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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晚上自己和史权争执时进来的少年,更记得一向矜持自傲的史权二话不说就答应此人去诊治。盯着那张脸死死瞧了一阵,他便嘿嘿笑了起来。
“这位公子不是认得太医院的那位史大太医么?怎么也会带人光顾我的小地方?”
张越知道自己这一出现必定要坏事,但着实被刚刚这个老家伙的狮子大开口给气炸了肺。他大步走到孟敏前头,看也不看那冯大夫,却是对孟敏说:“都是秋痕那丫头信口开河闹的,之前你也让史太医给你娘看过,她的病由来已久,只能慢慢调养。这次应该是正好发作,咱们回去找其他大夫设法试一试,总比在这儿任人讹诈好。”
“小子,你说谁讹诈?”那冯大夫一下子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更是隐隐暴出了青筋,“难道史权没有手段医不好,这天下就没有能治她的人?小姑娘,你给我听着,六百两银子,只要照我的法子,我保你娘至少能再活一年,若是少了一天,我这脑袋就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一年!
孟敏顿时心生希望,只要有一年,说不定父亲就能放出来,说不定孟家就有转机,说不定母亲的病能在那一年之后奇迹般地好转。想起吴夫人说过在北京还存有一笔银子,毕竟北京那儿还有二叔二婶可以求助,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的她忙说道:“只要真能有一年工夫,我愿意出这六百两银子,不过这钱是否能宽限几日,我……”
“小姑娘,你想想你娘的病可能宽限?”冯大夫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孟敏的话,旋即瞅了一眼张越,又阴恻恻地说,“这位公子既然能请动史大太医,料想六百两银子不在话下。怎么,要讨好一个如花似玉的佳人,就连六百两银子都不肯出?我可丑话说在前头,那银子今晚便要备齐,否则我可过时不候!”
张越死死盯着面前这个大夫,心中实在无法相信这个死要钱的居然是史权的师兄。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这才平复了心情,上前一步再次问了一遍:“六百两银子,一年寿命,倘若不成你就抵命,此话可是当真?”
“自然当真。”冯大夫面带倨傲,哪里还有刚刚那种糟老头子的模样,“这病虽然棘手难治,但只是延命一年又有何难!史权束手无策的病,我偏能治!”
张越一把从腰中掏出刘忠那五百两银的凭据,又拿出杜绾塞给自己的两个金镯,重重地放在面前的那张八仙桌上,随即从腰间解下了钱囊。转头看了一眼孟敏,见她默默取下手中的玉镯和金钗项圈耳环递了过来,他便接过一股脑儿都丢在了桌子上,旋即咬牙切齿地道:“这五百两是直接到金银铺兑取的凭证,剩余的这些至少也值一百两。若是你认,那就写下字据,若是你不认,我也可以让人回去取现银!但有一条,你得跟着我们回去,否则谁知道你之后是否会拿了钱远走高飞!”
冯大夫却仿佛没听到张越这冷嘲热讽,竟是伸出手拿起那金镯轻轻弹了弹,随即便弃若敝履似的丢在了桌子上,疯狂地笑了起来。好一阵子,他方才自顾自地说:“史师弟,你不是说从此之后再无人信我么?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说完这话,他却根本不理会张越等人,转身快步进了里间,不多时就提了一个医箱出来。抖开另一手拿着的一块包袱皮,他三下五除二将那张票子和金银首饰全都卷了起来,又抬起头看着面前几个人。
“还是那句话,要是这位夫人……”他指了指圈椅上的吴夫人,斩钉截铁地说,“一年之内有任何闪失,我便自残谢罪!”
张越此时忍不住眼皮子一跳——虽说这位的意思就是一年之后概不负责,但这赌咒发誓似的话还真是敢说!
第六卷 春雷动 第014章 你也有求我的时候
关外的皮件素来比北京要便宜许多,山东靠近辽东驿路,到了冬天,殷实人家总有几件御寒的羊皮袄子。毕竟,比起少则十两多则几十两银子一匹的兰州姑绒,这现成的皮件却是要便宜一些。顶尖富贵人家多用狐皮、猞猁、貂鼠、银鼠之类的大皮件,而对于知府衙门的官员来说则是不用出钱买,年礼的时候有不少专走北方的皮件商人便是孝敬的这些。
年前张越收进的各色皮件袍袄足有十几件,因往北京送实在太过显眼,不过是捎带了两件到南京给张倬孙氏罢了,其他的则是分了赏了,还有几件则是自己穿的。如今转眼间已经是三月底,眼看这些衣裳都要收进箱子,因灵犀秋痕时常要照应孟家人,大病初愈的琥珀就再也不肯成日憋在屋子里静养,便和崔家和李家两个媳妇一同晾晒。
崔家的一面从架子上收一件猞猁皮袄子,一面觑着琥珀的脸色笑道:“姑娘病了那么久,结果过年的时候少爷也常常紧绷着脸,饮食也特意吩咐灶下另做,药方每回都亲自看。就是年后分皮件的时候,少爷还特意提过,说是姑娘体弱,拿一件细毛的银鼠皮去穿。”
李家的也在旁边帮衬道:“都说好人有好报,琥珀姑娘如今总算是大好了。说起来如今可怜的却是孟家,好好的侯府之后,竟是成了这样的光景。那天灵犀姑娘带我去送各色菜蔬,我瞧着那位孟小姐竟是俭省得……唉,那可是贵千金,作孽啊!”
两个媳妇说得热闹,琥珀却素来是话不多的,只是嗯了一声而已。虽说张越说她病还没好不许她出门,但孟家那情形她又怎么会想象不出来?
她家迁徙海南的时候,虽说祖父丘福死了,但多年国公当下来,总还有些积蓄,家中奴婢也不少。可甚至不用抄家就乱了,有刁奴偷了东西跑的,有投靠的家人悄悄溜走的,再加上朝廷收回了赐给的庄子,这树倒猢狲散就成了定局。若不是趁着那乱的时候,她又怎么能李代桃僵寄养在了乳母家中?
如今孟家还只不过是败了一支,保定侯本家还在,可若不是张越一肩担待了下来,孟家未必就比她当初经历的那一遭好到哪儿去。
到屋里将两件羊羔皮和猞猁皮袄子收进了樟木箱。琥珀便又从箱子中翻找了张越的几件春装,抱着出去要晾晒。因脑袋里还在想着孟家的事情,她难免有些心不在焉,一出门就和人撞了个满怀。抬头看清是张越,她正要后退,却不料背后就是门槛,吃那一绊,她顿时站不稳身子,整个人就往后头倒去。说时迟那时快,她只觉手腕子被人一抓一拉,随即肩头就被稳稳扶住了。
“什么时候你也和秋痕这样莽莽撞撞了?”
琥珀脸上一红,忙解释道:“少爷恕罪,刚刚走得急,没留心。”
张越见琥珀手里拿着一件佛头青盘领右衽纱罗衫子、一件柳黄杭绢窄袖束腰袍子和一件槐蓝半长袖对襟衫,便一股脑儿都接了过来。因见廊下崔家的李家的正等在那儿,他便交给她们去晾晒,旋即转身打起帘子把琥珀拉进了门。他这是平常举动,但崔家的李家的瞧着却都是满脸笑意,心想那猜测真是一点没错。
琥珀病倒的这些日子却是见识了张越执拗的一面,因此进屋之后不等他开口就抢着说道:“少爷,我的病如今都好了,总不能一直闷在屋子里。这晾晒不过是轻活,左右不要紧。”
听到琥珀一开口就说这个,张越顿时明白她是会错了意,便笑道:“你如今既然大病初愈,干这些也是应当的,总不能坐着等筋骨都生了锈。我是有其他事情和你商量,灵犀去孟家帮忙那些天,这家中的事务开销都是你记的帐,如今咱们家账面上还有多少钱?”
“年前庄子上送来了年例银子,老太太也打发人送过银子来,因为要送年礼,还有其他各样开销,又往孟家送去了五百两,如今还剩七百两,零头大约就是几十贯钱罢了。”听说是正事,琥珀也就正了脸色,又解释道,“库房里头还有之前人家送的节礼,除却汉王送的那些,若是按照知府衙门其他大人的法子,悄悄打发信得过的人寄卖了,至少还有这个数目。”
“汉王的那些东西不能动,其他的也不用放着占地方,不过用不着找那些商人,我过两天会找个人来,你把东西都给他运走了就是。”
如今银贵钱贱,十两银子够五口之家过一年,孟家上下如今裁了人手和用度,开销便大大节省了。若不是被那个冯大夫狠狠敲了一笔,即使吴夫人还要用药,刘忠送的五百两银子和张越送的五百两银子至少够孟家人撑个一年。只张越想着自家账面上余钱也不多,为防万一,他就打定主意变卖那些礼物,反正那些也用不着。
说完了正事,张越便抬起头看着琥珀。一冬的大病之后,原本还有几分丰腴的琥珀如今消瘦了许多,竟是和孟敏没什么两样,只有那眼神却仿佛更加内敛。虽然她仍是沉默寡言,可说话的时候却好似多了些什么。
“琥珀,那次你忽然病倒的时候是到安丘县那家小南山药铺取药,你是不是在那儿撞上了什么人?”
自打病稍好,琥珀就准备好了张越问这个问题,结果却始终没有等到,如今这当口他偏又问了。想到那个忽然出现在床前的髭须大汉,想到那一声七妹妹,想到那猝而离去并不回头的人影,她更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少爷,我只是遇到一个像是小时候亲戚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毕竟都已经那么多年了,物是人非。就算曾经是亲戚,如今我是张家的奴婢,自然和他便没了关系。至于这场病是因为我这身子骨不争气受了寒,和他并没有关联。”
得到这样平淡的回答,张越不禁皱了皱眉,见琥珀依旧是那样平静无波的模样,他着实有些无可奈何,心中甚是希望她像秋痕那样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这样他至少也能看得通透些。只是琥珀既然承认是见过小时候的亲戚,那么丘家人在山东便是不争的事实。虽说那已经是一个倾颓的家族,按理说不用担心,但他还是琢磨着是否利用一下锦衣卫。
反正这既是私事也是公事,有现成的探子可用,不好好查一下那就可惜了。
当下他便安慰了琥珀两句,无非是说以前的亲戚也是亲戚,若是以后再遇上可以让人来家里见见,随即便起身出门。脚跨出门的一刹那,他忽然回过了头,见琥珀仍站在那儿死死咬着嘴唇发怔,他不禁又说出了一番话。
“现在你不想说不要紧,以后想说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对我说。我还是那么一句话,有什么事情别憋在心里,既然你和家人失散多年,如今就该把大伙当作一家人。若真是不想说,又觉得憋得慌,就找个土堆水井说个痛快,不过也得小心,那驴耳朵的故事你可还记得?”
见张越微微一笑便打起帘子出去,琥珀不禁想起了当初张越还小的时候,常喜欢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秋痕常常痴缠着,每晚必要他说一个才肯睡觉。那些王子公主灰姑娘的故事她早就记不清了,但那个驴耳朵的秘密她却至今记忆犹新。
张越从府衙后门出去,正打算去孟家探望的时候,却看见一行不速之客正在门口驻足,领头的恰是张瑾。他对张輗张軏那两家人都没什么好感,此时不禁脸色一沉,带着连生连虎便赶了上去。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越三哥安好。”张瑾扭头瞧见了张越,顿时笑呵呵地上来见礼。虽说张越面色不太好看,但他装作没瞧见,殷勤地说道,“我只是来探望你,听说孟家就在府衙后门这边住着,呆会顺便瞧一眼。爹爹当初也是没法子,毕竟那是锦衣卫拿的人,他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今天我爹还让我捎带了二百两银子来,张家和孟家总是姻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不是?”
这家伙如今转性了?张越着实没法相信当初和张斌算得上是一丘之貉,上次见面还冷嘲热讽的家伙竟然会摆出这样的姿态。银子数目多少不是问题,张軏家里富得流油,二百两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但这姿态就很古怪了。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虽说他不乐意多敷衍张瑾,但彼此既然是本家兄弟,他也不好完全不理会,沉吟片刻便索性把人往府衙中的公廨领。见张瑾丝毫没有异议,他便知道,所谓的冲孟家不过是借口,这家伙完全是冲自己来的。
果然,到花厅中张越只是一落座屏退了下人,张瑾就从座位上蹦了起来,一个箭步上前屈一膝跪下,哭丧着脸说:“越三哥,看在大伙都是张家人的份上,你一定要救救我爹爹!”
此时此刻,张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家人居然也会求到自己头上?
第六卷 春雷动 第015章 娶媳妇是手快有手慢无
张軏虽然有姬妾多房,却只有张瑾这么一个嫡子,自幼宠爱有加。因着他自己不爱读书,对于儿子的功课也颇为放纵,但也派了几个家将督促他习武。这一次到山东公干,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