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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病是在史太医手中治好的,如今除了偶尔有些头晕,其他已无大碍。然而,那位曾经被少爷骂作庸医的冯大夫竟然也是医术高明,能将旁人断言必死的吴夫人硬生生地救了回来,那位夫人的脸上甚至难能的有了血色,却也是好手段。
提着食盒打起夹帘入了正屋,她就看见好好的座位上都是空空如也没人坐——杜绾正在墙角处发呆,而孟敏则是在那儿咬着嘴唇想心事,怎么也不像是来了帮手如释重负的样子。见此情景,她只得先把食盒放在了一张几子上。旋即蹑手蹑脚走到杜绾身边,因低声问道:“杜小姐,你们这是怎么了?”
杜绾正想着乐安这回闹出来的事情张越该如何应对,同时还琢磨着道衍和尚留给他的那封信,待听到琥珀的声音方才回过神。抬头望过去一眼,她也觉得孟敏此时的表情很有些不对劲,便笑道:“不碍事,不过是彼此有些心事发发呆罢了。”
就在这时候,东屋那边低垂的帘子终于被人高高打起。率先走出来的不是冯远茗,而是唐赛儿。虽说她平日最多的就是在乡间行医,但这一回却格外小心,因为作为她便宜师傅的那个老头竟是说,他曾经放豪言壮语说能延吴夫人一年寿命,否则就自残!
“唐姐姐,实在不好意思。你此来是客,竟然还让你帮忙!”
唐赛儿暗暗在心中埋怨冯远茗到老仍不服输,居然好死不死夸口说什么续命一年,听到这声音连忙暂时抛开了那些心思。因见孟敏满脸关切,她忍不住想到了自己早死的父母和丈夫,一时间竟是又失了神,半晌方才强笑道:“你放心,我还没见过有人医术比师傅更高明的。我那针灸不过是为了给夫人缓解一下病痛。剩余的调养还得看师傅的。”
这时候,冯远茗也跟着出来,恰好听见这话,顿时不高兴地挑了挑眉道:“少给我面上贴金,我年纪大了,有些针灸手法已经难以运用了。以后你若是有工夫,隔十天来一回给我帮帮忙。你的医术也已经到了瓶颈,不好好磨练一下以后难有寸进。”
出来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琥珀,然而,琥珀却死死盯着唐赛儿。尽管是第一次见着她,尽管空气中弥漫着足以让人混淆一切的药香,但她却依稀能闻到一股木樨香味。她至今仍记得,当初那个髭须大汉忽然出现时,身上也有一种同样若有若无的淡香。若单单这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唐赛儿腰间束的那条绦子赫然和她曾经见过那人腰间的那条一模一样!
难道他们两个真是一路人?
即便一向不愿意违逆这位传授了自己医术的恩师,但唐赛儿哪里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青州城中晃悠。于是只能含含糊糊暂时答应了,心中倒有些后悔这一次来得鲁莽。冯远茗为人孤僻很少和外界交往,只知道她在乡间行医。倘若他知道她的另外一重身份,以老头儿的怪脾气还不得翻天!就在她预备告辞离去的时候,外间却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红袖,呆会我会再调四个家丁过来,你吩咐下去让家里人暂时挤一挤。孟家如今女眷多男仆少,没有足够的人手看院子不行。对了,明日我找几个泥瓦匠在墙头上再装一些东西,你先对其他人吩咐一声。”
紧跟着,那说话的人就进了门。唐赛儿刹那间就猜到了那人的身份,这时候一打照面,她面色微微一变,忍不住暗自苦笑。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该惦记这个古怪的老头亲自跑一趟。往日以佛母名义行医的时候她往往遮掩面貌,那一次她不曾使用佛母之名,这才露出了真面目。谁能想到,当初自己在王家庄见过的那一对男女竟然是官面上的人?
比起她的惊讶,张越感到的震惊更甚。尽管屋子里有很多人,但他第一眼便注意到了孟敏左边的这个女子——那张脸尽管只见过一回,但他却一直难以忘怀。按理说这应该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可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
第六卷 春雷动 第025章 官与贼
杜绾见两边你眼望我眼,便轻咳一声开口道:“师兄,这位是冯大夫的弟子唐姑娘。”
果然姓唐,可唐赛儿应该是失去丈夫的寡妇,怎得是未嫁少女打扮?
倘若说张越原本只是六七分怀疑,那这时候便是九分确信。姓唐,医术又传自冯远茗这个死要钱的,而且还在那一日佛母会上出现过,这天底下决不可能巧合到还有第二个人。见对方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情知示警或其他徒劳无益,他立刻笑吟吟地说:“当日相见的时候,我就觉得唐姑娘不是寻常人,倘若早知道你医术高明,我也不必为了伯母的病专门跑一趟福清寺。”
想起当初手下眼线报说安丘知县找上了福清寺,唐赛儿暗自后悔不曾将此事和先头王家庄那次偶遇联系在一块。此时张越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她却本能地感到了一丝不对劲,随即更想到了当时那会儿的情形。
那时候孟敏固然是大家闺秀打扮,张越却打扮得形似平民,堂堂知县何必如此?如今官府查禁白莲教日趋严厉,还在四乡里打听她这个佛母的行踪,他一个青州府同知,又怎会不知道白莲教和佛母会乃是一体?又怎会不想博取那一桩大功劳?
想到这儿,见其他人诧异的诧异,惊愕的惊愕,沉吟的沉吟,她也不再藏着掖着,微微笑道:“我素来只救平民,当日提点也不过是因为见了孟姑娘孝心。官府中人有的是钱,自然能够请动天下名医,还要我费什么手脚?孟姑娘这不是用六百两银子请动了我师傅么?”
“原来唐姑娘就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却能妙手回春的佛母!”
面沉如水的唐赛儿没料想张越竟也是不拐弯抹角,径直感慨了这么一句,微微一愣后便是心头大凛。见张越仿佛胸有成竹,她干脆退后一步,施施然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如今在民间,小张大人的名声如雷贯耳。若不是今日得见,我哪里能想到自己当初竟然有幸见过一回?”
“我这名声哪里能及得上唐教主多年治病救人的善名?这些年山东不是水旱饥荒就是瘟疫流行。青州府济南府等地要不是有你行医舍药,只怕早就是尸横遍野。山东一地大夫何其多也,但说起救人性命,恐怕再无人能及得上唐教主。”
冯远茗这些年一步都未曾离开过青州城,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徒弟在乡间行医会有这么大的名声,此时听张越这么说,心中油然而生喜悦。然而,喜悦过后,他陡然想起了张越的称呼,又生出了深深的疑惑——张越一会佛母,一会唐教主,这是什么意思?
唐赛儿知道内外有别,张越必定把随从都留在了外头,自忖要脱身易如反掌,更抛开了顾虑。冷笑一声道:“我行医救人是为了那些乡亲父老,却不是为了官府的称赞!之前数年水旱饥荒,官府不闻不问,还一味征徭役修运河修北京征蒙元,哪里体恤过民情民力?瘟疫流行,多少人倒毙田间路旁,可有官府派大夫来诊治?我这个大夫治病救人,可我的丈夫却因为区区小事被官府差役围殴致死,我要感佩何用?”
“屋里这位夫人病重,尚有孟姑娘这样一位孝女前后奔走求医,但民间百姓生了病就只能等死!因为缺钱买药,他们小病不敢治,大病不能治,这大夫两个字,也许便是他们一生一世没法去想的!只求一日三餐温饱,只求有衣裳可以裹身,只求头顶上有一块遮风挡雨的地方,你大约永远想象不到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官府收了赋税,官府征了徭役,可官府给了他们什么!这等不公平的世道,不如痛痛快快打破了去!”
屋子里一片死寂,杜绾此时终于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位唐三娘和白莲教有牵扯,饶是她素来颇有些急智,这当口也是脑袋一片空白。孟敏就在唐赛儿旁边,甚至能够感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激愤和戾气,她极其后悔留了人家下来,如今这屋子里所有人的安危竟是难以保证。琥珀则是看上去最沉静的一个,面上表情纹丝不动,却没人注意到她的胸口剧烈起伏。
这当口,即便冯远茗再迟钝,也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头。他自己也是愤世嫉俗的性子,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曾经在心里头转过,但祸从口出的道理他还明白,更不想自己唯一的衣钵传人惹上麻烦。他扫了众人一眼,遂沉声喝道:“三娘,你糊涂了,这些话岂是能乱说的?”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不敢说的。”唐赛儿拨了拨耳畔乱发,面上的激愤之色却少了些,“当官的只要稍稍能体谅民间疾苦,这便是难得了,所以小张大人你也能算得上是好官。只可惜其他人没有你这样的心思,即使民间已经困苦得不成样子,他们还是盘剥不休。自古官贼势不两立,眼下你是官,我是贼,但成王败寇,谁能说准以后如何?”
说到这儿,她便向孟敏看去:“孟姑娘,今日来访是我冒昧,至于我师傅……想必你也是明理人,他与我毫不相干,若是你还想留他给令堂治病,就请不要为难!”
“三娘,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冯远茗此时已是感到深深的不对劲,遂声色俱厉地问道,“什么贼?什么成王败寇?你不是在民间行医救人么,难道你还做了什么其他事?”
“如今青州府济南府等地盛传佛母降世,这位佛母自然便是号称有白莲天书的唐教主。昨天傍晚一伙人还突袭乐安,劫走了汉王府门前的十几个枷号的佃户,杀伤汉王府家丁和乐安隶兵多人,这桩泼天大案已经由府衙和都司衙门一并追查。”
见唐赛儿面色丝毫不动,张越倒不知道此事究竟是否由她主谋,微微一顿便继续说道:“那些袭击的人固然没有留下什么可供追查的线索,但那些被劫走的人原本是汉王府田庄上的佃户,即便他们的家人要转移,总不会那么周密。原本不过是小罪,纵使汉王私刑也可以到官府论理,如今一旦株连,不但害了那些佃户全家,而且还害了那些参与此事的人。”
“找官府理论,那岂不是与虎谋皮?小张大人的意思是,让别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被日夜不放地枷号一个月,然后被官府用什么借口再拉出去整治一番?若是没有这场大闹,兴许那十几个人就没命了,如今既然动了。更多的性命丢进去,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未必甘心乐意?既然官府将人逼到了绝路上,那么自然便只有拼死以对罢了。”
知道宾鸿做这件事是为了造势,唐赛儿虽觉他鲁莽冒进,但如今少不得讽刺一番。冷冷答了这一番话之后,见冯远茗正用一种极度失望的眼神看她,她不禁心生愧疚。白莲天书上的丹术和幻术只能用来糊弄一下寻常百姓,真正让她赫赫有名的却是她学自冯远茗的医术,她的佛母之名有一多半便是来自于此。而她的师傅,应当只希望她是纯粹的医者。
张越此时了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唐赛儿想到的是官府不仁百姓困苦,还有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他此时想到的是变乱一起又要死无数人,已经开垦出来的田地又要荒芜,多少人家子哭其父,妻哭其夫。
从刚刚那番话来看,他明白这位白莲教教主并不是一个狂热的宗教首领,不管她在教民之中有多高的声望,但剥去那层教主的外皮,她其实也就是一个寻寻常常的女人。她说的那许多话他能够理解,却无法赞同。时值大明兵力最强国力最强的盛世,若是真的掀起变乱,在朝廷的疯狂镇压下,百姓势必血流成河,哪里就能够真有平安喜乐?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千古名言真是一点不假。
“虽说如今山东仍有人欲求温饱不可得,虽说仍有权贵仗势欺人官府不闻不问,但不可否认,自年初以来的一系列善政总是为了民心安稳。唐教主扪心自问,便该知道大多数人都只盼望能过安定日子,毕竟安定了才有希望。”
“若人人都这样想,天下便永远是漆黑的天下,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
唐赛儿冷冷一笑,直到这时候,张越方才感到屋子里的木樨香气仿佛有些过分浓烈了。果然,就在她撂下此话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脑袋一重,竟是昏昏沉沉难以动弹。紧跟着,他感到面前人影一晃,却是有人迅疾无伦地从身边闪了出去。那股木樨香气扑面而来的同时,还有一句低低的话钻入了耳帘。
“小张大人的铁齿铜牙我领教了,念在你官声好,对我师傅也算不错,我也不为难你们。异日有缘再见时,便以刀兵见真章好了。”
那一抹丁香色的人影消失在众人眼帘中,又过了许久,屋子里那种木樨香气方才渐渐散去,所有人总算是恢复了行动自由。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张越却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掀帘一个箭步冲出了门去。三两步跨出二门来到外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