不安,不解地用眼神打量她。
兰静嘘一声,拉着她手腕,往那琴声的方向看去。
慕容堇这才笑了:先不管兰姐姐怎么在这里,却是和自己一道,被这难听的琴声吸引了。
于是两个女子手牵手,慢慢地往琴声的方向靠去,更是有了兰静会武功的掩饰,更加不容易被人发现了。她们两个穿过了好几个院子,才听到琴声就在前边凉亭中。
慕容堇心中大喜,终于被她找到了。忽视了兰静的反应,快步往院子里寻去。琴声,被掩映在垂柳中。一道道寻去,只看到水边凉亭中,一抹霜白的影子,朦朦胧胧捣碎了天地。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磕磕绊绊的琴声乍停,白衣人抱琴欲走。
却快不过慕容堇的脆声,“站住,谢书雁!”
树木油亮茂盛,促成一片浓郁的绿。白衣身影微僵,低头抱着琴。脚步声过来,两名女子一同到他跟前。他白衣乌发仪姿胜雪,侧过脸微微含笑,面上神情如冰玉无暇,“一别多日,在下很是想念公主。公主也必然想念在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一定要我丢掉节操无下限地求留言求作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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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识相望不相亲
奇怪;刚才还是艳阳高照;这一下子;怎么就冷得手脚凉丝丝的。
“你几时回的盛京?”
“公主回来后两三日;我便回来了。”
“然后就一直在安王爷身边吗?你就是他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军师吧。”
“……是。”
“……那以前,在常三那里;你都是装傻吗?你是为了什么。”
“我那时重伤;既担心公主被常三带走,又不想和常三冲突;才不得不装傻。没有我在路上留的那些线索;池公子又怎么会找得到公主?公主该感谢我。”
“我该感谢你!”一点儿惊讶也没有;少女唇瓣下拉,形成一个无力的笑,复述他的话;“……谢书雁,你真是太厉害了。我服气你。”
初夏时节,天空万里无云,湛蓝如一面镜子。远处,山色转深,廖远苍茫,大雁展翅高飞,在云端留下几个黑点,像墨汁一样。近处,杨柳长长的条丝荡在水中,激起圈圈涟漪。风吹过,枝杈间鸟雀纷飞,碎叶落在湖心,悄然无声。楼亭阁榭的歌舞恍惚,院后有侍女小厮轻微的说话声。
谢书雁嘴角挂着讥冷的僵笑,垂着眼眸,看对面的小姑娘,眼圈慢慢红了,水雾凝聚。本来是他一手促成的,事到临头,他又心生不忍。神思恍惚中,他看她脸上的泪滚落,怜惜地伸手去为她拭泪,她狠狠甩开。毫无力气的少女,竟将他一个大男人甩开,连怀中抱着的琴也砰然掉地,浮冰破水般,发出巨大的声响。
谢书雁手抚胸脯,掩起袖子咳嗽,又发着呆。
慕容堇低头,看着那摔断成两半的琴,丝弦纠缠在一处,乱七八糟。她的心,也像那琴弦,有的已经扯断了,有的还沉默地坚持着。她发了一会儿呆,一点点泪被吹干,抬头看空中的太阳,很刺眼。
喃喃自语道,“我真是不懂你,谢公子。”
你先前明明弹得一手好琴,为什么刚才的琴声又是磕磕绊绊的不连贯?
你明明喜欢我,又和我对立,跟三叔走到一起。
你明明是天下闻名的雁公子,却又是少年时被赶出家门的谢三郎,还要插足我们大燕的国事。
你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名,利,财,色,所有的都不是我要的,”谢书雁边咳嗽边笑,愣愣看着地上断了的琴,蹲□去抱起,声调轻缓,“公主,这有一局残棋,被荒废了好多年,理不出头绪。我一开始就被卷进去了,被人摆弄毫无自由。我唯一跳出棋局的办法,就是——我成为执棋手。”
他将琴推开,仰起头,露出苍白的笑,“这个执棋手,我要定了!”
谢书雁说的话,慕容堇一句也听不懂。可是起码她知道,在离开盛京的无数次日夜,她抱着变傻了的公子哭笑的时候,他都是清醒的。天地大雨中,她对他说“喜欢”的时候,他还在傻笑。
她以为他要死了,昏过去的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影子。踽踽独行,如同夜间摸索般沉重。她痛得心肝脾肺都疼,他还在萧晴和燕松佩的掩护下,做着昏迷的假象。
而他终于好端端地出现,却成了她的敌人,慕容安的军师。
……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慕容堇静一会儿,偏头。心里越难过,骂他的话,就越轻微,“混蛋。”
“混蛋!”再骂一声,声调带着颤音。她有多难过,她想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已经做好她扑上来掐死他的准备,少女却只是轻轻骂了骂。谢书雁胸口滞得堵塞,眼睁睁地看着慕容堇转身走掉,他还在慢腾腾地摆弄着地上的断琴,微微笑起来。在离开盛京、装疯卖傻的时候,他也给慕容堇一张纸条啊。
那时他多想放开一切,带她远走高飞,什么都不管了。
可是慕容堇,是她派池奕跟踪他们,是她不要那个机会的。她不过十七岁,再傲气也是个天真少女,又怎么会知道,有些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一旦放开手,就没办法挽回了。
等谢公子抱着琴站起来的时候,才看到,走了一个姑娘,还有一个姑娘等着他。刚才他和慕容堇争执的时候,这位姑娘远远地退开,悠闲地观风赏水去了。等慕容堇哭着跑掉的时候,这姑娘才迎上来,在边上静静地等待,唇边含着温柔的笑。
面色白如纸的谢公子温柔款款地与她对视,低叹,“四妹,好久不见了。”
倘若慕容岳在此地,得知他最宠爱的妃子,正是谢家四女,恐怕会直接忧愁得晕过去。原来他的宠妃,不是姓兰名静,却是姓谢,名兰静。她往常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也算是真假莫辨了。
“谢三郎似乎总喜欢说这句话,”兰静手折垂柳,姿态肆意风流,别有一份挑逗,“谢公子总是能随时遇见故人,然后便是一直地道歉。哈,谢公子这辈子,对不起的人,真是太多了。”
“四妹不也一样么?”谢书雁静了片刻,微笑回答,“难道你离开了谢家,就不是谢家人了吗?”
兰静唇边柔情似水的笑收起,转头去看空中的大雁高飞,心神恍惚。离开青显,已经很多年,不曾想起过谢家了。有时候多希望,谢兰静已经成为一个死人,那就可以永远摆脱谢家了。没想到哇,谢书雁会和慕容堇走到一起——又和自己碰面。
这位端庄贤惠的兰妃娘娘思忖好久,才对她的三哥微微笑,“你要借这个机会,杀掉慕容岳,对吧?那你就是我的敌人了——三哥,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谢书雁轻笑,很随意地低头折着自己的袖子,不太在意谢兰静的挑衅,“我谢书雁要做的事,这辈子,还没有人能阻止我呢。”
谢兰静挑眉,目光波转间,自信满满,“那又如何?我也是谢家人。我谢兰静要做的事,这辈子,也同样没人能阻止我。”稍顿片刻,盯着对方的眼睛,向前倾身,低语,“三哥,我们可以来试一试,谁比较厉害。”
在妹妹认真严肃地和他划清界限时,谢书雁还在发呆。他看妹妹的眼睛,倔强坚毅,好像什么都不能动摇一样。他看着谢兰静的眼睛,就晃晃地想到了慕容堇沾满泪水、清得发亮的眼睛——照亮了他整个漆黑的世界。
如果他杀了慕容岳,她一定会伤心的。
谢书雁难过地想着,捂着嘴咳嗽,抱着那断了的琴,慢慢地旋身离去。
兰静处在原地,盯着她三哥的背影。他没有给她明确的答复,她竟然也不想追问清楚。她只是突然发现,以前的三哥意气风华、风流潇洒,可怎么现在,背影消瘦、面色苍白,落寞得像是秋天萧瑟。
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离开了院落,谢书雁回到自己的阁楼,才关上门,昏沉的屋中烛火亮起,一干人等着他,坐在首位的慕容安,满意地看着他进来。他一个眼神,左右两边众军士上前,粗鲁地押住谢书雁,在他膝弯上狠狠一脚。
手中琴再次坠地,谢书雁没来得及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