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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攸被张越顶得一噎,但想到之前去探顾氏的口风亦是几乎相同的回答,他不禁叹了一口气。怪只怪他为了前程忽视了教导儿子,怪只怪儿子瞎了眼睛,怪只怪两个儿子在女人上头的秉性都和他差不离……想到这里,他也无颜再多说,深深叹了一口气便后退两步上了马。瞥见两个儿子都赶了上来,他便提起马鞭冲着两人遥空一指。
“在京师安分守己不要再闯祸,否则我回来之后饶不了你们!”
临走时还被父亲这么一喝,张起不由得大感没有面子。一路回程的时候,他一面抱怨父亲老是把自己当孩子,一面还笑嘻嘻地探问张越父亲究竟交待了什么,结果自然什么都没打听出来。张超却什么都没问,进了宣武门之后便拉着张起说是要去军中销假,张越自然是一个人回到了兵部衙门。
一进正堂,他就发现内中的气氛不复往日的紧张,尚书方宾和两位侍郎都流露出一种轻松的神色。心中纳罕的他上前奏报了公事,谁知却被留了下来。
“之前因为各卫所征兵的事,你那武库司上下也忙了好一阵子,如今可以轻松一下了。”不等张越开口发问,方宾就摆摆手道,“兴和边将刚刚发来急奏,说是有从蒙元逃回来的被掳青壮千辛万苦到了兴和,带来了鞑虏的消息。阿鲁台闻听皇上要北巡,已经率部将数千帐往北迁徙,看那样子是决计不会来犯的。我正要去见皇上,你和我一同走一遭,张总兵进发的事情也得和皇上提一声。”
前头那番话对于张越来说不啻是好消息,毕竟,他对于这次的北巡也就是北征颇有些嘀咕。然而,这最后一句话他却听出了几分其他含义。想当初和方宾一同面圣,他越过方宾直奏交趾事,只怕这位睚眦必报的兵部尚书心里早就记下了。于是,此时附和了方宾两句,他就笑道:“此乃军国大事,自然该有大人亲自禀报,我一个司官随行就不妥了,而张总兵先头也已经陛见过了。皇上若知道阿鲁台远遁必然会大悦,毕竟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方宾也就是忌惮张越勋贵子弟的身份,于是随口这么加了一句,见此次张越知趣自然异常满意。等到张越行礼退下,他在正堂中来回踱了两步,面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一打再打,封爵的勋贵越打越多,武臣势力越来越强,国库倒是抖落得精光,阿鲁台却不见覆灭,实在是没意思。既然这一次阿鲁台主动望风而逃了,想必皇帝总不会还不肯罢手吧?要知道,爱好御驾亲征的都是隋炀帝那等好大喜功之辈,这样下去决计不行。他是要做名臣的人,倘若如今一味顾着皇帝的喜好,异日可未必能讨皇太子的好!
于是,等到这一日方宾从宫中回来,申正时刻兵部衙门散衙的时候,一众好些天都是忙得脚不沾地的兵部官员个个面色轻松。毕竟,一旦北征,他们在后方就是再拼死拼活也不过一通嘉奖的功劳,那些勋贵却是加官进爵步步高升,谁能气得过?
“方尚书说,皇上已经下令罢各卫所征兵,恐怕这次北巡去不成了。”
“要知道,先前才天降雷火……咳,北边不毛之地,由着阿鲁台和瓦剌厮打不好么?”
说着说着,万世节就低声打趣张越道:“要说还是元节你那位伯父聪明,若是硬削尖脑袋挤进北征,恐怕这次就要落空了。交南的差事虽说繁重些,但他曾经在那儿镇守多年地理人情都是娴熟,说不定就能抓到黎利这个跳梁小丑,到时候也是不小的功勋。”
“只怕不高兴的大有人在。”
张越苦笑了一声,心想迷迷糊糊记得历史上那位永乐皇帝朱棣就是死在北征途中的,尽管他记不住是哪一年什么时候,但只看皇帝如今的年龄和身体,他是真不想让朱棣亲自出阵。然而,如今的朝堂虽然有不少能臣群策群力,却几乎是朱棣的一言堂……
他正这么想着跨出了兵部衙门,结果就看到大街上忽然有十几骑人风驰电掣地卷来。为首的人那人一身大红缎绣麒麟服,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袁方。他一看见张越便滚鞍下马疾步走上前来,直截了当地说道:“张大人,皇上眼下在周王公馆,命我宣召你过去。”
第十卷 燎原火 第026章 直率和粗暴
自洪武帝朱元璋分封诸子之后,就定下了藩王无诏不能入京的规矩。然而,早年的那些亲王毕竟都是皇子,三两年总有入京觐见的机会,因此南京城一众亲王的公馆都是造得富丽堂皇远胜公侯。可朱棣登基之后便漂漂亮亮完成了建文帝没有做成的削藩,一个个桀骜不驯的弟弟死的死废的废个个服服帖帖,亲王也再少有入朝。于是,在迁都北京之后,能够在这京师里拥有公馆的亲王,竟是只有汉王赵王和周王而已。
周王公馆乃是营建北京城时朱棣特意吩咐工部营建,占据了半条胡同,规制几乎等同于国公府,只是正门涂用朱漆,梁、栋、斗栱、檐桷尽皆用金,于是自然而然就和国公府区别了开来。朱宁的郡主府和这里只隔开两条巷子,周王朱橚在宫中住了半月余又搬了出来,她自然也就到这里和父亲同住,只隔三差五进宫一回。
张越和朱宁因杜绾结缘,平日也常常见面,但这周王公馆他却还是平生头一回来。此时,看见胡同中除了服色鲜亮的锦衣卫校尉,还有好些身着整齐服色的护卫,他不由得想起了周王朱橚手中还捏着三护卫想交却没法交,不由得心想这年头闲散亲王也难做。
献千金方编救荒本草……尽管这位周王很是养了几个混账儿子,但至少自己是一个不错的人。
外头既有锦衣卫也有王府护卫,内中便都是锦衣卫的天下,单单是从大门到二门之间的一段距离,张越就至少看到了百多号人,心中不禁咂舌。等进了二门之后,袁方把随从都留在了外头,一路走去,锦衣卫就要少得多,个个都是掩映在不甚起眼的位置,也没有那种如临大敌的架势。在这种情形下,他和袁方自不像最初那样凛凛然,就是说话也方便了许多。
“你家静官如今也快两个月了,大约壮实了不少吧?”虽说目不斜视死板着脸,但袁方的口中却说着这么一个异常温馨的话题,“我也没什么好送的,所以才知会你爹直接送了一百两黄金,无论是打个金锁片还是手环之类的都行。对了,你让胡七送的笔是胎毛笔?孩子的胎毛可是少得很,你送了我之后,别人那里可就没了。”
“小家伙吃饱了睡,睡足了又吃,还真是合了我给他起的那个小名,所以两个月下来连胎毛也比人家的丰盛,所以竟是制成了一套笔。除了自家留了一支做纪念之外,我送了岳父家里一支,袁伯伯您一支,还有一支郡主亲自来要去了。”想起最后一支送出去的笔和收到的那份满月贺礼,张越不由得顿了顿,随即才笑道,“所以您不妨试试那支笔如何。”
“我又不是文官,也不用试,留着做个念想就好。”
想起自己当初打开那个精致盒子看到那支笔时的惊喜和怅惘,袁方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眼见前头内仪门将至,他便收起了轻松的心情,低声提醒道:“今儿个方宾进宫禀告阿鲁台北逃,皇上极其恼火,虽说勉强允了暂不征兵,但回头就大发了一顿火,甚至还对我说,锦衣卫既然那么多探子,也可以往北边派一些。”
这不是为难人么?听到这么一席话,张越简直哭笑不得。然而,把监察百官的锦衣卫用作情报局乃是当初在青州查探白莲教的时候就用的一招,而且效果极其好,皇帝这么想也不奇怪。只不过,兵部职方司在北元素来就安插了谍者,若是锦衣卫真在这事情上插一脚,只怕六部必定不会乐意。想到这里,他便问道:“那您是怎么答的?”
“这一回是逃归的被掳青壮传来的消息,可以指望一次不能指望第二次。但是,北元那边即便是商人也不准去做生意,这探子很难安插。况且自从大明开国之后,从蒙元遁入大漠的汉人已经都回来得差不多了,除非能收买到他们内部族酋,否则打探不到重要消息。我陈述完这些,就说皇上若是允准,我愿意倾力而为,结果皇上立刻又改主意了。”
袁方对于应付朱棣这个至尊如今已经是颇有一套,因此尽管也屡有文武弹劾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他的位子却日渐牢靠,即便是原本凌驾于他之上的东厂,也并没有影响他的多少权威。如今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毕竟,皇帝的身体已经不那么健朗了。
这些话他却不会对张越说,当下便轻轻咳嗽了一声:“皇上召见你大约是为了兵部的勾当。但今天汉王嫡次子朱瞻圻到了京师,御马监少监海寿去宣召了,如果碰头的话,你最好有个准备。你和他有过节,在皇上面前多多隐忍些,反正皇上未必待见他。”
这些提醒都是金玉良言,张越自然是一一答应。等过了内仪门,袁方加快了脚步,越过张越沿台阶上去,在正堂前那道湘妃竹帘前头站定。还不等他躬身禀告,里头就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听着恰恰是朱棣在发脾气。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究竟要朕怎样?就是朕挑驸马也没这么用心过!朕撂一句实话给你,没错,朕是有私心,是不想挑勋贵子弟给宁丫头,但这也是为了她好!勋贵子弟都是自小纨绔惯了的,还没有成婚屋里就摆着六七个通房三四个妾,嫁过去也闹心;至于朝中那些号称年轻才俊的文官,他们寒窗苦读数十年,几乎都是满腔雄心壮志,娶了宁丫头,尊贵是尊贵了,仕途上便嘎然而止,要敢说乐意娶郡主尚公主……朕敢说个个都在放屁!”
“可至少要一个能配得上宁儿的男人!否则什么阿猫阿狗都成了仪宾,我怎么对得起她!就算皇兄你对我不放心,也该知道她一向的好!”
两人这话说得粗鲁直率,门外的张越听着不禁瞠目结舌,心想皇帝和周王这会儿还真是直爽得紧。然而很快,他就更加惊悸了起来。
“二十多年前朕还是藩王那会儿,你儿子向朝廷告你谋反,虽说那是借口,但你敢说你没和朕有过一样的心思?然后是朕当了皇帝之后,别人也举发了你好几次,包括这次在内,朕都是二话不说就信了你,但你敢说言行举止就没有失当的地方?宁丫头一向当你是一心只想过逍遥日子的闲散亲王,可你现在当着朕的面,敢说你丝毫心思都没动过?狗屁,朕和你嫡亲兄弟,你的脾气还不知道,装蒜的功夫自幼就数你最好!要不是宁丫头,这一次朕下死力狠查,你当真的查不出端倪?老五,朕今天可以说一句实话,宁丫头朕是当女儿看的!”
屋子里头沉默了良久,最后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臣弟其实只是希望宁儿能够太太平平回开封去嫁人……”
“你有十一个女儿,让宁丫头留下来陪朕几年而已,你比朕年轻,异日她自然有回开封的时候。再说了,开封那么小的地方挑得出什么好人……”
听着这一对天底下最尊贵兄弟这样的谈话,张越只觉得自己这会儿应该悄悄退出去。虽说皇帝对他很是垂顾,但有些话听到还是极其麻烦。当他看见袁方也往后退了两步时,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不孝孙儿朱瞻圻拜见皇爷爷!”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看到那湘妃竹帘一下子被人掀开,出来的人头发斑白,身穿紫红色大团花便袍,双目不怒自威,正是朱棣,张越连忙退后数步,忖度离开朱瞻圻跪下的位置足够远了,这才下拜行礼。还不等他出声,他就看见那位穿着乌皮靴的天子大步上前,竟是不由分说把朱瞻圻踹了一个跟斗。此时此刻,他几乎把肠子都给悔青了,深恨没有和袁方在路上多耽搁一会。
先是不合听到皇家兄弟吵架,然后就是看到皇帝爷爷一脚踢飞了郡王孙子……他怎么来得偏生如此不巧?
“你也知道不孝!要不是你那个天性淳良的大哥,朕就该废了你的爵位禁锢你一辈子!滚起来,朕没有那些软啪啪的孙子,当初你告你父亲的胆子到哪里去了!”
“孙儿当初是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大约是不见天日的时间长了,朱瞻圻的脸色异常苍白,面上也没有昔日的乖戾之气,此时竟是咚咚咚连磕了好几个头,“大哥年初身体还撑得过去的时候曾经来看过一次孙儿,撑着病体大骂了孙儿一通,如今孙儿已经知道错了,将来再也不敢胡作非为……”
朱棣虽说训斥汉王朱高煦的旨意上说得冠冕堂皇,但看到这么个可恨的小子,还是忍不住想一个窝心脚踹死他。直到朱瞻圻把朱瞻坦这个死去的大哥搬出来,他方才渐渐消了火,心里又想起了自去年年底开始的这一遭。先是赵王世子,然后是汉