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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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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軏虽然有姬妾多房,却只有张瑾这么一个嫡子,自幼宠爱有加。因着他自己不爱读书,对于儿子的功课也颇为放纵,但也派了几个家将督促他习武。这一次到山东公干,算着用不了多少时间,他便索性带着儿子出来,也想让张瑾长些阅历见识。结果,张軏到乐安办事的几天,张瑾没了人管束,竟是日日在青州府那几个有名的烟花地流连。
  日子过得固然快活,张瑾也巴不得父亲在外头多逗留几天,但今儿个他午后起床时听到的某个消息却让他心惊肉跳。虽说父亲只是命人传话说要在乐安多盘桓几天,但按照张軏走之前和他约好的讯息,若真是平安应该会加上几个字,若是有事也会加上几个字,如今这口信明显不是父亲带的!
  着了慌的他立刻去找刘忠,却不想刘忠去了卫所视察,他思来想去找不到其他人能帮忙,只好在账房取了银子,厚着脸皮来找了张越。只是这跪也跪了,求也求了,张越倒是没发怒,但此时这表情怎生那么古怪?
  即便不待见这对一来就挑事的父子俩,但这年头宗族却是抛不开的羁绊,张越也不好全然不理会,当下就淡淡地问道:“究竟怎么一回事?”
  “爹已经去乐安四天了,原本说好两天就回来,如今却只是送了一个口信。而且……”张瑾这些天也听说了汉王的赫赫凶名,心中自然是发憷。“而且爹爹走之前和我约定好了讯息,那口信仿佛不是爹爹让人代传的。越三哥,那是皇上要削汉王护卫,又不是爹爹的主意,这汉王若是迁怒于我爹岂不是冤枉?我听说你深得汉王和汉王世子赏识,你能不能去一趟乐安,好歹向汉王求个情……”
  张越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忙喝道:“打住打住,谁告诉你我深得汉王和汉王世子赏识?”
  “都司衙门的那些官员可都这么说!”张瑾瞧着事情有戏,心头大振,忙又添油加醋地说,“那几个佥事和同知都说,汉王过年的时候给越三哥你送了好大一份礼,足足装了一辆大车,还曾经举荐你接任知府,这不是赏识是什么?”
  即使脾气再好,这当口张越也不禁大为恼怒,可即便咬牙切齿这脾气也没办法发泄出来。就在这当口,张瑾仿佛还嫌火候分寸不够,又添油加醋地说:“都司衙门的一位佥事还说,汉王如今有一位郡主正当婚龄,这会儿正在选仪宾呢,看情形汉王是看上……”
  “好了好了,都是些以讹传讹乱七八糟的话,胡说八道些什么!”
  一气之下站起身来,见张瑾仍屈一膝眼巴巴地跪在那儿,张越不禁气得牙痒痒的,轻轻用脚尖捅了一下,这才把人踢了起来。想起张軏“自动请缨”前来乐安削汉王护卫,他简直觉得这位三堂叔是疯了。人家避之唯恐不及的差事居然去抢,就是想站队捞些好处,那也得挑个稳妥不激进的法子,有这么硬生生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地么?
  “我只能派个人去打听打听乐安究竟什么状况,其他的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见张瑾满脸失望,张越又漫不经心地说,“要我说,你爹毕竟是奉旨办事,汉王多半是拖延些时间而已,不可能对你爹不利。倒是你自己少去某些地方,青州府内可是有学官的。如果我没记错,你不日便要入国子监,可别断送了自己的名声。”
  要是没有先头张斌那回事,张瑾决计不会理会张越这淡淡的警告。此时却吃了一惊,慌忙赔笑应承了下来。出门的时候,想到老爹好歹是钦差,而且祖父张玉伯父张辅都是汉王的袍泽战友,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不至于有三长两短,他顿时就懊恼了起来。没来由送出二百两银子,又听了一顿教训,这是何苦来由?
  这边得了二百两银子,因午堂和晚堂中间有两个时辰的空闲,张越转手就亲自送到了孟家。孟家上下这些天总算是有了喜色,那位花费重金请来的冯远茗给他们带来了莫大惊喜。针灸服药过后,孟夫人便悠悠醒转了过来,如今每日竟能有两三个时辰清醒。即便这离着痊愈还有十万八千里,冯远茗也只是打保票一年,但这并不妨碍一家子人振作了起来。
  在账房和灵犀红袖说了几句话,出门之后,他却看见那个古怪的冯远茗正在院中打太极。想起之前和史权的那番密谈,他心中一动就缓步踱了过去。
  和几天前相比,冯远茗竟是形貌大变。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头上戴着双带软帽,身上那件不合时宜的褐色大棉袄已经换成了一件合身的天青色茧绸圆领衫子,脚上也赫然是一双黑色云头履,乍一看整齐精神,颇有些名医气派。想到前几天灵犀才带了一套衣裳回来让他试穿,他哪里不明白这是孟敏的针线?
  这老家伙倒是好福气!
  冯远茗一套拳打完,看到张越站在一旁看他,不禁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几步,他方才陡然醒悟人家刚刚看的是什么,那一腔恼怒顿时化作了乌有。
  多年遭遇早就养成了他的古怪脾气,更厌憎那些权贵,所以当初才狮子开大口咬准了六百两银。然而,自从他成功缓解了吴夫人病情,这家里上下几乎是把他当作了菩萨供起,每日好吃好喝,甚至就连他恶意刁难衣裳鞋袜没有备齐,那位大小姐都亲自做了送来,他竟是挑不出任何怠慢的地方。
  张越原本是想问冯远茗当初韦妃给汉王吃的那丹药究竟是谁做的,但一想到这老头儿的古怪脾气。到了嘴边的问话也就吞了回去,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停住了步子。
  “老夫当初在北京的时候也看过无数达官显贵,却少见孟姑娘这样好性子的人。小子,你眼光不错,居然能挑中这样一个好姑娘!聪明的就赶紧下聘娶回家去,否则皇家人挑王妃挑侧妃都是挑最好的,被人抢了可是后悔莫及!这娶媳妇也是手快有手慢无!”
  这番话一出,张越顿时瞠目结舌。他原本提防这老头说出什么难听话,谁知竟是这么一番好似过来人的告诫?直到那边人进了屋子,他方才反应过来,心中倒颇有些思量。可一转过身子,他顿时僵住了,离他只有三五步远的地方恰恰是站了两个人,那个穿着玉色纱衫的是孟敏,而穿着蜜合色杭绢对襟衫子的可不是杜绾?
  三个人都听到了刚刚冯远茗的话,此时你眼望我眼,气氛渐渐就有些尴尬,最后还是杜绾轻轻咳嗽了一声,因笑道:“那位冯大夫确实没说错,这天底下比敏妹妹更好的姑娘家怕是再没有了。心地好的及不上她的手艺,手艺好的及不上她的心地。算算这冯大夫身上,从衣裳到帽子到鞋袜,全都是敏妹妹之前裁制,然后又亲手改出来的。我能做的就是在旁边穿针引线,其他的什么忙都帮不上。她前几天哪一日不是晚上熬到三更天才睡?”
  被这么一打岔,张越方才警醒了过来,又往孟敏的手上扫了一眼。这眼神落在杜绾眼中,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又眨眨眼睛道:“虽说她精于针线,毕竟这些天都没好好歇过,手上也不知道多了几个针眼,还惦记着某人生日快到了,说他这些天又帮了无数的忙,于是忙里偷闲又做了两套衣裳鞋袜。我其他的帮不上,也只能帮她描了几笔绣图而已。”
  “杜姐姐!”孟敏哪想到杜绾会忽然把这一茬说了出来,面上顿时通红,见张越望过来,她连忙说道,“我正要去账房找灵犀姐姐商量事情,越哥哥你和杜姐姐说话,我先走了!”
  杜绾没想到孟敏脸嫩,一句戏谑竟然硬生生把人给惊走了,心中倒有些后悔。原本不过是偶尔相逢彼此投契的寻常朋友,但这些天来彼此扶助,她固然是帮忙的一方,渐渐地却获益良多。她曾经一度因父亲抛下她们母女俩一去就是十余年而颇有恼恨,可看到孟贤一心求富贵将一个好端端的家折腾成现在的样子,看到孟敏柔弱的肩上挑起了一个家,看到她在昏暗的灯火下一针一线,她自然而然地觉得对方愈发可亲可敬。
  “冯大夫确实没说错,敏妹妹也是我见过最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听到杜绾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张越顿时怔住了,忍不住又往那背影深深瞧了一眼,嘴角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紧跟着,他立刻回过神,忙岔开话题说起今日张瑾来寻他帮忙,把前因后果和自己的那番应答都解释了一番。
  杜绾初听也颇为诧异,旋即就点点头低声道:“我也赞同你的想法,这汉王应当只是气不忿拖延几天而已。须知皇上昔日曾经打败了耿炳文盛庸铁铉等等无数人,三征蒙古威名远扬,汉王只要不是……就决计不会真有反意。对了,我当初来的时候,爹爹额外吩咐了一句话,说若是风平浪静的时候就好好寻思寻思,你帮忙参详一下,他说……”
  她还来不及说出心中疑惑,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说话声,紧跟着就瞧见琥珀领着一个人进来。一看到那个遍体缟素的消瘦人影,她顿时大吃一惊。
  “小五,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这身打扮,莫非……”
  小五穿着素白绫衫,白绢挑线裙子,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听杜绾一问竟是又抽泣了起来,好容易方才说话利索了:“老和尚……老和尚在庆寿寺坐化了!他说我不是他的后辈,让我别呆在北京,到这儿来找小姐!他……他还有一封信让我带来!”
  第六卷 春雷动 第016章 悲中作乐,笑面将来
  古往今来,赫赫有名的谋士不少,赫赫有名的和尚也不少,但赫赫有名的和尚兼谋士,大约名传古今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小五口中刚刚坐化在庆寿寺的老和尚,道衍和尚姚广孝。鼓动辅佐一个藩王以造反的形式席卷整个中原,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功成之后却不要财富不要美女,甚至连官职也不稀罕,从不插手国事,恰是得了善终。
  张越和道衍和尚仅仅见过一次,那时候对方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垂垂老矣的老和尚,很难想象当初的风采,但词锋仍挟带着一股昔日的锐气。见杜绾呆若木鸡,小五那眼睛已经通红通红,他也生出了一种真真切切的悲哀——至少,一个传奇人物已经不在了。
  道衍不单单让小五捎来了一封信,此外还有陪着他大半生的一张棋桌和两盒黑白云子,外加一本已经残破不堪的棋谱。生性爱棋的杜绾睹物思人,将东西收好之后便说要在东厢房中静一静,而小五则是在正屋之中抽抽嗒嗒,那眼泪就仿佛断线的珠子一般。
  “老和尚坐化前还喃喃自语说,这世界上聪明人不甘寂寞,但至少要忍得住寂寞,他就是老来方才得到机会,这一辈子至少没白活。”
  “他还说,虽说姐姐和那些旧友都不肯见他,但他不后悔。”
  “皇上特意去探望过他,还听了他的话释放了一个和尚。我走的时候,皇上已经追封了老和尚荣国公,大大赏赐了他的侄儿。老和尚留了一块玉给我,说是谢谢我照顾了他好些年……呜呜呜,我要是没有他,早就饿死了,他为什么偏偏那么早就死……”
  见小五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张越连忙朝旁边的灵犀打了个眼色,示意她递了一块绢帕过去。正哭得伤心的小五接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往脸上一抹,随即又使劲擦了鼻涕,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眼睛已经肿得如同核桃似的,脸上也恰是大花脸。见此情景,灵犀只得吩咐了一个小丫头打了凉水来,亲自拧了毛巾送上。
  好容易哭够了,小五四下里望了一圈,这才想起刚刚是先找到府衙,然后被琥珀带到了这儿。可这里是什么地方?想起小姐接过东西之后就进了屋子不曾出来,自己坐在这儿呆呆哭了那么久,她面上只微微一红便冲着张越问道:“小姐怎么会在这儿?”
  张越想起自己分明对杜桢说过孟家的事情,面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你来的时候,杜先生没告诉过你?”
  “我直接寻到济南的布政司衙门,那时候我哭得昏天暗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老爷正好到邻近的州县去了。夫人不敢耽搁,安排了马车吩咐人带我过来,哪里来得及说其他?”
  小五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发现周遭几个丫头都陌生得很,还有一个长相甜美的大家千金,她顿时更疑惑了。杜桢夫妇分明是在济南府,小姐怎么会跑到这青州府来了?
  孟家一下子多了这么一个咋呼呼的丫头,张越着实有些不放心,直到小半个时辰后,东厢房中双目微微红肿的杜绾开了门出来,他方才松了一口气。一物降一物,至少有了杜绾看着,他也不怕这个小丫头给已经乱七八糟的孟家添什么麻烦。惦记着这会儿晚堂就快开始,他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安慰话,匆匆便回到了知府衙门。
  南方的春天是阴雨霏霏绵绵不断,但北方恰是春雨贵如油。虽然之前响过春雷,但自打进入三月就不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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