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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旷拼尽全力就地一倒,侧身滚开,一道疯狂的烈火席卷了十步方圆,将碎肉、尸骨焚烧殆尽。
此时,周遭飘扬起鲜红的碎雪,正是师旷先前看到的那一幕!
由山顶疾射而来的金光化出人形,那男子散着火红长发,额头生出两只角,近发根处是海底珊瑚般的红色,继而变成光耀无匹的金黄。
他入鬓的长眉像迎风的刀刃斜斜飞起,眉下压着噬人的眼锋,臂膀上有几片金鳞尚未完全褪去。
师旷跪在雪地里不住发抖,抬头看着对方。
钟鼓像个无聊的小孩,玩够了,正打算回山顶去,转身时却忽然发现漏掉一个。他漫不经心地弹指,视线与师旷对上,刹那就怔住了。
师旷金光流转的左瞳犹如明镜,倒映出钟鼓的面容,紧接着幻化旋转,现出一条幼小的虺。
那虺昂起头,看着钟鼓。
“这是什么?”钟鼓微微蹙眉,依稀觉得那只虺有点熟悉。
他手指一抬,师旷马上被凌空提了起来。
“我是……”师旷喘息着说,“您的祭品。神龙大人……请赐我浮水部甘霖……”
“啊——”
言语间,师旷忽然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眼眶处鲜血四溅,左眼竟已被钟鼓生生掏了出来!
他重重摔在地上,痛苦地痉挛抽搐。钟鼓拈起那枚眼珠,仔细端详,眉目间满是戾气。
金色的眼珠被挖出来,带着师旷的淋漓鲜血,那条虺消失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钟鼓问:“你是什么妖?”
师旷抓起一把雪,按在眼眶上,忍痛断断续续道:“我父……是镜妖。求……求您赐雨……神龙大人……”
钟鼓漫不经心道:“镜妖?你要求我,须得拿我没有的东西来换。”
师旷终于缓过来些,左眼仍钻心般地痛,他颤声道:“我的左眼,能看到短暂的未来……以及一些过去……族人都说我是妖,令我来献祭。神龙大人,我是祭品……您可取我性命……”
钟鼓倏然就想起来了,那条虺,难怪眼熟。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不周山脚下,小溪流水中倒映出的自己。
他弄明白了,便抬手随口道:“死吧。”
师旷连忙高喊:“我……我还有别的!”
钟鼓不耐烦地等候,师旷捂住受伤的左眼,颤声道:“我还会……还会……我有一技,神龙大人,我会弹琴!”
钟鼓眉目间充满疑问。
“我会弹琴。”师旷在仓促间终于镇定下来,低声说,“恳请神龙大人允我奏乐!”
“什么?”钟鼓微微蹙眉,又不懂了,这些蝼蚁的名堂实在太多。
“五音发乎自然,协奏而为律。”师旷缓缓道,“能清人心,涤人神智。乐律是世上最美的东西。”
钟鼓冷冷道:“从未听说过。”
“既然这样,神龙大人……为什么不听一段呢……”师旷渐渐平静,低声说,“只要一段。”
钟鼓化做一道金光消散于空中,声音在雪里回荡:“那么,给你七天。来一条应龙看着他。”
师旷屈身于一块避风的岩石后,身旁是一条巨大的浅棕色应龙。
它的龙躯环绕着龙冢下的裂口,双眼微闭,眼皮的缝隙中焕发出淡金色光芒。
师旷吁出的气几乎要冻成冰,他勉强捡了几块断木,发着抖走向那只应龙,靠在它的身体旁,总算暖和了些。
雪停了,师旷抬起头,望向诸天星辰。冬夜的繁星在天顶闪耀。
“您有名字吗?”师旷不安地问。
“黄岐。”那应龙答道,它睁开双眼,金光笼罩住师旷。
师旷拘束地点了点头,耳畔黄岐的声音犹若雷鸣:“你不是凡人?”
“……我父是妖。”师旷手掌抚过膝前的妖兽骨,叹了口气。
他的金瞳被钟鼓取走了,那是父亲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
师旷之父为镜妖,古时的虚幻与回忆、未来的命运,镜妖都能得窥一二。当年他路过浮水部,与人族女子交合,那女子便是师旷的娘亲。
师旷很小的时候,父亲便离开了,剩下他与母亲相依为命。
镜妖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便是一枚“玄虚瞳”。师旷能看到许多旁人看不到的东西,他窥见了族人的生死,预知了短暂的未来,并把这些诉之于口。
族人们惧怕他,生恐自己的宿命从他嘴里被说出后,便再无转机。
他们勒令师旷与他母亲到河边去住,然而临到干旱,过得不久,河水便干涸了,他们更认为师旷是不祥之人。
浮水部人囚禁了他的母亲,老祭司带他跋山涉水来到不周山,要以他的生命献祭神灵。
“你最好尽快。”黄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钟鼓大人让我看着你七天,而我的归寂之时也快到了。”
师旷未知黄岐所言何意,只点了点头,安静地看着手中断木,思考要用什么做弦。他需要七根弦。
“您听过音律吗?”师旷问道。
“听过。”黄岐答。
师旷抬头道:“是谁的乐器所奏?我没有弦,要弦,要尽可能坚韧的线,手指拨而不断。”
黄岐没有再回答。师旷看见它颈下的一片龙鳞色泽与全身鳞片浑然不同,黄岐是条棕色的应龙,而那片鳞则是暗青色的。
鳞片微微张开,内里是一层鲜红的膜,膜下犹有缓缓起搏的心脏。
那是逆鳞。
黄岐又睁开双眼,四周明亮了不少。
“不周山的冰蚕。”它的声音低沉沙哑,“结出的黑茧抽丝后或可制作你要的东西。”
师旷道了谢,前往山下寻找冰蚕茧。
黄岐闭上眼睛,过了许久,它听见耳边传来叮咚声响,是师旷在调弦,声音落在耳朵里犹如细碎的雨点。
师旷一根又一根接上弦,音调渐多起来。
黄岐的视野中一片漆黑,每一声破音都犹如裂开长夜的闪电落下,宛若暗夜里暴雨降临。
它的思绪被这琴声牵引着回到许久以前,面对一条通体青色的应龙……两条应龙在闪电与暴雨激荡的海面上穿梭,青龙一头扎入深海……
师旷试了试弦,琴声便停了。
他一手按在弦上,黄岐忽道:“雨。”
师旷点点头:“雨,润泽大地,雷鸣电闪,一场暴雨。应龙大人,您听出来了,想到了什么?”
黄岐道:“想起我的一名唤做擎渊的老友,它所过之处,总是电闪雷鸣。”
师旷沉默片刻,而后带着点期盼问道:“神龙大人……喜欢什么?”
黄岐答:“他不唤神龙,他是烛龙之子,名唤钟鼓,不周山的万龙之王,喜怒无常。”
师旷微一沉吟,拨弄琴弦,几声轻响于指间迸发出来。
“发乎于情,”黄岐的声音低低道,“自然感诸心耳。”
师旷眼中现出欣喜之色,颔首道:“受教了。敢问应龙大人在何处听过音律?”
黄岐没有回答,想到昔年与青龙擎渊在海上遨游时,擎渊每回都要去一个地方——海外凤麟州。
有一日,他们在那里见到了火神祝融。
祝融正立于高崖前,似在侧耳聆听。是时大地震鸣,千万地穴一瞬间同时洞开,地气翻涌不息,从通往极深地肺的孔穴中喷发而出。那是春来时极其奇异的声音,它们在山间缭绕,此起彼伏,仿佛有生命的风冲向天际。
地气喷发的那天犹如一场盛典,漫山凤鸣应和,麒麟仰首倾听,就连天地灵兽之首的应龙也为之驻足。
当初擎渊留恋此声,竟是绕山不去,直到轰鸣声过,方与黄岐归于东海。
“走吧。”回忆由脑海中退去,黄岐看向师旷道,“七日之期到了。”
它昂首一声龙吟,载着师旷飞上不周山之巅,将他放在平台边缘,遂低下龙首悲鸣起来。
钟鼓正以人形倚在石上,黄岐把龙角凑到他面前,钟鼓手指一触,黄岐便转头飞向寂明台。
此刻的师旷并不知黄岐已到应龙归寂之时,也未曾担忧过自己该如何离开不周山,他只是全心全意于心中想象一首曲子。
钟鼓看也没看他,双目视线恍若穿过厚重的阴霾,落在千万里外的虚空之中。
师旷盘膝坐下,将琴搁在膝头,沉声道:“钟鼓大人,师旷起奏。”
钟鼓眉毛动了动,正要答话,师旷五指一扫琴弦,七弦齐振。
那古雅琴声出现的刹那,仿佛有什么叩在了钟鼓的心上,声音轻微,却从不周山顶远远传开,回荡在群山间。
近得仿佛触手可及的天顶,云层卷着翻滚的金边缓慢退散,一缕光洒向不周山。
茫茫天地间,山巅的钟鼓与师旷化做两个小黑点,阳光无边无际地倾斜下来。
乐声从师旷指间流淌而出,犹若温柔的绿意,又像蓬勃的春风。钟鼓安静地听着,琴声汇做涓涓溪流,在他心头淌过。
当他还只是一只虺时,也曾翘首以望难得的阳光,那样至少能从寒冷的溪水中上岸,晒晒自己的肚皮。
琴声又化做不容抗拒的烈日——一如当初那道温暖的龙息笼罩住他。
师旷闭着眼睛,回忆起少时在溪流边,母亲抱着他的那一刻。
她的怀抱温暖,身上带有青草的芬芳。母亲看着他,示意他不可离开太远,自己则在溪中洗衣服、捕鱼。
琴声铿锵却又透出隐约的温和,犹若衔烛之龙的龙爪,将那头懵懂无知的虺轻轻朝自己面前一揽,告诉他,不可离开太远。
乐音时而七弦齐振,时而单弦低鸣,在喜悦与惆怅间反复跳动,逐渐喑哑下来。
钟鼓缓缓睁眼,眸中流转着十万年前龙穴中的闪电与雷鸣。
琴声又低下去,仿佛凡人的哀鸣,转至极低之处。河流干涸,树木枯萎,师旷终日坐在河边,凝视垂老的母亲,目光带着一丝迷茫与悲伤。
族人的争斗、怒斥,将自己的母亲囚禁,凡此种种一瞬间化做狂风暴雨般的音律从琴弦间尽数涌出,恍若来自亘古之时久远的龙吟。
钟鼓在闪烁的混沌雷霆下穿梭,朝着尽头那创世的火源艰难前行。
不经意间,山中上千角龙已朝着不周山之巅昂起龙首。
漫山静谧,琴声时而喑哑,时而又如千亿洪钟反复震荡。
短暂的沉寂后,师旷左手按住弦端微微颤抖,右手则三指略分,同时拨响了喜、哀、恨三弦。
那声共鸣将血淋淋的钟鼓从山腹中捞了出来,也令师旷踏上前往不周山的漫漫长路。
横冲直撞,一往无前,乐音在哀与恨之间反复,钟鼓再次闭上双眼,无边无际的悲戚笼罩了他。
琴声化做漫天星辰,朝他压了下来,那是最古老的、创世之初便已存在的璀璨繁星,是夜空下每一阵轻柔的微风。
烛龙始终没能看到星辰,它化做撑天之柱,云海破开一道金光。钟鼓高声龙吟,带着不甘与期待。
琴声转至最低,颤抖的弦在师旷指间逐渐平息下去,然而那绝望的声音中又隐隐流露出一丝期望的情愫。
无穷尽的岁月已逝去,充满未知的时光还很漫长。
师旷再扫琴弦,催起共鸣,瞬间一声破音,弦断。
震响犹如在钟鼓心头重重敲下的一锤,令他倏然睁开双眼。
就连师旷自己也不禁一个激灵,从琴境中清醒过来。他的手指迸发出鲜血,勉强镇定心神,再欲拨弦,琴已哑了。
连着数下破声,师旷双手按在琴身上,抬眼,视线与钟鼓一触,继而低下头。
“奏完了。”师旷低声道。
钟鼓仍是那副惫懒模样,安静地倚在石上,但他垂下的双目却似有一抹辉光闪过。
乌云再度层层涌来,遮没了天顶的苍白阳光,不周山群龙低低哀鸣,转头四散。
黄岐明亮的龙目中,昔年与擎渊相识的景象一现即逝。它转过头,静静伏在寂明台上,等待自己最终的归宿到来。
师旷始终坐着,过了很久,钟鼓终于开了口。
“把我的鳞带回去,会降雨的。”他手指一弹,一小片闪着金红光泽的龙鳞飞向师旷,落在琴弦间,发出一声轻响。
师旷满面欣喜,恭敬跪拜道:“是!”
“接上你的琴弦,明年再到不周山来。”钟鼓说。
师旷猛然一愣,却未曾多言。
他小心翼翼收起龙鳞,忽然开口问:“您刚才……想到了什么?”
钟鼓并未斥责师旷的无礼,反而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师旷的脸上依然缠着黑布,挡住了那个被钟鼓挖掉左眼后留下的血洞,面色苍白。
钟鼓眯起眼,眸中带着一丝悲伤。他没有立刻回答师旷的问题,似乎在思索什么。
师旷轻声说:“我奏这首曲子时,想到的是我娘。她被囚禁在部族里,幸得您赐我一片龙鳞,她的性命才能保全。多谢您!钟鼓大人。”
片刻的沉默过去,钟鼓方沉声道:“我想起我的父亲。去吧,我会派角龙送你回家。”
那以后,光阴转瞬即逝,一眨眼便又是许多年。
拯救了浮水部的师旷,再无人敢厌恶于他,而是致以饱含敬畏与困惑的目光,将他的事迹辗转相传,并奉他为太古时代最伟大的乐师。
能与他一较高下的,只有一位名叫“太子长琴”的仙人。
数十年后,不周山之巅。师旷已满头银发,他理好那根断了多次的弦,抬头道:“钟鼓大人,我的子子孙孙,都将恪守这个承诺。”
钟鼓没有听明白,他看了师旷一眼,不解道:“什么?”
师旷轻笑:“钟鼓大人,师旷是人,人的阳寿有尽时,师旷或许撑不了太久了。”
钟鼓不做声了,打量眼前的人半晌,终于发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