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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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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氏此时方才神情缓和,盯着张越瞧了一会,她轻轻点了点头道:“如果真是如此,老二老三你们都不能贸贸然去南京城。既然那位沐千户在我面前说过锦衣卫北镇抚司不会苛待了老大,倒也不必急在一时乱了方寸,且等等英国公那边是否有信过来。”
  张攸此时也少不得诧异地打量了一番张越,随即才点头称是:“那就照母亲所说的办。不过,现如今再操办婚事也不相宜,不若去金府告知一声,把超儿的婚事延上一年半载,等到此事尘埃落定了再说。”
  “也好,这当口确实不宜办婚事,你亲自去一趟说清楚也好,免得金家那边又以为咱们又故意拖延。毕竟那边是开封父母官,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顾氏说着便斜睨了一眼张超,和颜悦色地说,“超哥儿,事出突然,要委屈你了。”
  张超却答得斩钉截铁:“祖母这是什么话,我是大哥,这种时候当然不能只顾着自己娶妻。”
  就在这时候,一直咬牙不作声的张赳却忽然上前一步跪了下来,猛地一头磕了下去:“父亲下狱,我这个当儿子的不能在家里享福,恳请祖母让我和母亲回南京城!”
  这一回,面对一向宠爱的长房长孙,顾氏却露出了恼火的表情。她气急败坏地伸手在床板上重重一锤,随即厉声呵斥道:“你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难道能比英国公和咱们一家人做得更多?你爹是我的嫡亲骨肉,是你二叔三叔的兄长,是小辈们的大伯父,不是只有你们才担心!我刚刚已经说了,有什么事情等英国公那边有了准信再说!”
  看着张赳趴伏在地上啜泣的身影,张越头一次觉得这个平日有些讨厌的小家伙很可怜——毕竟,这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而已。
  第二卷 家门变 第014章 落井下石,京城来书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锦衣卫造访张家的事情在开封府的上层圈子里很快就传了开来。不但如此,有好事者声称看见张家那位大老爷,也就是正三品的工部右侍郎张信大人被锦衣卫围在当中离开了家门。于是,哪怕张家上下口风再紧,该走漏的风声照旧走漏不误,流言更是传得越来越夸大,甚至有人联系到了洪武年间垮掉的那些功臣世家。
  外头议论不断,张家内宅中也同样人心惶惶。往日跟着各房主子的丫头们比别的媳妇婆子有脸面,也少有挨打挨骂的,但这一回各房里头的喝斥声比往日高一倍不止,脾性不好的东方氏甚至直接用了大板子打人,最后还是顾忌顾氏尚在调养,小小责了十板便罢了休。
  “明月姐姐也是跟着太太好些年的人了,如今说打就打一点脸面都不给。”
  “都少说两句,如今正是太太气性不好的时候。这一发作起来,可不说以前有脸没脸,明月不就是榜样?”
  “都是那金家作的孽!原本二老爷只说是去金家拖延一下婚期,谁知道那边竟然说什么要退婚!不过是暴发户一般罢了,竟是拿捏起了身段,指量咱们张家真的会说败就败?”
  “玲珑姐姐,明月姐姐这一挨打,赶明儿太太会不会不要她?”
  “太太应该只是一时恼她说错话吧……唉,以后的事谁知道,咱们不过是尽姐妹一场的道义来看看她。若是大老爷这回没事,那自然是万事大吉,可若是有事……”
  直到一行人走得远了,琥珀方才从那棵大树后头闪了出来,一向沉默寡言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忧虑。在张家四年,虽说日子比不上自家那时候,但毕竟比她想象的好得多。张越一向没有架子,老爷太太也是宽和的性子,在遭遇过大变的她看来,这辈子能这般平平安安度过就知足了。然而,以往降临在自家头上的大祸,难道也会落在这世家朱门?
  这一路上她颇有些浑浑噩噩,回到西院的时候脸上已是冻得通红,她却浑然未觉。等到进了东厢房之后被那屋子里的热气一激,她方才硬生生打了个寒噤,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才回过神来。听到声音的秋痕掀帘从里屋出来,见她脸色不好连忙倒了热茶。
  “这么冷的天,我说随便打发个小丫头去茶房,偏你要自己去,看你冻得这模样……”秋痕唠叨了几句,瞅见琥珀脸上不对,不由得渐渐住了口,半晌才低声问道,“怎么,是在外头听到有人胡说八道?”
  张越此时也听到外头有动静,遂打起帘子出来。看见琥珀面色怔忡地坐在那里捧着个茶盏,他微微一愣,随即便想到了某个关节。自打那天之后,家里就一直在苦等南京城的消息,可足足三天了,据说大伯父都已经被人秘密送出开封城了,这还是一点音讯也无,谁能不往那个最坏的方面考虑?琥珀倘若是官宦人家获罪入官的,如今难免惊惶。
  “琥珀!”
  琥珀一个激灵回过神,见张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连忙放下茶盏站起身,旋即方才讷讷说道:“少爷恕罪,奴婢走神了。”略顿了一顿,一向少言的她忍不住把刚刚在路上遇到的人听到的话一一说了,旋即不无心焦地问道,“少爷,事情真有那么严重么?”
  尽管这个问题很简单,但张越此时却无法回答。父亲和二伯父这会儿都不在家里,这三天他们在家里的时间也屈指可数。他的母亲在坐褥,大伯母冯氏和二伯母东方氏都受到了莫大打击,灵犀要伺候尚没有康复的祖母顾氏,家里的事情完全没人管,于是他这个十四岁少年竟是得一日三次到小议事厅去管那些繁琐的家务,他又能比琥珀多知道些什么?
  瞅见秋痕也眼巴巴看着他,他正寻思是不是编排一番话安慰了她们再说,却不料想外头的门帘忽然被人一头撞开,一缕阴寒至极的风也紧跟着卷了进来。
  “三少爷,老太太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见来人是顾氏房中的小丫头画儿,张越连忙问道:“是单单叫我,还是连大哥二哥和四弟一起?”
  “老太太只传三少爷您一个,奴婢没听见还有别人。”画儿不似灵犀那么沉稳,见屋子里还有秋痕和琥珀两个,歪着头想了想又低声加了一句,“奴婢只知道刚刚高大娘拿着一样东西来见老太太,仿佛是一封信。”
  一听是信,原本还有些犹疑的张越不敢再耽误,交待了秋痕琥珀几句便匆匆跟着画儿出门。他起初还能稳稳地走,可不多时步子就越来越快,最后竟是把画儿完全抛在了身后。几乎是一阵风似的冲进正房,他这才感到被冷风刺激得阵阵发痛的胸腔渐渐有了暖意,旋即立刻转进了左边的屋子。
  坐在床上的顾氏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信笺,听到动静抬头一瞧,见张越头上冒汗,不觉微微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少说也得再过一盏茶功夫才能到,却不想你那么快。你平日都沉稳得紧,如今虽说情形不同,却也得记着一个稳字,走路那点子功夫能耽误什么?过来,到这边坐下。”
  瞧见顾氏轻轻拍打了一下旁边的床板,张越不禁一愣。虽然已经四年了,他渐渐真正建立起了对这个大家族的归属感,但要说和祖母真的有多亲近却是未必。毕竟少了那一层血缘牵挂,祖母又是封建大家族老祖宗的典型,他平日纵使受过赞许提点训斥,却始终觉得中间隔了一层,他自己也是尽了一个孝字,却未必尽了一个心字。
  此时却无暇思量这许多,因此他连忙依言上前往床头坐下。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却只见顾氏把那两三张信纸递了过来,他本能伸手接过,旋即便觉得不可思议。
  “看看吧,都和你先头猜测的差不多。”
  闻听这一句,张越立刻低头匆匆浏览了起来。直到把整封信看完,他方才觉得有一种为之窒息的感觉——误打误撞,他不但猜着了,情况似乎还更加严重。
  那位一向纵容汉王朱高煦的永乐皇帝这会儿终于是觉悟了,不但杀了纪纲,而且已经把汉王从青州召去南京问罪,这会儿南京城正闹得不可开交。那些曾经和汉王有过深厚战友感情的靖难功臣原打算帮忙说几句话,结果看到往日党附汉王的人被撸下了一大批,也就都消停了下来。所以说,此次他的大伯父张信很可能只是天子雷霆之怒的牺牲品。
  问题是雷霆有大有小,这次究竟是五雷轰顶还是雷声大雨点小?
  第二卷 家门变 第015章 决意和决断
  权贵们写信喜欢用隐晦的文笔表达隐晦的意思。张越曾经帮着杜桢看过京城几位旧友的来信,那些人如今无一不是身处高位,因此他早就被训练了出来。此时在粗粗看过第一遍之后,他又若有所思地重新倒过来看了第二遍,紧跟着又是第三遍。
  对于张越来说这是司空见惯的平常事,但一旁的顾氏瞅着他一遍又一遍专心致志的模样,面上却露出了掩不住的讶异。两个儿子都不在,张超张起又不是沉稳多智的人,嫡亲的孙儿张赳虽说号称神童,可终究年幼,在为人处事上反倒及不上三个兄长,所以刚刚她只想到了这四年愈发显得出色的张越。如今看来,她似乎没有叫错人。
  “看完了?”
  张越低头将信笺折好,正打算将其递还给顾氏,听得这一句顿时抬起头,这才发现祖母此刻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他这些年早就习惯了这种程度的审视,于是丝毫不怵地点点头道:“回禀祖母,我已经看完了。”
  “那你觉得英国公的提议如何?也就是说,你觉得让你二伯父继续回交趾,避开京城那场大风波,然后由他从中设法为你大伯父开脱,这个主意究竟是否可行?”
  那是老祖宗您的侄儿,又不是我的侄儿,我和他根本没打过交道,怎么知道是否可行……或者说可信?
  尽管心中很有些嘀咕,但这会儿祖母没有别人可供咨询,张越也就做好了来当参谋的准备。稍稍清理了一下思路,他便开口说:“英国公毕竟是功臣高官,若是真的由他来设法,自然比咱们家贸贸然派人上京打点要妥当得多。而且,二伯父和爹爹都对京城情况不熟悉,大伯母和四弟离京的时间也长了,若是一步走错反而会连累了大伯父。而且,这当口二伯父尚未调任,若是再被人找到了借口,咱们张家就更艰难了。”
  见祖母微微颔首,他多了几分信心,索性又补充了一条:“不过,英国公一家先是在燕京城居住,然后又一直住在南京城,和咱们祥符张家固然是一脉相承,此次又真心帮忙,但咱们什么都不做全都靠他们却也不妥当。就算二伯父不能去南京,至少也得有个人在那里,其一可以获知准确的消息传回来,其二也可以表示咱们张家的立场,其三能安大伯父之心。”
  顾氏最初只是觉得张越分析得颇有条理,到最后听到这其一其二其三,她登时悚然动容。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再一次认认真真打量着面前的孙儿,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似的,良久方才长长叹息了一声。
  “我一直觉得你们四兄弟彼此相类,不过是略有短长,如今看来,他们三个却是远远及不上你。我原以为那杜先生不过是学问高深,可他居然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足可见其才足可高居庙堂之上!早知如此,我便不惜千金万金,也要聘他来教导你那三个兄弟!”
  听到人家提到了杜桢,张越的脸上就有些尴尬,犹豫片刻便站起身来,屈下一条腿跪在了床前:“启禀祖母,有件事我一直不敢禀明。杜先生临行前,曾经将张家这四年给他的束修以及临行的程仪,总共银一千两和玉佩翡翠等物都留在了家里。我担心您生气不敢说,所以……”
  沉吟良久,张越还是没有说杜桢曾经断言张家有危机。他本能地觉得,让人家知道自己这位杜先生能看得这么远并没有好处。远在南京的杜桢并不求入阁高升闻达于天下,更不需要他帮忙造势,他这个弟子有义务为老师隐瞒那些不需要人知道的东西。
  “他居然没有收?”
  顾氏此时着实吃惊不小。须知大明朝俸禄微薄,文官又不如武将封赏丰厚,杜桢去往京城分明是需要钱的时候,竟是不但不取程仪,还退了四年束修,这种姿态已经不止是两袖清风,而可以说是一种偏执了。沉默良久,她终于醒悟到自己完全看错了那个人。
  当此之际,她却已经没有时间后悔,因此她并没有计较此事,很快就回归了正题。和张越又商议了一番,见他对答如流从容自如,她心中愈发下了决断。
  于是,等到张越退下之后,她当即唤了灵犀进来,沉声问道:“我那些数目都是你记着,眼下还有多少?”
  灵犀一下子醒悟到顾氏所说的数目是什么意思,连忙仔仔细细在心里核算了一番,这才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老太太之前的嫁妆再加上这些年田庄商铺的收成租息,大约有四万多两银子。不过不少都是动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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