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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赳又被冯氏硬是留在屋子里看书,这人还得更多。
顾氏此时正心有余悸地叹气:“前儿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我实在是吓了一大跳。去青州杀人原本就已经够让人担惊受怕的,谁知道竟又在半路上遇到了这一遭。说起来先头杜大人也真是艰难,硬是将那样的局面收拾好了,结果还被人告了那一状。不过,杜家太太且放宽心,皇上必不会委屈真正做实事的人。”
裘氏听顾氏这么说也觉得宽心,当下就笑道:“多谢老太太吉言。我家老爷乃是执拗性子,做事情不顾前后,只凭本心,这才会招惹了别人参奏。我平日也常劝他,但他一开口就是搬出大道理压人,从来不知变通。可他终究清正,若别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指不定就躲了。好在元节跟着他学了经史学问,却没学他这性情,待人接物分毫不差,这才是好事。”
别人称赞自己的孙儿,顾氏听着自然高兴,嘴上仍是谦逊了一番。和裘氏说道了一番,她少不得又向杜绾询问了几句,看那举止听那谈吐,她心里不禁愈发满意,顿时笑得更欢了。
因最后进来,玲珑只站在门边,看到门帘一动,却是一个小丫头用红木雕漆茶盘捧着五个茶盅进门。向那小丫头摆了摆手,她忙伸手接了过来,又返身走上前去。顾氏旁边的白芳瞧见茶来了,连忙先取一盏奉给裘氏,接下来方才是顾氏、杜绾、冯氏和东方氏。
顾氏看一眼那茶水的颜色,又开口解释说:“不是有意怠慢贵客,那些粗茶实在不敢拿出来,这新安松萝得用新汲取的泉水方才能沏出香味来,所以才耽误了时候。今儿个越哥儿去面圣,兴许午间能回来,杜家太太和绾姑娘不如留下来吃一顿午饭。对了,这两天渐渐凉爽了,不如就摆在后头园子里,大伙一块热闹热闹!”
裘氏忖度回家也无甚大事,索性爽快地答应了。因屋子里人太多,顾氏就吩咐冯氏和东方氏自去小议事厅管事,又吩咐李芸和张怡带着杜绾去家中逛逛,自己则是留了裘氏说话。一边是活了半辈子见惯风云的老人,一边是在含辛茹苦养大了女儿的慈和主妇,这话头倒是谈得拢。顾氏觉着裘氏脾性好家教佳,裘氏亦感到顾氏这位老祖宗比想象中和蔼好说话,于是两人都是心中满意乐意,渐渐也就没了最初那一层拘束。
今日这趟登门原是顾氏邀约,只是杜绾头一次来张家,众目睽睽之下面对无数打量的目光,饶是她素来淡然若定,仍觉得有如芒刺在背。此时面对年纪相仿的李芸和张怡,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因李芸说起江南旧事,她不知不觉就讲起了当初在浙东乡间的情景,而张怡这辈子只去过开封和北京两个地方,对江南水乡着实好奇的很。
尽管一个是新嫁的媳妇,两个是未婚的姑娘,但彼此年龄不过相差一两岁,自然没什么拘束。谈笑风生了一阵子,杜绾觉得李芸腼腆温柔,张怡羞怯寡言,都是好相处的性子,不禁有些失神。她没有兄弟姐妹,自小也没什么同龄人,只在山东时在孟家住过一阵子,对这种大家族似的生活稍稍有些体会。今日随母亲登门,面对顾氏那种审视的目光,就算她是呆子也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纵使不曾慌乱,但总有些不是滋味。
“杜姐姐,这个荷包送给你。”
杜绾猛地回过神,见张怡手中正捧着一个荷包,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连忙问道:“怡妹妹,你这是……”
“虽说今天是头一回见到杜姐姐,但我觉得杜姐姐人好……和大嫂子一样好。这荷包是我亲自绣的,里头装的是我亲自配的玫瑰香,大嫂我也曾经送过一个。”张怡素来寡言少语,见杜绾面露惊讶,她脸上不禁有些红了,“我这人嘴笨心也笨,不会说话,要是说错了杜姐姐千万别怪我。总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杜姐姐千万收下。”
见旁边的李芸笑吟吟地点头,这下就轮到杜绾面上一红。只是,被张怡那清澈的眼睛盯着,她怎么也说不出回绝的话来,只好收了起来,随即解下腰中一个沉香色的绦结作为回礼。见张怡爱不释手地把玩个不停,她不由得想到这是春盈做着玩的,而自己那女红针线几乎见不得人,顿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母亲在这上头一向纵容自己,可若是要嫁人,她总得在这上头再多多用心……不过,张家如今仿佛有定下婚事的意思,可是因为孟家遭逢大变,孟敏要守孝三年的缘故?即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张越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由于家里有客,张家外院内院的下人自然都是打点精神做事,就连西角门上的几个门房亦是不敢如往日那般闲磕牙,生怕被进进出出的管事瞧见。此时日头渐高,眼见快到晌午,里头传来消息说老太太留了杜家母女吃饭,他们方才如释重负,少不得悄悄议论了两声。就在预备轮着去吃午饭的时候,门前忽然传来一阵急驰的马蹄声。
“是三少爷回来了!”
一声嚷嚷之后,一个门房拔腿就去内院报信,其他人则是连忙出门迎了上去。张越不等人上来牵马执镫就利落地跳了下来,随手拍打了一下身上沾染的浮灰。见一群人满脸堆笑的围着问安,他便含笑点了点头,正准备进门的时候,一个门房却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三少爷,今天杜家太太和姑娘上门做客,老太太已经留饭了,您这会回来正好赶上。”
张越前日到北京,今日面圣,比起众多望天颜而不可得的官员已经算是极其幸运了。而且,今天的面圣比想象的顺利,朱棣并未如先前那样每每在人毫无准备的时候抛出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问题,对于青州杀人的事甚至不曾开口问上只言片语,倒是揪着他回程路上遇袭的事情很是盘问了一遭,临到最后丢下了一句杀气腾腾的话。
“出身将门,就得会杀人才行。”
此时此刻,他还在回忆刚刚在凉殿时的那些情形,等到进了西角门又走了几步,这才对先头那句话反应了过来,顿时停住了脚步。回头唤过那个门房,他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说杜家太太和姑娘上门做客,老太太已经留饭了?”
“回三少爷的话,杜家太太和姑娘确实在家中做客。先头宫中赐蜜桃,老太太曾经吩咐往杜家送过一篓,之后也常常派人送吃食点心等等过去,杜家太太也常常回赠东西。”
听到这番话,张越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么说来,祖母是已经决定了?
第七卷 悲喜事 第036章 老祖先的求亲
虽说一路打马回来风尘仆仆,但张越仍是径直前往北院正房去见顾氏。此时早有下人将他回来的消息通报了进去,他穿过北院前头那三间厅,才踏进院子,就有小丫头打起帘子往正房里头高声通传道:“三少爷回来了!”
他紧赶两步进了屋,见正中的大炕上坐着顾氏和裘氏,连忙上前拜倒在地。平日常常在跟前的时候,家礼不过是一拜即止,但如今一别就是一个月,他少不得拜了四拜。还未起身,他就听到上头顾氏说:“正好逢着你师母来,一并见过行礼罢。”
裘氏见张越转向自己又是大礼拜下,却只得他一拜就上前搀扶了起来。见张越头戴乌纱幞头,身穿青色纻丝小杂花盘领右衽袍子,腰系乌角带,青袜皂靴,人却比当日分别的时候黑瘦了一圈。想到张越年纪轻轻就经历了这么一大摊事情,她只觉心里感慨,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话:“元节,回来就好。”
简简单单一句话听在顾氏耳中,却是另有一番意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张越,她便发话道:“如今北京四处都在大兴土木,天气又热,瞧你这身上又是土又是汗的。给你半个时辰回房去梳洗换衣裳,午饭到后头园子里用。”
见张越笑着答应一声就往外走,那帘子刚刚落下,顾氏忽地想起一件事,忙冲着白芳吩咐说:“去装一捧盒的点心让越哥儿带回去,他这一早上来回奔波,只怕那顿早饭早就不顶用了。再去看看厨下新做了什么点心,送几样到正房来,也让我和杜家太太先垫垫饥。其他的送去大太太和二太太那儿,再看看绾姑娘让超哥媳妇和怡丫头带去了哪,也给她们送一些过去,别让人家笑话张家居然饿着了客人!”
满屋子的丫头顿时全都笑了起来,就连裘氏也笑说道:“老太太做事情就是滴水不漏,一个个都考虑得周详,难怪这家里头上下肃然。”
“肃然是说不上。人家回来之后和我提过杜府的景象,那才叫治家有方上下肃然。”顾氏转头看着裘氏,笑了笑又叹道,“咱们家上下人口多,主人下人一大群,难免有周全不到的地方。当面说好听的,背后说我这个老婆子偏心的也有的是。”
张越前脚回到西院,甚至来不及和迎上来的琥珀秋痕说上几句话,后脚白芳就追了上来。眼见她递过一个六瓣莲花雕漆捧盒,他微微一愣就明白了祖母的体贴,旋即那肚子更不争气地叫唤了一声。他也懒得理会旁边偷笑的秋痕,当下就揭起盖子取了两块瓜仁饼填肚子,然后就将捧盒搁在了炕桌上,吩咐琥珀和秋痕自己取用。得知灵犀已经在东边耳房中备好了热水洗浴,他连忙打起帘子出门去了东耳房。
自打得到张越回来的消息,灵犀就已经吩咐人准备热水,这会儿将最后一整个铜壶的热水都倒在了木桶中,又伸手试了试温度,将一袋子香兰洒了进去,一转头见张越进门便方才起了身子,笑说道:“眼下这水温正好。奴婢去预备衣裳。”
张越点了点头,等灵犀挑帘出去,他就三下五除二宽衣解带进了浴桶。虽说到了宣武驿之后也曾经痛痛快快洗了一个热水澡,但哪里经得住今天东奔西跑,又是凉殿之前跪候面圣,又被皇帝差遣跑了一趟内阁送文书,还得面对无数善意或恶意的目光,这一身臭汗就甭提了。等到洗完之后擦干身子,又由琥珀秋痕换上了整套干净衣裳,他总算觉得神清气爽。看看时辰不早,他连忙带着三个大丫头出了门。
张府之前乃是靖安侯王忠旧居。王忠永乐七年跟随淇国公丘福北征战死,因无子。又是败军之将,朱棣虽不曾夺王忠爵位,却也不许旁系子弟入嗣袭爵,于是南京城的侯爵府另赐他人,这座宅子却是张辅用低价买下的。此宅在王忠封靖安侯之后很是大修了一番,张家搬来之后又大兴土木,如今自然是庭院深深尽显豪宅气象。
北京毕竟不比南京在江南水乡,虽说也有什刹海积水潭,但大多数地方却只有浅水洼子,权贵家中只能自己挖荷塘,或是煞费苦心引活水。张家后园的通碧池便是昔日请能工巧匠设计,四季都能流动,因此虽只是死水,却恰合了流水不腐四个字。今日的宴席摆在毗邻通碧池的一个亭子中,一色都是雕漆高几红木椅子,酒菜也已经上齐了。
张越赶到的时候,见其他人都已经入席,他忙告罪一声方才坐了下来。随眼一瞟,他就看到上头两张椅子上坐着顾氏和裘氏,东边是冯氏和东方氏,西边第一坐着杜绾,下头则是空着一个大约是留给自己的位子,其次才是张赳和张怡。身为长媳的李芸这会儿带着几个大丫头站在旁边,不时为顾氏和裘氏安箸布菜。
虽说平日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但今日既是把宴席摆到了园子里,众人自然不会闷葫芦一般的扫兴,少不得凑趣地在旁边奉承说笑。因裘氏绘声绘色地提起江南水乡小镇的风光习俗,听得大家聚精会神,轮到东方氏的时候,她有意讨好,就笑道:“我这辈子就在开封北京两个地方转过,也没看过什么外边的风光,就说一个财主斗富的笑话吧。”
“话说有一个商人一个地主,商人家财万贯日进斗金,地主良田万顷奴仆无数,平日里谁也不服气谁,这一天相约斗富,请来一位穷秀才将他们的财产地产都一一清算了,到头来竟是不相上下,便约定记下今日的数目,等一年之后看谁的家财多。第二年这个时候再次相会的时候,那商人先是哭丧了脸,说是今年做生意倒霉连连赔本,这万贯家财败了七八成;那地主也是垂头丧气没精神,说是今年黄河大水把田地都给淹了,如今颗粒无收。两人就在那儿等那个做证人的秀才,谁知道等来等去不见人影,到最后上门去找人的时候,却看见那秀才的破屋子变成了三进大宅院,一打听才知道,这秀才如今已经成了举人老爷。”
见周遭众人都忍俊不禁,她又笑说道:“那商人和地主一见这情形,全都呆了,恰巧那昔日穷秀才今日举人老爷出门,见两人那沮丧模样,就说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不论是家财万贯还是良田万顷,全都比不上一个书字。”
顾氏昔日也是出身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