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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来,却见那张往昔最是熟悉的容颜此时却满是冷煞的表情,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我从小就是在东番长大的,为了活命为了钱,没有什么不可以卖。以前我可以对你逆来顺受,但现在你若是想在我面前摆少爷架子,那就别怪我把你扔下海去喂鱼!”
说到这里,凤盈看也不看痛得连冷汗都出来的杨进才,跳下高凳往舱外走去。尽管这海上风急浪大这小小的帆船飘来荡去极其不稳,但她的步子却相当稳健,直到门边上方才回头冷冷一笑:“当初从东番送到陆地上的那艘船上一共有十二个人,最后能够活下来的只有我。死人我见得多了,这一趟路难走得很,我已经尽心了,你支持不住是你的事。”
她撂下这话正要走,外头忽然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皱了皱眉的她伸手打开门,一阵咸湿冰冷的海风顿时兜头兜脸扑了过来。她眯了眯眼睛,这才注意到是一个健壮的黑脸水手。然而,这个往日极其彪悍的家伙此时死死抓着旁边的一根绳子方才稳住身子,满面尽是惊惶。
“凤姑娘,不好了……官兵……海上有官兵的船!”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仿佛晴天霹雳,不但船舱内满心怨毒的杨进才呆若木鸡,就连凤盈也不禁面色大变。她再也顾不上舱内那个累赘,匆匆来到船头,甚至顾不上摇晃的海浪将自己的衣服打得透湿。寒风之中,她终于看清了远处那一溜十几条船,看清了那上头的龙旗。
这次的运气竟然这么糟糕!咬牙切齿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瞬间下了决心。
虽然在金乡卫杀过倭寇,但坐船出海对于张超却还是第一次。原本张攸并不乐意让他跟上船,可他终究是天子亲自点的将,于是在两位副总兵的帮衬下,他总算是能够以千户的身份独挡一面。然而,在最初的新奇之后,面对一成不变的大海,他渐渐就有些厌倦了,只在昨日和一条走私船相遇时稍稍提了提神,但也只是抓了十五个人。
如今他方才觉得张越没有说错,虽说犯海禁乃是杀头大罪,但为了一个利字,照样有那么多人铤而走险。那条船上最年轻的水手才十六岁,可按照大明律却仍要处死。
“大人,前头又发现一条船!”
张超原本是希望能够遇上倭寇的船或者是海盗船,闻听此言来到船头远望,他顿时有些失望。那孤零零的小船分明和昨天缴获的船一模一样,只要追上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只不过这实在没多大意思。虽说很没有兴头,可他眼下既然是主官,麾下将士都是摩拳擦掌,他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泼冷水,当下便沉声下令道:“追上去,如有反抗就放铳炮!”
由于张超所部中有半数都是随郑和下西洋的精锐兵士,精通海战,他又并不是随便插手胡乱指挥的性子,因此这趟甚至不能称得上是遭遇战,但结果却有些让人出乎意料——也不知道是在铳炮的威胁过于强大,还是那些船员水手过于害怕被逮回去砍头的后果,总而言之当几个军士搭上舷板上了船时,除了一个十四五岁勉强把着舵的半大孩子和船舱中一个五花大绑奄奄一息的女人之外,竟是没了旁人,只在船舱中发现了不少金银财物。
“那少年声称是被人挟持,而船舱中那个女子则是他们掳来的,其他人都跳了海?”
张超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这里离海岸已经有颇远的距离,别说是大冬天,就是夏天,跳下海难道还能奢望游回去?心中大为疑惑的他立刻命人带上了那个抓到的少年,亲自审问了一番,发现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思量再三便索性亲自去看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然而,只是瞅了一眼,原本漫不经心的他不由愣了一愣。
那眉眼似乎和他印象中的那个少女有些相像,只不过此时这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却柔弱得紧,比不得他喜欢的那个少女——她从来都是爽朗大气,毫不矫揉造作——可如今那个人在什么地方?他忽然觉得心中一痛,胸膛中填满了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第八卷 天子剑 第044章 因势利导
即便是靖难功臣,却也得分三六九等,这其中,世爵和不世爵便大不相同。房家初封伯爵,世指挥使,在功臣之中排名第二十二,但其他封伯爵的功臣有的进封,有的御赐世爵,而房胜靖难之后没有再建功,且永乐四年就去世了,这世袭指挥使到了房陵父亲头上就再未挪动过。虽说房陵是勋贵子弟,但上头有嫡出的大哥,但凡宫中有饮宴也没他的份,要不是曾经在那时候为皇太孙挑选侍读和伴武的时候进过一次东宫,他甚至不可能见过朱瞻基。
所以,尽管天子已经不在南京宫城,但平生头一次站在午门前头,房陵还是有些紧张。发现进进出出午门的官员不少都在打量他,他更是感到浑身不自在,心里反反复复告诫着自己要镇定自若,决不能丢脸——这不单单是他自己的脸面,而且也是张越的脸面!而且,他也不能辜负了顶头上司周百龄的好意。
良久,终于有一个小太监一溜烟跑了出来,上上下下端详了他一会便高声道:“房大人,皇太孙殿下宣你进文华殿!”
闻听是皇太孙肯召见自己,房陵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毕竟,张越当初嘱咐他们的时候虽然说得深有把握,但做起来满不是那么一回事——更何况,他手中这些东西虽说名义上是他和周百龄派人暗访得来,但这暗访也实在是忒容易了,简直是匪夷所思。
跟在那小太监身后,只看着路过这座宫那座殿,心里有事的他很快就迷失了方向,直到遥遥看见文华殿那蓝底金字的牌匾,他方才醒悟过来,连忙整了整衣冠。
朱瞻基这几天心情并不好,任凭黄润怎么查,那两个老宫女的死因却仍是扑朔迷离。到最后竟是惊动了太子妃张氏。在母亲的提醒下,他只得不情不愿地打消了继续彻查的主意。而昨日听说母亲见了张越的妻子,他派人打听了半晌却没消息,这心事又多了一桩。只是今天听说房陵要奏报先前的粮仓弊案,因此他只得打起了精神。
摆手吩咐房陵起身,他少不得又瞅了对方两眼,发现其人相貌端正英气勃勃,只是颇有些紧张,不像张越这么坦然——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时候。他不禁自失地一笑,暗想自己用这个标准来衡量别人实在是苛求了。看着那张脸,他忽然想起了一桩旧事。
“我记得你,那时候你和孙……唔,孙翰带着张越逛国子监,你一个人孤身出来撞见了我,后来还使劲给张越打眼色,是也不是?”见房陵讷讷难言,他不禁莞尔笑道,“一晃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张越从科举入了文途,偏生你和孙翰都改走了武官的路。不过人各有途,文武都一个样。只是张越倒任人唯亲,没有让那位周千户来,偏偏让你来奏报?”
房陵没想到朱瞻基的记性竟然这么好,心头颇有些激动,但听到最后那句话时方才神色一正,连忙恭恭敬敬地一揖道:“启禀皇太孙殿下,张大人原本是吩咐周大人来的,但周大人说他一介武夫,生怕面见皇太孙殿下的时候有失仪之处,况且有些细节也怕说不全,这才让臣面见。此次若不是周大人安排得宜,早就被周遭窥伺的人找出了破绽。暗访亦是由他主导,臣不过是辅助而已。”
说了这么些话之后,见朱瞻基微笑不语,他便知道该呈报正事,连忙将早就记好的一番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他本就在国子监读了多年的书,记性自然极好,足足说了两刻钟,竟是连一个顿都不曾打,临到末了,他又拿出厚厚的一叠文书,双手呈了上去。
“总而言之,京师之内三大粮仓,粮仓固然整修一新,但其中米粮短缺却高达五千石。甚至在新粮入库置换陈粮的时候还从中舞弊,与奸商勾结卖出新粮留下陈粮。而且,这些人请作帐高手伪造账目,内外两本帐。若不是臣等悄悄弄到了真正的卖粮账本,只怕得把整个粮仓翻过来查一遍。朝廷建粮仓是为了备荒年备战事,却被这些胥吏败坏了。”
朱瞻基最初听得漫不经心,之后就渐渐紧锁眉头,到最后震惊之余更是大怒。他原本只当作这是祖父派张越下来的一个借口,如今却再不认为这是一桩小事。站起身来踱了几步,他便立刻吩咐黄太监去请杨士奇来。一刻钟之后,鬓发花白的杨士奇便到了,他随口吩咐小太监把一应证据都拿了过去,又淡淡地解释了一番原委。
“杨卿,你既然是留守大臣,此事便由你办理。若是有要用兵的去处,我会吩咐成国公倾力相助。如今承平日久,这些人都忘了太祖皇帝肃贪的手段,实在是可恶之至!”
杨士奇早就猜到张越这个所谓的钦差是另有要务,因此对于他抛下粮仓清查的事情而金蝉脱壳并不意外,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悦。此时听了朱瞻基这话,又听房陵解释说一应帐簿不好携带,都还收在钦差行辕,又扫了一眼手中那沉甸甸的一沓文书,他方才释然。杜宜山的学生,料想也不会因为大事而轻忽小事。
“能够两头办事两头齐全,张元节倒是周顾得好,房百户和周千户这一次也功不可没,若不是你们细心缜密,也未必能抓到这样的弊案。此事我会让户部会同应天府仔细清查,决不会放过一个贪赃枉法之徒。”
杨士奇这个留守大臣日理万机,自然不能一直留着,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匆匆回了文渊阁。房陵原本也要走,但却被朱瞻基开口留了下来。因这回不是说公事而是说私事,他最初很有些诚惶诚恐,渐渐地方才自然了。即便如此,在提到自己的家事时,他仍是极其谨慎——毕竟,朱瞻基不是张越,他总不能在这种场合编排父兄的不是。就在他顺着朱瞻基的问题说起当初在孟俊生辰宴上与张越初识,朱瞻基忽然冒出了一句让他始料不及的话。
“房陵,我这儿正好缺一个能文能武的侍读。你心地倒是实诚,此次的事情办好之后,我向皇爷爷说一声,你便先留在南京吧。”
范家大院东院正房。
尽管摸不透这写有东番的字条是什么意思,但张越实在是懒得打哑谜,次日一大清早范通来见时,他便把两个食盒指了给对方看,笑说昨夜范兮妍特意送了这份“夜宵”过来,又在自己这里逗留了好一会。而某个胖得不像话的市舶司提举大人战战兢兢上前揭开两个盖子。看清楚里头的东西之后,顿时呆若木鸡面如死灰。
他僵硬着身子转过身来,忽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大……大人,卑职知罪!”
张越原本是想警告范通有什么事情直说,不要这样藏着掖着试探他,却不料激起了对方如此反应。面对这样始料不及的场面,他心念数转,最后还是把那惊诧劲完全藏在了心里。只淡淡地问道:“范大人昨夜在饭桌上说了那许多,推心置腹言之凿凿,这会儿怎么请罪了?”
尽管算不上封疆大吏,在这市舶司上头还有一位镇守太监压着,但因背后有人撑腰,范通和汪大荣相见时也只是略躬躬身罢了。这下跪的滋味已经多年没有品尝,此时膝盖跪在那坚硬的青石地上,他只觉得又酸又疼,心里骂了一千声一万声小贱人。
“大人,那个丫头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而是两年前她忽然出现,硬是住到了我家里,身份来历俱是不明。要不是她拿我的把柄要挟我,我怎能容得下她!大人不要一味听信她胡说八道,卑职这几年确实收过严家的钱,为他们保下过几艘船稍稍行了方便。但那是因为……因为严家后头是那位富阳侯,别说我惹不起,就是那位汪公公也惹不起!”
两害相权取其轻,范通为官十几载,这点手段已经是玩弄得炉火纯青,见张越若有所思,显然是已经被自己说动,连忙膝行挪上前两步,摆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大人兴许不知道,这沿海一带虽说岛屿众多,但大多都是些不毛之地,补充淡水饮食极其不易,所以无论倭寇还是海盗,有不少都在东番岛上有据点。倭寇在沿海劫掠之后,大多就逃到东番,休整之后再远遁而去!所以,那丫头编排我和东番有勾结,这是货真价实的血口喷人!”
一张写着两个意味难明的字的纸条一下子换来了这么多消息,对于张越来说无疑是意外的收获。然而,既然已经诓骗出了这些,他自然不介意再虚言恐吓两句,当下便站起身走到黄花梨案桌旁,随手抓起了那翡翠碗中的珍珠,任其从指掌中一颗颗滚落了下来。
“这珍珠大约是上好的合浦珠吧?闻听合浦南珠闻名天下,这么大这么均匀的珍珠似乎难寻得很,况且这只翡翠碗也不是俗物,我记得翡翠还是缅甸的贡品。令千金说……”
刚刚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