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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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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杜绾忽然来了青州,张越倒有些吃惊,随即就没好气地给了孟韬一个白眼,心想人家就算来也必定是因着杜桢的吩咐,和什么私情之类的决计无关。待问了个仔细,得知杜绾是先去探了吴夫人的病,又送了些浙贝母、白术、天麻、人参之类的药材,还有一部杜夫人裘氏手抄的佛经,他方才暗自点了点头。
  这一场欢宴之后,一众人都渐渐散了。眼看人家都走了,张越就起身上前告辞,刘忠却笑呵呵地道出了一番话:“小张越,知道我为什么今儿个非请你来吃这一顿酒么?就是为了那个好消息!我刚刚得到消息,你要升官了!因着正好青州府衙缺人,吏部擢升了如今那位通判为知府,擢升你六品衔。署理青州府同知,分司巡捕、钱粮、水利事。你们县那位典史署理知县事务,估摸过两个月,你俩便能摘掉这署理二字。”
  此时旁人都走了个干净,但孟韬和刘忠的两个儿子还在,听了此话都是瞪大了眼睛,随即就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羡慕,刘忠更是笑得颇为感慨。如今青州虽说有了新知府,但原本不过是个区区通判,张越这署理同知听上去不算什么,实际上却是权力不小。说起来张越上任还不到三个月,能升得这么快真可谓是阴差阳错!
  见张越站在那儿直发愣,刘忠便感慨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两巴掌:“人生四大喜事当中,这洞房花烛日,金榜题名时最是痛快。金榜题名你已经做到了,这洞房花烛却得抓紧!孟老弟的闺女我见过一次,容貌好品行好,你瞅准了赶紧让人提亲才正经!”
  被刘忠这一取笑,张越无可奈何,敷衍两句便慌忙溜之大吉。到了外头和彭十三汇合,他又等孟韬追了上来,便一起往孟家去。由于都是在都司衙门中,出了刘家大门,不过是拐弯走了一箭之地,众人就到了地头,又从大门进了二门。
  孟韬这晚上多喝了几杯,脸色绯红地扶着张越的肩膀,借着醉意,他口中唠唠叨叨连声道着自己姐姐的好处,直到孟敏带着几个管家媳妇迎了上来,他才闭上了嘴。
  “早说了让你少喝几杯,就是不知道节制!来人,赶紧扶着他到屋子里去醒酒!”
  紧赶着让人安置了孟韬。孟敏一转头就看到张越站在那儿,遂大大方方上前打了招呼,这才解释道:“杜姐姐昨天才到的,探望了我娘之后,就说是杜大人有要紧的话带给你。我当天就带着她去了你那个客栈,谁知道你晚上没回来,留在了汉王府。今天我听说刘都帅家里的生辰宴要请你,这才让韬弟带个话。杜姐姐就在隔壁院子里,你赶紧过去吧!”
  院子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笼,然而孟敏站在雪地上,脸上那种淡淡的笑容张越却能看得清清楚楚。想到她和杜绾不过是萍水之缘,此次明明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要紧事,却仍是热心周到,他不禁万分感念,遂深深一揖道:“多谢四妹妹费心!”
  由于这都司衙门地方并不大,孟家人自己都分配不过来,这客房自然也是难能腾出。杜绾所住的屋子并非客房,而是孟敏将六妹挪来和自己同住,却把六妹的闺房腾了出去。张越一进门,就瞥见了窗前那个侧对自己坐着的身影,微微一滞便叫道:“绾妹。”
  除了在栖霞寺见过一次,之后便是此来山东一路同行,杜绾和张越说话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二十句。此时她忙站起身来,和张越厮见礼毕,却也没有拐弯抹角。
  “爹爹本来是打算写信给师兄的,却因为如今信使送信不可靠,毕竟书信应景就是凭证,所以便打发了我来。爹爹说,如今青州府明面上有三患,一为徭役,二为白莲,三为藩王。你虽然挟英国公之势,但徭役你无法减轻,白莲你无法穷治,藩王你无法节制。前两者若相结合便是大患,若藩王再有异动,则因你不是带兵武官,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解决。所以,如今要治青州府,便只有从一点入手,那便是新贵。”
  张越自然能分辨出这乃是杜桢的原话,然而,让他惊异的是,杜桢这字里行间的意思,仿佛早就知道他的最新任命,仿佛早就知道汉王遇刺一案会不了了之。要想杜绾启程动身之日少说也在四五天之前,难道他那位老师就那样神通广大?
  第五卷 试锋芒 第043章 升官要为民做主
  山东原本乃是中原膏腴之地,然而,金攻北宋,又与蒙古大战连年,这山东屡遭掠夺抓丁,渐渐便没了宋时富庶气象;元取中原,两河山东数千里,金帛子女被抢一空;元末天下大乱,起义军和元军在山东境内数场争夺,此地又是遭遇大劫。尽管洪武年间数次军屯移民,但建文帝时那场靖难之役,山东又是主战场之一。
  于是,即便曲阜孔家亦是元气大伤,其他老世家更几乎十不存一。除了孔家和鲁王府汉王府下的藩王之外,如今乡间豪强大多都是从这几十年间迁徙的移民发展起来的。同样是移民,有些几十年间越过越穷,有些却是摇身一变腰缠万贯。再加上通过开中法前往南海买盐的盐商,这山东一地是穷的人精穷,富的人贼富,拥田数千顷的地主也是大有人在。
  虽有钱财而无根基,这便是杜桢这新贵两个字的含义。
  那一晚上,张越一直细细听着杜绾剖陈杜桢的那些建议道理,一条条一桩桩听得极其详细,整整盘桓了两个时辰,直到月上树梢时分方才离去。正如同他猜测的那样,杜桢确实是凭着对朝廷机构的了解猜中了他的升迁,只是这位老师对学生却全无恭喜只有担忧。在张谦动身回北京之后的第四天,张越接到了吏部的公文,同时还收到了张辅的急信。
  吏部的公文很简单,和刘忠所说的那些一模一样。而张辅的急信中别无其他关照,只是用淡淡的语气陈述了一个很简单的事实——汉王朱高煦轻描淡写地掩过了遇刺之事,同时举荐他张越担任青州知府!乍一看到那条消息,张越几乎以为是开玩笑,旋即方才醒悟到老师的担忧究竟是因何道理。
  汉王这举荐到了北京,他几乎可以想象那种千目所视,千夫所指的盛况。这根本不是推波助澜,而恰恰是将他捧到风口浪尖的捧杀!
  张越大伤脑筋的时候,高兴的却大有人在。尚在安丘县的典史马成得知自己摇身一变成了署理知县,不再是不入流的首领官,几乎差点欢喜得疯了。升官对于他来说早就成了有生以来不指望的事,若能得县丞主簿便已经是万千之喜,更何况是知县?待到得知张越高升成了上司,他方才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这脑袋上的紧箍咒仍然还在。
  于是,得到消息的那一天,他立刻拔腿前往县衙后院寻着灵犀,满脸堆笑地报上了喜讯,又问道:“这眼看就要到年关了,青州府那一边千头万绪,我看老爷年前必定要搬到青州府衙去。我知道灵犀姑娘先前置办了不少年货,要搬过去只怕还要花不少功夫,不若我让拙荆带几个丫头婆子帮忙收拾收拾?”
  灵犀还是十天前收到过顾氏从北京捎来的信,不过都是简简单单一些吩咐,根本没有提到过如今的变故。虽说好容易将这儿安顿好了,再挪地方又得是一阵忙活,但她此时最担忧的却是张越年纪轻轻便被捧到了高位。她虽说不懂官场上的道理,可跟着顾氏那许多年,几乎是半个内管家,见多了高高捧起重重摔下的手段,自然不会一味认为升官就是好事。
  “等少爷回来之后马典史便要接印,我也得对马典史道一声恭喜才是呢!”
  “我这不过是侥幸,侥幸而已。”想到罗威赵明的悲惨下场,马成愈发觉得用侥幸两个字来形容自己那奇特的际遇最是贴切不过,当下嘴角上咧的幅度更深了些,思量得也更周全,“说起来咱安丘的百姓全都惦念着老爷,指不定老爷还会回来过完年再走。不如这样,这用不着的东西先收拾,其他的慢慢来,反正人多。到时候大伙一块帮忙,一天也就忙完了。”
  虽口中答应着,灵犀却知道这过完年再往青州决计不可能。接下来便带着崔家的李家的一样样打点东西,又吩咐长随整理公私文书,更警告后衙中人不许妄议此事。然而,这衙门里头原就是藏不住风声的地,小消息都会传达成大消息,更何况典史马成巴不得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知县老爷要升官了?于是乎,不出一日,大街小巷便纷纷议论了起来。
  这小民百姓都是人云亦云,若张越上任像前几任一样什么都不干只当甩手大掌柜,那这升迁还是贬谪都不关他们的事,但张越偏生扳倒了本县两座最死硬的大山,愣是还了那些告状无门的百姓一个公道。最最难得的是,那些被罗威赵明敲诈的血汗钱,居然还发还了一些给苦主们,单单这一点就足以让某些人对上任不足三月的新知县感恩戴德,全然不知张越是竭尽全力从锦衣卫过手的银子身上扒了一层皮下来。
  青州府衙总算有了主人,按察司也迎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那竟是督造了大半个北京城,疏通了整个会通河的工部尚书宋礼。这位以擅长工程著称的尚书大人曾是刑名出身,早年历任按察佥事和刑部官职,因此永乐皇帝朱棣一次次驳回了吏部拟定的人选之后,终于钦点了这位老尚书前来山东治刑狱,无按察使之名而行按察使之职。面对这样一个结果,张越虽不能专门跑一趟济南府,但还是赶紧将那按察司大印交由锦衣卫代转。
  张越本想悄悄往安丘一趟交接了知县一职,然后接了灵犀和其他人一道走,不要惊动地方,然而回到安丘一进城门,他就被人认了出来。虽说还不至于万人空巷,但走到哪儿都有人探出脑袋瞧看嚷嚷的场景,却足以让他心中热腾腾的,同时亦是脸红不已。
  说来惭愧,他顶多也就是整肃了衙门风气,然后肃清了两个大贪官而已,要说为百姓做实事还真是没来得及顾得上。于是,当他骑马回到县衙,发现那莲花照壁前赫然有几个汉子满脸激动地抬着明镜高悬两袖清风的黑漆大匾时,他脸上的苦笑更浓了。
  好在他这次回来还带了个好消息,否则他眼下就可以无地自容地掩面而走了。
  果然,马成亲自带着六房小吏和差役们在忠义坊的牌坊外迎接,他上去和自己的继任者亲切交谈了片刻,又索性转过身来对着百姓说了一番话,无非是说马成必定会兢兢业业清廉自守之类的话,随即就词锋一转笑眯眯地道了另一番话。
  “半个月前到现在连番降雪,咱们安丘亦是报了雪灾,大雪不但压塌了屋子,不少人更是衣食无着。如今布政司杜大人和张大人已经决定发粮赈济青州府内受雪灾的民户,调拨安丘白面一千石。所以,我卸任前最后一件事,便是通过里正将这些赈济的粮食发放下去!”
  这安丘平日逢灾也有赈济,但上头的数目是多少却素来讳莫如深,从县丞主簿典史再到胥吏里正,到百姓手上几乎是被克扣得只剩下了一丁点,因此这时候听说调派了一千石白面下来,四周顿时发出了轰然叫好。那几个抬着黑漆大匾的汉子更是挺直了腰,心想这一回还真是没有来错没有送错,县太爷临走前最后一件事竟然还是心系百姓。
  至于往日雁过拔毛的差役小吏,这当口想起昔日两座大山的悲惨下场,谁也不敢埋怨,及至得知张越竟然预备誊写受赈灾民民册贴在县衙两边的八字墙上,他们更是只有叹息的份。单单凭张越那一群精干长随,他们就不敢胡乱动脑筋,更别提还有这一手?
  于是,本来预备打点行装的人手全都撇下了手头活计汇集了起来,又是统计里正报上来的数目,又是有一拨拨的人跟着差役冒雪下乡核实。终于,赶在腊月二十八这天,最后一批灾粮在县衙门口装上了车。
  万里乡那位新里正在押车的时候,几乎乐得连嘴都歪了。而不远处三三两两的百姓看着那一袋袋的粮食,仍在兴奋地指指点点。无数的称赞声中,却有几个刻意压低的格格不入的声音。
  “这狗官还真会装样子!”
  “赵兄弟,若他只会装样子,乡亲们会这般大声叫好?这一千石粮一发,四乡里至少这个冬天就安定了。不过,我倒是怀疑他到了青州府还能这么清正!”
  此时,一个髭须汉子却插话道:“你们都小看了他,据我所知,布政司那边之所以此次拨粮青州府如此爽快,就是因为他向布政司行文求援的缘故。据说那位杜布政使是他的老师,老师对学生可不是另眼看待?不过有这批粮食也好,咱们总不能眼看大伙受冻挨饿。”
  这边四五个人探讨着某些犯禁话的时候,那边两个身着潞绸盘领大袖直裰的中年人也在低声交换着意见。当看到最后一辆大车出了县衙前那条巷子的时候,一个年长瘦长的汉子便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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