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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了!
此时已是子时三刻,他万万没想到沈钧会在这时造访。
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能推开。不能让他发现尸体,若让他看到,一切心血便都白费了,自己也将陷入不可预知的麻烦中。
没有时间了,他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流,心扑通扑通直跳,汗水浸透了里衣。
情急之下,纪拂尘暗运内劲于左掌,直直劈向烛火,又一脚朝尸体踢去……
便在此时,门咯吱开了。
沈钧推门而入,屋里一闪而过的光明,随即陷入黑暗。
沈钧眨了眨眼,黑灯瞎火地朝他走去。
不等他过来,纪拂尘却主动迎了上去,看似无意地拦在沈钧面前道:“公子怎么来了?”
沈钧吸了吸鼻子道:“拂尘啊,你为何我一来你就熄灯啊?还有,这房里怎么有股臭味?”
尸体被推入了床底,想来他并没有发现。
纪拂尘暗暗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心跳渐渐平复,心思急转道:“前两日小人不大方便下床,虽说进食不多,刚才睡醒之后感觉腹部微痛,便想着起床如厕,谁知打开门才发现今晚月色全无,见外面漆黑一片,就又返回来拿灯,只可惜灯恰好没油了。”
一番话下来,明里将门为何未锁、灯为何熄灭都解释了一痛,暗里却还委婉解释了屋里为何有臭味。
沈钧摸着鼻子想了想道:“如此说来,拂尘刚刚是放了一个屁?”
纪拂尘略一沉默,尴尬地咳了咳,最终点头道:“放屁乃人之常情,我是俗人,亦不能免俗。”
“哦?是么?味道还挺重。”沈钧表情有些奇怪道。
纪拂尘尴尬地别过脸,半晌无言,又不动声色道:“麻烦公子帮忙开一下窗户。”听见他走过去的脚步声,又立马跟着走到窗户口,试探道:“公子何以深夜来此?”
沈钧歪倚着窗户,望了望四周道:“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是今夜天闷得紧,我见你这里半夜还亮着灯,又隐约听到些声响,便过来瞧瞧。”
“多谢公子关心。”纪拂尘颔首道。
“沈府虽然高墙大院戒备森严,但也保不定飞进来几只惹人嫌的苍蝇,拂尘万事留个心眼。”
纪拂尘闻言,心里暗暗涌起一丝感激,良久才轻声道:“我会处处留心的,公子请放心。”
“那就好,”沈钧点头,“伤好些了么?”
“抹了公子的灵丹妙药,伤已无大碍。”
“如此,拂尘明日便与我去一趟衙门吧。”
纪拂尘手一顿:“去衙门?”
“不错,江南知府张巡邀我明日去商议减税的事,”说着又冷笑道,“那老狐狸,名义上是和我商议减税,实际上却是催那十万两银子,还指名要我带你去。”
纪拂尘露出为难的表情,欲言却止。
“拂尘想说什么,尽管直言便是。”
“公子既然开口,小人原不该拂了公子的意,只是前几日南方雨水偏多,大约是夜里着了凉,这两天腿疾犯了,还望公子准我多休养两日。”
“哦?拂尘的腿怎么了?”
纪拂尘轻轻拍了拍那只残腿道:“老毛病罢了,自我到了南方,这不争气的腿便时常有些酸痛。”
“南方天气潮湿,比不得北方,拂尘可得多加保养才是。这两日你便安心休养,明日我叫个大夫来帮你看看腿。”
“有劳公子费心了。”
沈钧默默地凝望着他,在夜色中待久了,眼睛仿佛适应了黑暗,已经能模糊地看到他的身形轮廓。
纪拂尘感受到他探索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侧过脸避开。
沈钧突然叹了口气道:“拂尘可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纪拂尘双眼盯着床底,嘴上却不假思索道:“小人谨记在心。”
沈钧轻笑道:“应得倒是爽快,拂尘可知道我指的是何事?”
纪拂尘回过头,眼里有几分错愕,却被黑夜隐匿得极好。一言不发地望着他,显然也不知道他所说的是何事。
似是料定他不知,沈钧正色道:“拂尘答应过我,一年以内,若要离开沈府,必先经过我的同意。如此重要的事,拂尘不会忘了吧?”
纪拂尘心里微微一颤,勉强笑道:“公子放心,小人时刻记在心里。”
“若是拂尘日后食言,背着我偷偷离开,我便会把一件事当成事实。”
纪拂尘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像在说笑,又低下了头。他其实很想问清楚,他会把什么事当成事实,却又怕事情太出乎意料,徒生枝节,便忍住了好奇不接话头。
静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沈钧挑眉道:“拂尘不想知道我会把什么事当成事实么?”
纪拂尘淡然道:“公子若想说,我不问公子公子也会主动说,公子若不想说,我便是问了也无济无事。”
笑容从脸上隐去,沈钧认真道:“若你私自离开,再见面时,我便当你答应与我洞房花烛。”
……纪拂尘手一抖,张了张嘴又闭上,眼珠子动了动,转而望向黑漆漆的窗外,深吸一口气,极轻地点了点头道:“好。”
这一个字,恰如千斤巨鼎,突兀地砸在他心头,让他一时茫然无措。
他已经打定主意离开,可沈钧却说若离开就代表答应跟他成亲,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纪拂尘自嘲地笑了笑,便是答应了又如何?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一旦离开沈府,从此山高水远,哪里还会再见?
纪拂尘立在门口,目送他的身影淹入夜色中,呆了半晌才回身,关上门还寝,却久久未能入眠。
暮色渐去,东方微白。丑时将尽。
纪拂尘睁开眼,清冷的双眼瞥了眼窗外,掀开薄衾起身站起,盯着床底静了片刻,借着朦胧的光,俯身拽出那具僵硬的尸体。盯着尸体看了半晌,纪拂尘突然脱下他的衣物,取来一件自己经常穿的半旧的长袍,迅速给他换上。又从他怀里摸索半天,直至摸到一根一寸长的香烛才起身,置于鼻尖闻了闻,确定是迷魂香,才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将迷魂香故意扔在门口。
随后纪拂尘取出匕首,一手按住那只冰冷的右脚,另一手挥刀而至,原本连贯的腿自脚踝处断开,断开的一截被他紧紧捏在手里。
望着手中那只血肉模糊的残脚,纪拂尘眼皮动了动,低垂着头道:“借你的身体一用。”说着抹干地上残留的血迹,翻出一件半旧的袍子将断脚裹住,又拿出一件干净的衣物盖住尸体,重新将尸体推回床底。
拿着断脚出门,纪拂尘轻轻来到院子,迅速挖一个洞将残脚埋好,又覆盖些新草上去,确定看上去与四周草坪无异,才又竖起耳朵听了听声响,见无异常,又极快回房,若无其事睡觉,和衣假寐。
太阳从窗口钻进来,门口响起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
敲门声传来,只听藏身道:“纪拂尘在么?”
纪拂尘睁开眼站起,理了理衣袖,打开门一看,原来不止是藏身,他身后还站着一人,那人拿着一个药箱,留着山羊胡须,一看便是个大夫。
藏身道:“公子听说你腿疾犯了,叫我找大夫给你看看。”
纪拂尘连忙侧身让他们进屋,作一揖道谢:“有劳了。”
藏身看了他一眼,笑着摆摆手,心里却暗自想道:“公子对他倒是真的好,只可惜这人却是个瘸子。”
大夫给他把了脉,又询问了一番,提笔开了个药方,叮嘱他小心保养,不要沾了风湿,才起身告辞。
临走时,纪拂尘突然道:“藏身可知公子在哪?我想过去跟公子道声谢。”
藏身笑道:“公子大早就出门了,你呀还是先养好身体要紧,公子那边过两日道谢不迟。”
纪拂尘点头。送两人离开,见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全然被朱墙阻隔,脸上这才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日头挪至中天,烈日炙烤下,热气腾腾上升,脚底变得滚烫。鸟虫藏进树阴,人也都躲到了屋里。
时机到。
纪拂尘把尸体上剥下来的衣物藏进怀里,独自一人偷偷来到养心池,趁四周无人,迅速把怀里的衣物扔进池里。做完这一切,又疾步回来,将院子门反锁,擦了擦脸上的薄汗,从床底搬出尸体置于床上,取出两壳酒,尽数浇在尸体之上。
突然,他看了眼手中的拐杖,眼里露出几分不舍,又状若随意地抛在地上。然后点燃一盏灯,慢慢走到门口,又转回头,手挥起一个弧度,灯准确无误被掷到床上,火势嗖地窜起,尸体燃烧得啧啧响,冒出一片滚滚浓烟。
这一切自然都是为了制作“纪拂尘”被火烧死的现场。
时间紧急,他只能仓促谋划。
锁上门,纪拂尘又偷偷往后花园而去,熟稔地摸进一个掩盖在木丛中的石洞之中。
沈府戒备森严,既然现在他已经“死”了,便不能再让别人看到自己还活着。接下来,他要做的是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溜出沈府。
此时青天白日,他得先藏起来再说。
一阵尖锐的铜锣声传来,只听有人大叫:着火了,快来人啊……着火了……
纪拂尘一动不动地伏在石洞里,他希望这次的毁尸灭迹能骗到两伙人,一伙是沈府,另一伙则是一直藏在背后暗派刺客杀自己的人。
他并不知道想杀自已的人是谁,但毋庸置疑的是,那些人来自皇宫。纪拂尘握住了拳头,最好你们能把我杀掉,若杀不掉,总有一天我要找你们千万倍讨还。
沈家门口。
一辆装潢豪华的马车径直冲进沈家大院。
伴随一声俊马嘶鸣,沈钧沉着脸跳下马车,急冲冲往西院着火的屋子奔去……
屋里的火已经熄灭,浓烟也散去了,地上湿漉漉的,空气里充滞着烧焦的糊味。
沈钧一手搭在门上,微微有些颤抖,顿了顿,猛地推开门,赫然看到一具盖着白布的躯体,惨淡的白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视线从白布上绕过,最后慢慢定格在旁边一副烧得漆黑的拐杖之上。沈钧身后的一排人,个个低着头摒住了呼吸。
四周死一般沉寂。沈钧握紧了拳头,乌云渐渐聚集,狂怒在他的双眼中诞生。他缓缓朝房中央走去,最后在躯体旁停住,蹲下身,正待伸出手,只听藏身上前一步急道:“公子不要。”
沈钧的手顿在半空,回头看了他一眼,脸沉如水。
藏身深呼吸一口,鼓起勇气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公子看了怕是会、会……。”
沈钧静了半晌,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藏身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这时却再不敢说话,带头出去,却又候在了院子口。
眼看午时已过,藏身在院子口踱来踱去,好不容易望盼到沈钧出来,讶了一声,忙迎过去。
沈钧走到树阴下,面色青白,突然回过头道:“藏身觉得他是怎么死的?”
“难道不是被火烧……”话未说完,藏身愣了愣,声音戛然而止,歪头想了想,大声道:“他不是被火烧死的!我见着尸体的时候,他便是直愣愣地躺在床上。如果是被火烧死的,临死前他一定会奋力挣扎,不会死得如此平静。”
沈钧点头道:“不错,烧死的人一定会呈挣扎状,而且口鼻里会有烟灰炭沫。可是他却四肢舒展,口腔干净,这就说明他绝对不是被火烧死的。这火明显是有人故意放的,他在放火之前便已经死去。”
藏身久久不能回神,“公子的意思是,这是一场谋杀?”
沈钧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只问道:“何时发现这里失火的?”
“大约午时二刻。”
“你今天可有见过纪拂尘?”
藏身点头道:“今早我和张大夫一起见过他,张大夫给他号过脉还开了个方子。哦,方子还在我这,公子要不要看看?”
沈钧摆手:“你记不记得今天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巳时左右。”
沈钧略一深思道:“沈府关门谢客。藏身,你马上帮我办两件事,第一,去问一下守卫,排查今日所有出入沈府的人,看看都有谁出了沈府、外面可否有不相干的人进来。第二,去把所有人叫过来,我要知道他们每个人今天巳时到午时这段时间内都做过什么,有谁可以证明。”
“公子放心,我这就去办。”
藏身正往回走,一个青衣小厮急冲冲跑过来,两人差点撞上,青衣小厮一个趔趄躲开,手里掉出一件潮湿的黑衣袍。藏身侧身避开,皱眉道:“做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青衣小厮连忙道歉,俯身捡起地上的湿衣,喘着粗气道:“我在南面的养心池里发现了一件夜行衣,正想去禀告公子。”
藏身拿在手上看了看,突然道:“立马搜查养心池附近,看有没有可疑人物出现。”
看着一簇簇的人流往南边的养心池而去,石洞中的纪拂尘笑了笑。肚子呱呱叫了一声,他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